去向未知的人肉之箭

沙　爽

2009年春節長假剛剛結束，人們的視線便從娛樂性質的山寨春晚迅速轉移。首次拉響的1級抗旱警報讓人憂心如焚，“最牛副處級女干部”孫靚靚則制造了另一組焦點數字。年僅25歲(1984年出生)，參加工作兩年(2006年畢業)，擔任崗位職級副處，這還了得!大年初一(2009年1月26日)這一天，孫靚靚擬任共青團江蘇泰州市委副書記(女)的公示結束。這次原本只在一定的范圍內進行的公示經網絡擴大，引起新一輪熱議狂飆。孫靚靚的照片和資料紛紛被上傳到網上，詳細到其筆試和面試成績以及在大學期間所填表格和影視作品等，連同其父母的姓名和單位，真可謂無孔不入無微不至。

但是接下來，又有知情者發帖澄清說，那張所謂的“孫靚靚照片”其實并非孫靚靚本人，而指稱孫“一步登天”的說法也與事實有違。與此同時，作為同類項里的另一個代表人物，“80后”副廳級干部張輝(現任共青團山東省委副書記)重新被拉回大眾的視線之內，張家祖孫三代人的名字和官職隨即被昭之天下。

顯然，在這個事件里，強大的人肉搜索引擎幾乎未費什么周折，就再一次向公眾證實了它的威力。這世界到處都是人，人碰人、人擠人、人挨人，沒有人能離開他人的視野獨自存活。而人是一種多么熱愛結盟的動物，即使這盟約存在的時間只有區區一秒鐘，三個作為加數存在的“人”，仍然可以在這一秒鐘內組成人多勢“眾”或“眾”志成城。而眼下的情形是，加數們除了“人”之外還有“網絡”，電腦和互聯網使人類終于長出了夢想中的虛擬翅膀，或早或晚，這翅膀都會帶領大家飛往一場關于人肉搜索的盛大傳說。哪一個常常混跡于BBS的大俠不曾發帖向其他的臭皮匠們求助?又有誰不曾在社區里客串大師為他人解疑答惑?沒有誰完全不需要他人的援手和幫助，——問題僅僅在于，這援手是一雙什么樣的援手?這幫助又是哪一種幫助?

進入人肉搜索163網站，里面的求助信息可謂五花八門：找失散多年的初戀女友的，找自己丟掉的QQ號碼的，追打偷竊電表的敗類的，呼吁大家揭發潛逃貪官的……我疑心，這無數個在發帖者本人看來相當重要甚至是相當嚴肅的事件，究竟有哪些能得到他人的響應和支持，從而如愿收獲答案和幫助?

人肉搜索追求的終極目標：不求最好，但求晟肉。“肉”字出現在此處，應作“裸露”解。不得不承認，人類的發明和創新不僅橫無際涯，而且氣象萬千。一個“肉”字，把人們想說或不想說的、隱秘或不隱秘的話，一字不落地傾倒在大眾眼前。

從“銅須門”到“虐貓門”再到“周老虎”，在立下一連串赫赫戰功之后，無堅不摧的人肉搜索引掣遭遇了撲朔迷離的“二奶門”，這才發現自身本來就存在的致命破綻。究竟那個宣稱《我就喜歡做二奶，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就很好啊～!》的“菊花香香兒1986”是在炫耀自身還是在有意惡搞他人?而隨后發出人肉搜索號召的“wangyouisliliang”，發帖者網名本身就如此意味深長——把這個漢語拼音加英文單詞的短語略作翻譯，其意為：“網友就是力量”!網友們果然集結為一股憤怒的力量，但是這力量也有未逮之處，以致遭遇了平生第一次滑鐵盧。隨著照片的主人“瀞睨”現身，成都“人肉”擔負重托前往現場“踩點”，隨后神秘退群。而參與報道該事件的成都晚報記者何欣桐則被“人肉”們鎖定為搜索目標。至此，幾年來一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肉肉”們在徹底傻眼之前，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迷惘和傷感。此案至今懸而未決，而更多的人已經開始懷疑：由于網絡的虛擬本質，他們被一雙隱身幕后的纖纖玉手或陽剛巨掌捉弄了。

應該說，幾乎在每個人心靈的內存中，都隱藏著一個或大或小的文件夾，文件名我們姑且稱之為“行俠仗義”。對于“肉肉”們來說，“懲惡揚善”正是每一樁人肉案件的出發點。然而，在每一場聲勢浩大的道德討伐運動中，究竟會有多少有罪或無辜的人被裹挾和圍困，會有多少人因此陷入無望和苦惱，而在本意上代表了正義的憤怒之箭最終會射往何方，“肉肉”們并不知道。

當然，我們也無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