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道德城墻的情愛

李晶瑩

1997年新華社北京5 月2 0 日電(記者張寶瑞)作家、劇作家汪曾祺5 月1 6 日上午1 0 點3 0 分病逝于北京友誼醫院,享年7 7 歲。一個讓文壇驚嘆: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一個讓世人感嘆:諾貝爾文學獎不該錯過的中國人,在汪老逝世十二年后,他的文字依然彌散著永久的清香。在汪老的小說中,《受戒》、《大淖記事》讓人們感受到了不曾感受到的美,轟動文壇。情、愛這個永久的話題在汪老一系列小說中更是體現出了不一樣的內容和寓意,之所以用情、愛,而不用愛情是因為汪曾祺小說中沒有崇高的愛情宣誓,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更沒有做作的表演,所有的文字都透著一種清新、安詳。美麗的女主人公,純潔的愛戀之情,追求的肉體歡愉,在汪曾祺的小說中都表現了生命的美,和諧的美,清淡委婉中表現和諧的意趣。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的作品不是悲劇。我的作品缺乏崇高、悲壯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諧。”①一般的倫理道德、愛情格式,在汪老的情、愛故事中并不完全適用。

《受戒》是汪老的扛鼎之作,小英子這個純潔到透明的秀美的女子,活潑機靈,“ 白眼睛鴨蛋青, 黑眼珠棋子黑, 定神時如清水, 閃動時像星星”她對小明子的那份情感純粹得就像一張白紙。“喜歡誰”在小英子那里不是什么害羞的事,她主動表達自己的好感,第一次見面就主動與小明子互通姓名, 介紹自己是鄰居。她一天到晚咭咭呱呱不停, 像個喜鵲,她找明子來給姐姐畫嫁妝, 掐花給明子照著畫, 還給明子做好吃的。她按住明子的肩膀讓他快叫她媽做干娘,她脆亮的嗓子在濃綠的莊稼地里高聲唱歌,她和小明子一邊勞動一邊暢快地說說唱唱。她總是故意用自己的腳去踩明子的腳。他們之前的情感并不表現得轟轟烈烈,“她挎著一籃子荸薺回去了,在柔軟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腳印。明子看著她的腳印,傻了。”“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這樣簡單得兩句話便將小明子那砰砰亂跳的小鹿之心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表現鄉村少男少女樸素的感情,相比現在金錢社會,更是一個沖擊。結尾處小英子與小明子的對話則將他們淳樸的情感表露到了極致。在《受戒》中,私奔也被描寫的沒有任何批判色彩,“一場大焰口之后, 也像一個好戲班子過后一樣, 會有一兩個大姑娘小媳婦失蹤———跟和尚跑了”。寫得如此自然,似乎是理所當然,絲毫不覺應該唾棄。《受戒》是一部“大地上涌動著人生的歡樂”②之作。

《大淖記事》里的“大淖”“這里的顏色、聲音、氣味和街里不一樣, 這里的人也不一樣。他們的生活, 他們的風俗, 他們的是非標準, 倫理道德觀念和街里穿長衣念過子曰的人完全不一樣。”( 《大淖記事》)巧云長成了一朵花, 然而老父傷殘、生活窮困, 又遭到保安隊長的凌辱, 心上人十一子因為她被保安隊打得暈死過去, 用尿堿湯才救回來。她從一個姑娘變成了一個很能干的小媳婦。作者在描寫巧云用尿堿湯救十一子時,寫到“不知道為什么,她自己也嘗了一口。”短短幾個字卻讓每一個讀者心中一顫,愛的表現如此自然。在大淖這里,情與愛的道德底線與傳統都不在適用,夫妻不再是一定要互相忠貞,男女關系更是比較隨便。“媳婦,多是自己跑來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 “文學處理特別的道德題材, 但文學的目的卻不必是傳道或說教”③汪曾祺自己也說到他“不大能領會倫理的美, 并不把那個社會價值摻進去估定我的愛憎”。④

《小娘娘》中小姑姑和自己的侄子為追求愛情不惜因亂倫而遠走他鄉,愛上了才華出眾而且頗為英俊的宗毓琳, 以還書為契機, 很主動地和自己心中的愛人發生了關系。《辜家豆腐店的女兒》為了給父親治病, 不得已長期委身于米場的王老板和他的大兒子外號“大呆鵝”的王厚遼。但其實她內心一直愛戀著醫生王厚遼。她借著請他到家看病的機會, 忽然把門閂住, 含含糊糊地說:“你要要我、要要我, 我喜歡你, 喜歡你。”這些情與愛,我們是否能果斷地給出孰對孰錯的結論?是否這些舉動真的有如傳統道德規定的那樣是令人唾棄的,無恥、墮落、淫蕩的,是粗鄙的?不是的!作品不但沒有給我們這樣的感覺,反而讓我們看到她們的勇敢,羨慕她們鮮活的生命力。在被生活壓抑的背景中,她們的反叛給黑色的熒幕劃上了一道亮光,生活不再如死水,情與愛不再變得膽怯,激情讓沉寂的命運改變,汪曾祺小說中的這類情愛故事似乎更像是一場革命,沒有戰火,女人大膽、奔放、潑辣,卻不失本性善良。這里沒有離經叛道,只有“蝶戀花,花戀蝶” “ 我寫的是美, 是健康的人性。”⑤在情愛的空間里,道德的約束已經千百年成型,傳統禮教已經深入骨髓,世俗的眼光有強大的殺傷力,就是在今天這樣一個開放的社會,我們接受了許多外來文化,對于情、愛更是開放,但是對于現實生活中《小娘娘》中小姑姑、辜家豆腐店的女兒、《小姨娘》中的章淑芳等等,我們能采取包容的態度嗎?汪老給了我們一個理想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我們心存希望,情、愛,甚至于性,都是人間美好的表現,“我追求的是和諧”⑥一直是汪曾祺的人生理想。

汪老力求淡泊,脫離外界的喧嘩和干擾,精心營構自己的藝術世界。汪老自己說過:對于生活,我的樸素的信念是:人類是有希望的,中國是會好起來的。他在經營文學時,在表現人間美好的情愛時,文字中透露的都是清新,淡雅,如同水墨化開,溫潤。

注釋:

①⑥汪曾祺.汪曾祺全集(三)[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326.

②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③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34.

④汪曾祺著.晚翠文談(新編)[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 2002:5.

⑤汪曾祺.汪曾祺全集(六)[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339.

(作者單位:湖南文理學院文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