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男人

李德芹

一天傍晚兒，小瘸子推著滿滿的一車麥子，一瘸一拐地向村頭走來。小瘸子的媳婦，人高馬大的麥花兒卻跟在小瘸子的后面，屁顛屁顛地跑著。小瘸子把小車推到了村頭的小河邊兒，路過小石橋時，小河邊洗衣服的大嬸大媽就大聲地嚷嚷開了，這個說：“你別看人家麥花的男人是個瘸子，卻能推起二三百斤的麥子！”那個說：“好胳膊好腿的也不頂啊！”還有的說：“俺時常尋思著，麥花的男人瘸了腿，可就苦了麥花，哪里苦了她呀？倒是瘸男人硬是把她替出來了！你看把麥花輕松的，當甩手掌柜哩！”

進了自家的院子，小瘸子剛把小車放下，他的大哥大莊一頭闖進去，朝著麥花兒氣沖沖地說：“兄弟媳婦啊，俺兄弟的腿瘸得那樣厲害，你還逼他推那么沉的一車麥子，你這娘們的心腸怎么這么黑啊！”麥花兒笑笑說：“大哥，別看你兄弟瘸了一條腿，可是他比俺有勁哩！”大莊忿忿不平地說：“他再有勁也是個瘸子呀！” 小瘸子忽然沖到了大莊面前，惱怒地道：“你什么也不明白，我們兩口子的事情，你跟著瞎摻和個屁啊！”

“你這個窩囊廢，她像使喚驢一樣使喚你，你還護著她？你是不是因為是個瘸子就抬不起頭，害怕她離開你，你就那么下賤為她出力啊！”

“你胡說八道！”小瘸子從墻根下抄起一根松木棍子，朝著大莊就掄過去，“你給我滾！”

大莊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越想越憋屈，想著想著，眼淚就刷刷地淌了出來。弟弟的左腿是打工時被石頭砸傷的，從此就成了瘸子。兄弟媳婦毫不留情地使喚自己的瘸子兄弟，怎么能讓他不生氣？怎么能不心疼啊！可是，弟弟袒護媳婦，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他心里想，既然弟弟不聽他的話，他這個當大哥的，就替弟弟多出點力氣吧

第二天下午，大莊就去了麥田里，尋思著割完了自家這塊田里的麥子推回家去，再回來幫弟弟推車子。等他把自己的麥子推回家再返回來時，發現小瘸子和麥花已經把麥捆子裝上了小車。他走近小車前，突然感到心口一陣陣疼。他兜里忘了裝藥片兒，在小車前哎呀哎呀地叫喚起來。小瘸子和麥花兒知道大哥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立刻慌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怎么辦呢？還是麥花有主意，讓大莊躺在小車的麥子上面，連大莊帶麥子一同推回家。說著，她就和小瘸子把大莊攙扶著發上了小車，大莊無可奈何地在麥跺子上趴下了，麥花讓小瘸子脫下衣服，把大莊連身子帶頭蒙住了，說是不能讓人家看見大哥趴在麥跺頂上，那樣會讓人家笑話哩！

忙活完了，天已經黑了，麥花兒走在小車前，向小瘸子眨了一下眼，將車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把車攀往自己肩上一搭，就把小車推了起來，撅著圓鼓鼓的屁股，一鼓作氣地出了麥田。小瘸子跟在老婆的后面一瘸一拐地小跑。

麥花兒推著小車到了村頭，見人多了，便把小車放下了，撩起衣襟兒擦汗。小瘸子走到小車前，把小車推了起來，向村里走去，麥花兒就跟在小瘸子的身后，急叨叨地走著。當小瘸子推著小車走到橋上時，大莊在車上聽到了在河里洗衣的大姑娘小媳婦，對自己的瘸兄弟是嘖嘖稱贊，對麥花兒是一陣陣的羨慕！但是，大莊卻高興不起來，心口反而更加疼了！

忽然，大莊一下子從車上滾了下來，翻進河里去了！麥花兒慌忙跳進河里，把渾身濕透的大莊背上了河岸。麥花兒把大莊放下，溫和地問：“大哥，沒事吧？心口還疼嗎？”大莊狠狠地瞪了麥花一眼，只管跟著小瘸子向村里走去。

小瘸子把小車推進自家的院子，把小車放下，大莊也跟進家里，望著滿頭大汗的瘸兄弟，說是自己的心口不怎么疼了，就幫小瘸子從車上往下卸麥子。

兄弟倆從車上往下卸麥子，小瘸子就問大莊：“大哥，你怎么會從車上滾下來呢？是不是心口疼得厲害，在車上想翻個個兒，不小心從車上滾到河里去了呀？”

大莊痛心地說：“哪里呀？我聽見在河里的人都夸你，才知道那車子是你推的，你一個瘸子推那么多麥子，還要推著大哥，我能好受嗎？”

這時，麥花從屋里端出一碗涼開水來，送到大莊面前，說：“大哥，你趕快吃藥吧。”誰料，大莊一巴掌把麥花手中的碗打翻在地，氣憤地道：“兄弟媳婦，我今天算是真正看透了你！這么沉的車子，你卻好意思讓我兄弟推，你看看把他累的，直到現在還氣喘吁吁！你這個當媳婦的，難道一點也不把自己的男人放在心上嗎？”

麥花兒臉刷一下白了，嘴唇哆嗦著，可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小瘸子走到大莊面前，一邊給大莊揉著心口兒，一邊哽咽著對大莊說：“大哥，你冤枉麥花了呀！這車子一直是麥花在推著呢！只是推到了村頭的河邊上，麥花兒才讓我推的呀！村頭上的人多哩，麥花兒是讓我在大伙面前露臉！”

大莊被震驚了：“原來是這樣！”

麥花兒低著頭一邊拾掇著地上被打碎的碗片兒，一邊向大莊說：“大哥，俺讓你見笑了！你兄弟確實是推不起那么沉重的車子！可是，俺得讓他推得動，讓他推得起啊！俺這樣做，就是想讓人家明白，俺這個瘸男人一點兒也不比那些好胳膊好腿的男人差！俺不能讓四鄰八舍的人瞧不起他呀！”

大莊激動地對麥花說：“對不起啊！你為了俺兄弟能做個真正的男人，硬是是委屈了自己！”大莊說著，突然發現麥花的一只襖袖里向外滲出了鮮血，他驚訝地問道：“兄弟媳婦，你那胳膊怎么出血了？”

麥花兒趕忙往上擼了擼襖袖兒，淡淡地笑笑說：“沒有什么，割麥時讓鐮刀割了一下。”

小瘸子慌忙把麥花的襖袖子向上一挽，嚇了一跳，胳膊在不斷地流血，把纏在胳膊上的小手絹都染紅了。小瘸子一下子把麥花的胳膊抱在懷里，流著淚說：“你的胳膊傷成這樣，還把那么沉重的車子從山里一氣推到村頭？”

麥花兒從小瘸子的懷里掙脫出胳膊來說：“俺沒有那么嬌貴！”

大莊若有所思地說：“兄弟啊，你可要珍惜她的良苦用心啊！”

小瘸子仰起滿是眼淚的臉，抖動著嘴唇說：“你說麥花一直這樣替俺干下去，她還是她，我還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