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勇
小馬過河的故事想必我們都不會陌生吧。也許在你童年的時候,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給你講過,用它哄你入睡;也許幼兒園老師也講過,當年的你甚至能流利地復述這個故事;如果你既沒有聽長輩講過,又沒聽幼兒園老師講過,在小學課本中也一定學過。
故事是說小馬的媽媽讓小馬過河,送袋糧食到河對岸的村子里去。小馬在過河前,它分別遇到了牛伯伯和小松鼠,一個說河水淺,一個說河水深。小馬一時間不知所措,又跑回家去。這時,媽媽告訴它要學會用自己的腦子去判斷,并親自試過才知道。
一
一位美國教授在國內一所有名的幼兒園,聽了該校幼兒園老師給4歲學童上的小馬過河一課。回國后,他對這節課做了記錄,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和問題。
一進教室,全體幼兒起立,向他鞠躬,齊聲歡迎他說:“爺爺好!”他在聽到翻譯后大為窘迫,認為自己雖頭發花白了些,人還不老。翻譯解釋說,這僅是出于禮貌,沒關系的。接著,他和翻譯來到教室的一邊為他倆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來,準備聽課。
孩子們坐成一個圓圈,有30個人左右。老師坐在教室黑板前的講臺后面,孩子們都面向老師,端端正正坐著。
老師準備好了。只見她扯下旁邊用布蓋著的一塊小木板。木板上方是嵌上去的漢字。在它的左邊,小馬的媽媽和小馬正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下,中間是一片開闊的綠洲。右邊是一條小河,一只小松鼠和一頭奶牛在河岸邊。在河上面,木板的左邊,一個白色的水磨正反射出光芒。
老師開始講故事了,翻譯將內容翻給教授聽。
老師講完后,孩子們發出了贊嘆聲,這是故事開始后孩子們發出的第一聲。老師接著開始提問細節,如是誰鼓勵小馬過河的?誰不鼓勵它過河?在跟小松鼠說話后它做了什么?它同媽媽說話后,又做了什么?每一個問題提出后,孩子們都爭先恐后地舉手,靜靜地等老師把他們叫起來回答。當老師叫他們后,他們用很響亮的聲音重復故事中的用詞。如果有孩子用的詞稍微不同于故事中的詞,老師就會再念一下故事中的句子,然后讓他們重復,如“小馬必須學會用自己的腦子”。
在問了十分鐘問題后,老師又宣布說他們還得聽一遍故事。之后,老師打開錄音機,開始放配樂版的小馬過河故事。孩子們靜靜地聽,就像他們從未聽過似的。翻譯告訴教授,故事中的用語基本一樣。教授聽到翻譯重復著同樣的句子:“你必須學會用自己的腦子,牛伯伯和小松鼠一樣大嗎?”
聽完后,老師又要求孩子們重復故事中的對話。這次老師扮小馬媽媽,孩子們輪流扮小馬。在聽了兩遍故事后,孩子們能夠重復故事中的用語了。最后,老師結束對話部分,又開始問問題。這次,她不再關心情節,而是故事的寓意了。
但這也沒有多少自由度。在回答問題時,孩子們仍然直接引用故事中的用詞,如“自己想”,“不要聽別人的”,“要自己親自試試”。只有一個小男孩說“小馬不好,它應該聽它媽媽的”。老師似乎有些不解,然后要他重復故事中的句子,即“小馬要學會用腦,自己思考”。在這個孩子跟著老師重復后,老師才提問下一個孩子。
整整一個多小時,教室里4歲的孩子們聽了兩遍故事,回答兩遍問題,練習一次對話。每一次,孩子們都按順序一個個來。
在教授走時,孩子又整齊響亮地喊“爺爺,再見”。
二
回到幼兒園辦公室,教授說他有問題要問。翻譯很聰明:“我知道你的問題,這個故事是矛盾的。”
教授說:“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既然這個故事是關于要學會自己思考的,為什么老師堅持要孩子們重復同樣的詞語。”翻譯解釋說:“這并不矛盾。對我們來說,記和背是教育的基礎。我的女兒才3歲,已能背3首李白的詩。我們知道她現在不明白,但等她大一些,她就會明白的。”
教授問:“那老師剛才做的僅僅是記憶訓練嗎?”翻譯說:“不僅僅是。老師是想強化他們的記憶,但她也想讓孩子們掌握故事中的優美語言,這樣他們以后就會模仿使用它們了。”
教授說:“當然,模仿故事中的語言是很不錯,但意義在哪里?這是4歲孩子學的嗎?如果他們真的自己思考和行動會怎么樣?如果有一天他們碰到一條太深的河,他們會淹死的。”
翻譯說:“你沒聽懂。如果小馬的媽媽不知道河的深度,她是不會讓小馬去的。小馬的媽媽自始至終掌握著整個過程。小馬聽了別人的話就是對媽媽的不信任。”
教授說:“那么那個小男孩說的就是對的了。這個故事的真正寓意應該是聽媽媽的話。”
翻譯不同意,說:“你的理解太簡單化,你認為故事只能有一層意思嗎?”
教授說:“當然故事可以有多層意思,但至少不能相互矛盾。如果小馬真的能自己思考,那么它就不能總是聽它媽媽的。”
三
如果用我們的評課標準來評價這位幼兒園老師的教學,應該可以說評價很高。你看,孩子們有禮貌,課堂紀律良好,爭相回答問題;老師教學語言干凈、規范;教學目標明確、準確;教學組織有序、有層次;教學手段應用恰當;學生學習效果良好,語言掌握及故事寓意掌握準確。總之,這應該是一堂好課。
可是,在美國教授眼里,這卻是一堂問題課。
一是這節課究竟要告訴孩子們什么,是自己思考還是聽媽媽的話?表面上這節課是教孩子們學會自己思考,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嘗試,可故事中卻隱含著聽媽媽的話這一深層寓意,否定了前一個表面倡導的寓意。如果說這一矛盾是隱藏的話,那么老師不斷地讓孩子們“一字一句”地重復故事中的“句子”,不能“獨立思考”,則表明強調所謂的獨立思考,實際上僅僅是一個“口號”和“粉飾”。幼兒園老師糾正小男孩的“出格”回答就是一個明證。
二是美國教授更深刻地看到了這個故事“危險”的一面。教育4歲的孩子讓他們獨立思考,遇事自己試一試,是不錯,但是不是應該結合生活實際,告訴孩子們在遇到自己不能判斷的事情時,該怎么辦?怎么樣從大人那里得到幫助?哪些不要自己去試呢?這個思考可能是引申意義太遠了。不過,在講這個故事時,滲透一些兒童保護理念又有什么不好呢?
三是雖然美國教授沒有明提,但在他的描述中提到孩子們在一個多小時內聽了2遍故事,特別聽第二遍時好像還是聽第一遍那樣,而且后來又重復回答問題,一遍一遍重復。盡管翻譯說這是培養孩子背和記的能力,但教授對這些解釋顯然是不信服的。這個故事也許有的小朋友在家里早聽過了,甚至家里就有這本故事書。如果是這樣,孩子們就不止聽兩遍。可為什么孩子還會那么“專心”聽呢?這些都讓美國教授不解。
讓4歲兒童在一個多小時內端正坐著,聽和逐一回答問題,而且是重復使用同樣的詞語,在美國教授看來也許不是在學習知識,而是在培養對“無意義訓練”的忍耐力,是把天性活潑的學童訓練成“語言復讀機”。這樣的幼兒教學,豈不哀哉?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