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興安

張聲龍

這是大興安嶺一段支脈的最高點,一個安靜的小鎮,一個四周都是山都是密林的地方,如果不是國道從山下爬過來再從山中間穿出去將鎮與森林隔開,鎮很可能被周圍的樹和草慢慢地侵占。鎮里白天沒有機器的喧囂,夜晚沒有霓虹的侵擾,隨時都可以聽到草的低語和星星的呼吸。

春天,青草還將醒未醒,這里的興安杜鵑就急匆匆地開了,興安杜鵑又名金達萊、達子香、映山紅,在朝鮮被尊為國花。它先開花,后長葉,在山上一株挨著一株的開放,遠遠望去整座山都是粉紅色的,走進去沒幾步,就會被花所包圍、所迷醉。興安杜鵑香氣不濃,花可以直接食用,味道像是極淡的青杏和極淡的甘草相混合,據說有止咳平喘潤肺的功效。有的人將花摘下做面食,我沒吃過,但想到面湯中飄著或饅頭中夾著粉紅的花瓣,那種甜絲絲的味道,一定會很好。

夏天在這北方的小鎮,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這里的夏天更像江南的春天,零上二三十度的氣溫也有,但還沒等到適應就被秋天淹沒了。這兒的樹和草不像江南,可以在春天慢慢地生長,在夏天悠閑地開放。總有一些遲鈍的,在夏末秋初才想起要綠一回,在漫山遍野萎頓的暗綠色和枯黃中,雖然一抹新綠讓人賞心悅目,但想到它的鮮活不久就要被嚴寒扼殺,而不能擁有綻放的權利,不免讓人心酸和同情。好在大多數的生靈都知道自然的規律,在難得的幾個月中,邊生長邊開放。興安杜鵑籠在一座座山上的粉紅色煙霧剛剛消散,葉子們就精神起來,樹和草一棵接一棵擁擠著生長,在藍天和白云下用濃濃的綠色盡情地渲染著群山和草原。一點點、一叢叢、一片片的花在樹和草中間喧鬧著,香氣四溢。

秋季,青春了幾個月的植物們都有些疲憊,又抵抗不了季節的威力,黃葉像中年人鬢間的白發,一點點的多了起來。等到大多數的葉子都黃了,秋天就完完全全地降臨了。經過霜凍的野果仿佛經過波折的人生,味道更加豐富,在極力地誘惑游人或飛鳥來采摘,好完成擴散后代的任務。如果有雨,就會有蘑菇藏在林間、草叢間,找準了地方,一個人一天輕輕松松就能采到幾十斤。這時的小鎮,幾乎家家戶戶都忙著把揀來的鮮蘑晾干用來饋贈遠方的親朋或貯存起來作為冬季的菜肴。

冬季的興安嶺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畫,淡藍色的天和閃著銀光的雪原都用留白來處理,用或濃或淡的墨勾勒出樹的線條,滿山都是樹,樹的線條就是山的線條。可以畫幾抹淡淡的云或一抹殘陽,也可以突出近處山上的樹,樹或枝干挺拔如兵,或枝丫開放如千手觀音,嚴肅地排著隊列,似在守護著嚴寒中的山,有力的枝條中凝結著信念,凝結著堅定,凝結著夢想和等待。如果畫布上有空余,可以畫一樹像是沾滿了青春夢想一樣輕軟的樹掛;可以畫蒼黑色的樹枝上殘存的幾顆紅紅的果實;可以畫只有在這個季節才安靜著的彎彎曲曲的小河,還有河面上只有細看才能發現的一群群白蝶一樣的冰凌花。

這些都在我辦公室的窗里面,離我窗不遠處就是大興安嶺的山,不用刻意去找尋,大興安嶺就在我的窗所形成的畫框中。

我工作的鎮叫博克圖,大興安嶺一段支脈的嶺頂就在這里,由于嶺頂在這兒,僅相距數里,嶺東的河水向東流著,嶺西的河水向西流著。也因為嶺頂橫亙在這兒,這里是冷暖氣流的交匯處,因此山中多雨雪,嫩江水系的一級支流雅魯河就發源于此。因為有嶺頂阻斷寒流,冬天這里比嶺西的其它地區氣溫高幾度,因而略顯溫暖,而夏季因為植被濃密而形成的小氣候,暑天溫度要比山區以外涼爽幾分。博克圖鎮有一百多年歷史,因為開發得早,原始森林早都沒有了。但很多山已有十幾年、幾十年未開采,自然自我恢復的力量已醫治好曾經的傷痕。山上的樹已是一棵挨著一棵,密得難以計數了。鎮里戶籍人數近兩萬人,但常住人口僅一萬多點兒,所以這里的空氣清新,流淌著青草綠樹的香氣。這里的水質好,不僅清澈甘甜,許多井水拿去一化驗,竟和礦泉水的成份差不多。這兒的奶粉和豆腐等有一定知名度,尋根溯源,也是因為水質好,同一個技師,同樣的生產方式,到其它地方卻做不出在這兒的味道。

這一段的興安嶺東坡一路山勢趨緩,和平原相仿佛,而西坡山勢陡且多山,沿西坡一直西行,以現在的路況駕車6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俄羅斯邊境,在中國和前蘇聯關系緊張時,在地形地勢還作為戰爭中是否占優勢的重要因素時,這里曾是軍事重地,駐扎著數萬軍隊。因為同樣的原因,這兒曾是鐵路的編組站,成就了這一地區一時的繁華。也可能因為曾是軍事重地的原因,這兒的工業不發達,沒有什么大的國企,個體和私營經濟也是以小商小販和手工作坊為主。和平年代中隨著駐軍的撤離、鐵路的萎縮,使鎮域經濟受到很大的影響,所以自然風光是這里人的驕傲,而經濟發展是不愿被提起的話題。

據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的人講,幾十年前,這里的林子更密,水也更清澈,幾十厘米粗的楊樹、松樹隨處可見,但在管理松散的時候大多都被百姓作為燒柴給砍光了。那時的雅魯河,孩子們用幾十厘米大的筐底就能捕獲筷子長的小魚。如果當時的林木和其他資源能保留下來,整個地區現在就是清幽的森林公園。好在這里現在仍是山清水秀,而且博克圖位于已建設得很有特色的鳳凰山景區和喇嘛山景區中間,自身也有可挖掘的一些旅游資源。如果政府進一步發展旅游產業,博克圖是旅游鏈條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博克圖是牙克石的南部門戶鎮之一,有豐富的風能資源、林木資源和因處于大興安嶺成礦帶而可能存在的礦產資源。現在的博克圖是開發不足的璞玉,其前景難以限量,或許博克圖未來的鼎盛我無法目睹,對于地區的發展歷程和大興安嶺悠久的歷史而言,每一個在這里生活和工作的人,都只是過客。或許若干年過去,我現在的辦公室和辦公室的窗也會因拆遷或翻蓋而消失。只希望在新的窗中,新的風景精彩更勝往昔,而窗中的人,仍是對自然充滿敬畏和愿意欣賞自然、視自然為伴的人。(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