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四首

吳允鋒

鞭炮

一掛鞭被點燃后

總有那么幾個不太聽話

奶奶的葬禮上

六歲的我忙著撿拾地上的啞炮

我有小伙伴們比不了的優勢

兩個上衣口袋盛得滿滿的

里面都是些堅強的孩子

始終不愿哭出聲來

一陣震耳的鳴響之后

又是我第一個沖到炮花中

嘭的一聲——

被我剛剛撿在手里的一枚突然炸響

血霎時布滿我的手

接下來的半天我都淚汪汪的

整個手臂火辣辣地疼

直到第三天給奶奶圓過墳后

才疼得不再那么厲害

把單個的聲響串起來

可以壯大悲傷或者歡樂

1973年，一枚沒按時炸響的鞭炮

意外地加快了我懂事的進程

有些年

有些年

放學后我喜歡坐在一條河的旁邊

看對岸的火車南跑北奔

我常常問自己

一條鐵路的旁邊一定要有一條河嗎

有些年

我喜歡晚上坐在自家院子里看月亮

月亮每次從云層里穿出

都會變得比先前亮

說實話，我并不想像月亮那樣飛

那樣顯眼和孤單

有些年

我在外地讀書，一月回家一次

每次返校時

輟學的大妹總會買些東西給我

有一次掛在自行車后的背包丟了

大妹哭得比我還傷心

有些年

周六下班后我總要趕回鄉下

到家后先到后院看看爺爺

再到大田里看看莊稼

看到我們家的莊稼總比別人家的差

我就像個作文得了低分的學生

有些年

我不怎么喜歡春天，也不太擔心冬天

我總覺得自己還年少

喜歡一個人呆在風雨里

讓風吹了再吹

雨洗了一遍又一遍

請求

早晚有一天我會停下來

像鐘表的指針，能量耗盡后

不得不指向死亡

一只鳥喋喋不休了一生

沒能說服別人

甚至也沒能說服自己

事物的美顯而易見

而世界的繁復有時被集成在一些詞里

我的無力是因為

我搬不動那些詞

因此，我愿意簡單、庸俗

請原諒一只螞蟻的小和它

更小一些的愿望

銀幣

一枚民國時期的銀幣

安靜地躺在我掌心里

我對著它的邊齒吹出一口氣

在耳邊聽到清脆的顫音

我以收藏者的細心擦去它表面的浮灰

銀光露了出來

亮汪汪地，像眼淚

一枚銀幣流轉多年

它要想哭就讓它哭吧

它一路閱讀了無數的

汗水、油膩、擔心、欣喜、慷慨、鄙視

愛和恨，并把它們一一疊好

收進那層薄薄的包漿里

就像樹葉收藏了秋風

道路收藏了泥濘

一枚銀幣在我的手上停了下來

一部分歲月平躺在了我手心里

由于我收藏了它

我的未來也必將被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