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性與機趣

干海兵

張新泉的詩歌創作經歷了三個重要的階段：早期的才情寫作，中期的探索性寫作，以至90年代中后期開始的智性寫作。才情寫作出現在他早期的《野水》、《微語?情詩73》中，純凈、唯美，追求個人體驗的真切把握和情感的純粹性，其意象大多柔和、沉郁，有著明顯的理想主義色彩。這些作品有《紅豆》、《女人》、《微語》、《男中音與少女的吉他》等。探索性寫作出現在80年代中后期直至90年代初期，主要表現形式為對寫作語言的解構性嘗試、對寫作對象的直觀式體察，在這個階段，出現了大量具有個人心性氣質及象征主義色彩的意象，如“鷹”、“刀”、“火”、“水”等。而在寫實中多有飄忽的隱喻和假借、凸突的動賓詞組及指向性強烈的短句、留白的創作技法，為詩人營造了嶄新也相對動蕩的語境。張新泉的智性寫作出現在90年代中后期，并在2000年初達到藝術的高點，這個時期詩人的寫作方向開始向人性的本我及詩歌的本真回歸。詩人的寫作態度更趨平和、從容、理性，選材注重個人情感和世俗現實的切合及實效，寫作風格沖淡、機趣，通脫中暗蘊智性的調侃和幽默。《鳥落民間》、《人生在世》等是他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品。

張新泉的三個歷史創作階段，筆者著重論述他相對成熟并在中國詩壇有著廣泛影響力的智性寫作。

智性寫作一般基于兩個層面：一是對現實人生的普遍性反映，二是對世俗現實與個人理想的升華。前者注重簡單的呈現，傾向于對抒寫對象的表象式介入，比如這兩年在詩壇泛濫的“口語”詩歌，就應歸于此列。“口語”詩歌對抒寫對象的把握粗糙、淺顯、直接，表現形式為用市井化的口語對形而下的生活進行直白地評價和展示，背離傳統詩美，又缺乏建設性的探索考量。與之相比，張新泉介入現實人生的智性寫作，在觀照對象和審美情趣上，都達到了相應的藝術高點。總的來看，張新泉的詩歌有以下三個創作亮點：

1.平視生活與詩歌在場

張新泉90年代后期以來的詩歌，選材上都有著強烈的時代色彩和現實生活的印記。一些形而下的生活場景構成了他詩歌的生動畫面，“烤紅薯攤邊的乞兒”、“發廊里的小姐”、“火葬場里的黑煙”等等，他用詩性的筆觸去解讀具體而蕪雜的生活時，總采用平視的入筆角度，客觀、機敏卻又不動聲色。張新泉詩歌的在場感，在于他的抒寫有著切入時代神經的準確和直接，他選擇的入筆對象，既廣為人知又有強烈的象征意義。在張新泉眾多的寫實性詩歌當中，他的口語化敘述與白描手法的運用，總能勾勒出描述對象傳神的一面，他展現的形而下的生活場景，讓人覺得親切和熟悉。《打鐵生涯》、《好狗》、《拍手歌》等，都給人以真切的視覺印象和獨到的在場體會。

2.通透語境中的智性與機趣

張新泉的詩歌語言簡練、直白、暢達，追求一種通透開朗的語境。他的表達是從容平和的，對詩旨的詮釋卻又滿含智性和機趣。讀他的詩沒有鋪陳的凌亂和故作高明的語題陷阱，更多的是一種啟示和愉悅。他詩歌語言的智性和機趣，用的是巧力，點到為止，心領神會。他少有濃墨重彩的主觀抒情，卻又喜歡寓崇高于大俗的快樂。“勞動不再僅僅是/掄鐵錘、開火車、種莊稼/勞動還包括炒股，唱流行歌/叫賣真絲胸罩連褲襪/勞動要有益于人，有功于社會/所以禁止賣淫，不準捉青蛙/勞動節這天不勞動/天氣好，太陽像朵花”(《勞動節》)寫勞動節的詩歌很多，但像張新泉這樣寫勞動節的卻幾乎沒有。他的行文明暢歡快，簡潔大方，語感中的詼諧與詩旨的機趣相得益彰。他把嚴肅的有著沉重哲學屬性的名詞和生活流的口語糅合在一起，亦莊亦諧，幽默中閃射出哲思，讓人拍手叫好。尤其是“勞動要有益于人，有功于社會/所以禁止賣淫，不準捉青蛙”，思維轉換迅速，語句搭配精妙，詩人的智慧和大幽默，盡在其中。

張新泉的詩歌你可以說他的開篇是平實的，可以說他的基調是平和的，但你卻不能說他的機趣不是神來之筆。這些幽默點的閃現恰到好處，詩眼出現，全盤皆活。他的《接XX婚后來信》、《仿搖滾》、《好酒》等詩，讀后總令人在機趣中思考，在回味中快樂。

3.粗礪與大美，淡然操守與現實悲憫

從唯美、純凈的性情之作，到觀照現實人生、切入世象機理的寫實之作，張新泉的文風逐漸粗礪與曠達，在平和中追求語言質樸的本真之美，在淡然操守中蘊涵對現實人生的從容思考和對底層民眾的悲憫。“食客幾乎全是打工的/店外北風颼颼/店內熱汽彌漫/中間一個大烤爐/烤薯，也烤各地方言/……/快活的乞兒們滿面紅光/大嚼又熱又酥的薯皮/把店堂的青石地板/義務得亮如鏡面/……/我想我注定是民間的土著/離垅間最近/離宴席很遠”(《烤薯店》)真實地記錄生活、鮮明地亮出自己的判斷；褪盡語言的浮華，用純樸展現生活的大美；張新泉的詩歌句子缺少雕琢，甚至可以說不事打磨，但就是這樣干凈、直接、率性的表述，讓讀者在粗礪中品到了生活的本味，體會到簡單中的深沉。

張新泉大多的抒寫對象，用自己特有的執著的方式在感知、回應著世界，褪去世俗的虛華，凸現人性溫暖的光輝。那種看似平凡的大美，也許正是張新泉寫作的終結指向。他在《射手》、《過江之鯽》、《紅塵路》等詩中，用淡定、堅實的筆調抒寫出了一個歷經世事、沉穩平和的中年詩人對這個世界中蕓蕓眾生的深切關注和思索。他的智性和機趣，讓這些現實主義的作品通脫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