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鳴
2008年1月14日上午,重慶南岸區銅元局派出所接到融僑半島小區一業主報警求助,稱樓上房屋漏水殃及自己,而該戶沒有入住。警方趕到現場后,眼看樓上的水已經溢出,立即同意保安“破門而入”。
民警進屋后發現,這套房子沒有裝修,因為衛生間水管爆裂,致使客廳、房間全是水。關掉水閥后,保安看到衛生間里堆著幾個紙箱子,就想幫主人搬到無水的地方。由于紙箱已被水浸透,保安剛抱起一個紙箱,只聽“嘩”地一聲,紙箱底部掉出了一沓沓百元大鈔。民警隨即對所有8個紙箱一一進行檢查,發現里面全是百元現鈔j由于案情重大,民警立即控制了現場,并上報有關部門。
錢的主人很快被找到,他就是時任重慶市巫山縣交通局局長晏大彬。
從賣炭小子到交通局長
今年46歲的晏大彬出生在重慶市巫山縣福田鎮跑馬村。在跑馬溜溜的山上,流淌著晏大彬童年辛酸的記憶:為籌措學費,上初中的晏大彬每逢星期天,都要肩挑20多公斤煤炭到臨近的大昌鎮叫賣。雖然肩膀磨腫了,甚至磨出了血,但他每次賣炭,只能賺三,四毛錢,而且還要承受別人向他投來的鄙夷的目光。從那時起,晏大彬就暗暗發誓,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1986年,晏大彬從一所師范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巫山縣一所偏遠的小學教書。當時,一個鄉鎮能有一個師范畢業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況且晏大彬多才多藝,能寫會畫,很快就成了鎮上有名的“才子”。
但是,晏大彬并不甘心當一輩子小學教師,他想,只有從政才會對貧困的家庭有所幫助。工作第二年,他就被調到鎮中學教書,一年后又到鎮政府辦公室當了文書。
1990年,晏大彬被巫山縣交通局一位領導看中,順利地調進了交通局。不久,他與同在交通局下屬單位航運公司工作的付尚芳結婚。
進入機關工作后,晏大彬的寫作水平派上了用場。有一次,他所在的部門臨時接到接待上級檢查組的任務,因時間緊任務重,部門領導急得不可開交。想到晏大彬在鄉鎮當過秘書,應該有一定的寫作基礎和協調能力,領導就將這項任務交給了晏大彬。接到任務后,晏大彬連夜制作檢查方案并撰寫匯報材料。事后,檢查組對匯報材料相當滿意。
就在這時,縣里成立路橋公司,晏大彬被推薦擔任總經理,統攬全縣公路橋梁建設工作。這一年是1996年,從一名小學教師,到縣路橋公司的總經理,沒有任何背景的農村娃晏大彬只用了1O年的時間,就實現了人生角色的關鍵轉換。
走上領導崗位后,晏大彬再也不用親自撰寫匯報材料了,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公司的管理上,并很快取得突出成績。1998年3月,晏大彬被提拔到交通局副局長的崗位上。
重慶某路橋公司的朱總一直看好晏大彬,認準了晏大彬將來還要做大官,于是利用一切機會和他套近乎。由于不知道晏大彬的喜好,朱總一時還不敢輕易進行財物“投資”。2001年6月的一天,晏大彬的母親住院,朱總來到晏大彬家,將一個信封交給他:“兄弟,我知道你清正廉潔,家里也沒什么積蓄,老母親的病總是要看的吧,這3萬元算是我借給你的。“朱總一番話,把晏大彬說得無法推脫。就這樣,晏大彬收下了走入仕途后的第一筆賄賂。
2001年10月,晏大彬升為交通局局長。官大了,權重了,便有人在他的身上下更大的賭注了。
從接受“投資”到官商“合伙”
周某是重慶一家建筑公司的項目部經理,眼見重慶路橋工程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他再也坐不住了。仔細收集情報后,他決定從晏大彬身上打開突破口。在重慶一家豪華酒店,周某經人介紹認識了晏大彬,推杯換盞中,兩人談得很投機。
這次接觸后,周某又選定了一個雙休日給晏大彬打電話:“晏局長,今天難得休息,晚上我做東,咱們喝兩盅?”可電話那頭的晏大彬卻顯得急急忙忙:“我在路上檢查工程,晚上沒空啊。”周某事后得知,晏局長當天其實就在家里,根本沒有檢查工作。那他為什么要故意推辭?經過分析,周某明白了,要想搞定晏大彬,必須表現出十分誠懇的樣子,滿足其自尊心,不僅如此,還要動真格的,下“深水”才行。
2003年7月,周某終于找到了機會。他聽說晏大彬要送女兒到重慶讀書,便立即動用重慶的關系,為晏大彬女兒提供了一套緊鄰學校的住房。
“晏局,我已經安排好你女兒的住房,這是鑰匙。”周總故作輕松地說。“這禮物也太貴重了吧。”晏大彬有些猶豫,但對周的這種細心安排還是心存感激。“你工作那么忙,我安排一下小侄女的生活總沒有錯吧。”一番話說得晏大彬心花怒放。“好吧,兄弟,我代表女兒感謝你。”一番稱兄道弟以后,晏大彬欣然接受了周某的饋贈。
2006年初,晏大彬管轄的多條路面需要油化改造,對晏大彬長期“投資”的周某認為時機成熟,他找到晏大彬要求承攬工程。5月的一天,晏大彬把周某叫到一家酒店,關切地問道:“上千萬的工程你一個人能做下來嗎?”周某沒聽懂晏大彬這句話的含義,支支吾吾地一時不好回答。晏大彬見此情景,直截了當地說:“兄弟,實話告訴你吧,這項工程找我的人很多,我決定給你做,但我有個條件。”“什么條件?”周某趕緊問道。“我打算投入設備,咱們一起做。”周某擔心地說:“晏局,這個工程光購買設備就要幾百萬呢。”
至此,周某總算聽懂了晏大彬的話,他要的是“錢”。“晏局,這設備得幾百萬,如果沒有后續工程,這筆業務你恐怕連設備費都賺不回來。再說,你直接投入設備,目標太大,風險也太大,弄不好我倆都得搭進去。這樣吧,我給你10%的利潤好了,天知地知只有我們兄弟倆知!”
酒店里的這番談話,給周某和晏大彬的關系重新定了位,兩人再也不是官場與商場的關系,而是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隨后的招投標程序由此也成了“走過場”,晏大彬通過透露標底等方式讓周某不用吹灰之力攬到工程。
2006年7月,周某找到晏大彬訴苦說:“工程投資大,需要交通局支付預付款。”不到半個月,晏大彬就吩咐手下將300萬元預付款劃到周某賬上。
從“塑造”形象到做賊心虛
2006年8月的一天晚上,在重慶家中的周某接到晏大彬發的一條短信,可短信內容只是一個大大的“?”,讓周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暗示什么?是問我在干啥?還是他心血來潮搞惡作劇?或者還有其他意思?這時,會計來電告訴周某,交通局準備撥付第二筆預付款,周某猛然醒悟:“這個局長要錢也講究暗語,‘?就是2的意思。”
第二天,周某便趕往巫山,將20萬元好處費奉送給晏大彬。一個月以后,周某又接到晏大彬的短信,這次是三個字:“在干啥?”周某立刻體味到三個字的分量,知道他在“暗示”按工程進度給錢。因周某賬上沒有活動資金,他只好向朋
友借錢應付晏的催促。
工程剛上馬就坐收60萬元,晏大彬欣喜不已。從2006年9月到2007年12月底,周某在晏大彬的安排下承接了7000多萬元的工程,按“10元錢一個平方”的承諾,他分12次送錢給晏大彬660萬元的“好處費”。
自從通過分解工程大撈“好處費”后,晏大彬的貪欲日益膨脹。隨后,晏大彬與包括同學廖某在內的16名老板“親密接觸”,撈取到更多的不義之財。
2006年8月,巫山一位曾經在當地呼風喚雨的局長被“雙規”,隨后被檢察院批捕。晏大彬與這位局長的關系也很密切,這讓他一度坐臥不安。此后,晏大彬開始竭力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全力打造一個勤儉、樸實的外部形象。
有一次,交通局下屬單位的一個負責人請晏大彬吃飯,將飯局訂在一家高檔酒店,晏大彬知道后,當著單位許多同事的面將這位負責人訓了一頓:“這又不是接待外賓,去酒店干啥?趕緊給我換地方。”吃飯時,晏大彬說:“我不習慣大酒店,這樣太浪費,你看,-這種小酒館不也是別有風味嗎?”晏大彬不去高檔酒店消費的消息在社會上傳開,獲得好評如潮。
為了在社會上造成更大的影響,晏大彬決定再拿親戚“開刀”。2005年,晏大彬的妻子曾借給姐姐5萬元錢。2006年底,晏大彬以買房差錢為由,硬是向妻姐要回了借款。妻姐為此很不愉快,與妹妹鬧起別扭。事后,晏大彬的妻子給別人解釋時說:“姐姐怪我也沒辦法,我們家全靠工資吃飯,經濟也不寬裕……”而晏大彬的妻姐也是逢人便說晏大彬的壞話:“這算是哪門子親戚,不就欠他5萬塊錢嗎?天天找我要。”
可是,即便晏大彬如此處心積慮地裝扮著自己,他的心里仍然發虛,經常從惡夢中醒來。有一次,縣里召開干部警示教育大會,晏大彬進場較晚,一些與會人員齊刷刷地將目光對準他。開會時,晏大彬心猿意馬地揣測著大家對自己的表情是因開會遲到還是另有傳言危及自己?
這次會議之后,當地反貪風聲愈來愈緊,晏大彬如坐針氈,因為就在此時,他家書房的柜子里已經裝滿了受賄的1000多萬元現金,如果辦案人員突擊檢查,豈不人贓俱獲?
“家里放這么多現金不安全,必須轉移出去!”晏大彬和妻子商量對策。可是,往哪兒放呢?銀行不行,親戚不行,朋友也不行,都容易招人猜疑。
就在晏大彬思來想去一籌莫展之時,妻子提出的一條建議,讓他茅塞頓開。
從購房洗錢到運送“特產”
“現在重慶房價只漲不跌,不如買房子吧。”一語提醒夢中人,聽了妻子的話,晏大彬立即興奮起來:是啊,將現金變成房產,不就解除“警報”了嗎?可是,1000多萬元夠買七、八套房子了,難道全用自己家的名字?這也容易暴露啊!
“好了,這事兒你不用操心,安心工作,剩下的交給我來做。”妻子付尚芳安慰丈夫道。
隨后,付尚芳利用在重慶陪女兒讀書的時機,找人“借”了幾張身份證,然后用這些身份證在重慶市區的魯能星城、龍湖藍湖香頌、華宇廣場,融僑半島等住宅小區購置了7處房產,花掉了近1000萬元現金。
晏大彬夫婦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當天晚上,夫妻二人還對坐燈下,共飲了幾杯酒,以示慶賀。
誰知,夫妻倆安心了沒多少天,新的“煩惱”又來了,因為那些交通企業的老總們一直在按“游戲規則”和晏大彬打交道,只要晏大彬在交通局長位置上一天,他的“進項”就會不斷上漲。幾個月后,晏大彬手頭又新增幾百萬元,這些現金又該如何處置呢?
有一天晚上,包工頭吳某到晏大彬家里拜訪,帶來一箱礦泉水。客人走后,付尚芳好奇地打開了礦泉水箱子,跳入眼簾的是一扎扎嶄新的百元大鈔。吳某的奇招讓晏大彬大受“啟發”。
2007年3月的一天,晏大彬吩咐司機找來一大摞廢棄的礦泉水及藥品包裝箱,在夜深人靜時,他獨自一人將一扎扎百元大鈔裝進箱子,然后用透明膠帶封得嚴嚴實實。第二天,晏大彬安排司機將3個包裝箱送給在重慶照顧孩子上學的妻子。
“晏局,這紙箱咋這么沉啊。”司機的疑慮讓晏大彬面露慍色,見司機顯得有些尷尬,晏大彬又和顏悅色地說:“這是老家親戚送給女兒的土產品,你要當天交給她們,女兒等著嘗鮮。”司機不失時機地夸贊:“還是晏局想得周到,對女兒真好。”晏大彬不忘囑咐司機:“嚴格執行單位規定,不允許外人搭順風車!”
一個小時后,妻子打來電話說包裝箱悉數收到,一共是300萬元。此后,晏大彬每隔一段時間,就安排司機向重慶送“土特產”,他的專車儼然成了“運鈔車”。
有一次,晏大彬的女兒無意中發現家里的儲藏室里堆放的紙箱,便好奇地問:“爸,這些紙箱裝的是什么啊?”晏大彬心里一驚,立即鄭重其事地說:“這是爸爸單位的賬單表冊,過幾天就搬走,你不要動。”
晏大彬決定立即轉移贓款,他想到了在重慶主城區融僑半島購買的一套新房,該房是毛坯房,沒有裝修,如果把錢放到那里,誰也不會注意到。
第二天,晏大彬要趕回巫山上班,轉移贓款的事情只能讓妻子一個人來完成。當天夜里,得知5箱贓款已經安全轉移的晏大彬本應該睡一個踏實覺,然而,想到讓巨款單獨過夜,他的心里又不安起來。時針指向凌晨1點,晏大彬還是無法入睡,他撥通了妻子的手機,“你快起來到新房里看看東西還在不在。”“你神經有毛病啊,都什么時候了,還讓不讓我睡覺。”付尚芳在睡夢中被吵醒,很是惱火。“不是我神經,這事比你睡覺重要。”電話那頭,晏大彬口氣堅決。無奈之下,付尚芳只得連夜起來打的直奔新房,5個箱子還是安靜地躺在地上。聽到妻子的匯報后,晏大彬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從水漫“金山”到巨貪領罪
贓款有了安身之地,晏大彬心里踏實了,又甩開膀子“大干”起來,單筆數額少到5千的“小蝦”,多到100萬的“大魚”,統統收入囊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晏大彬毫無顧忌地往毛坯房里不斷“囤積”現金的時候,漏水事故發生了。于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因案情重大,銅元局派出所副所長何從容馬上報告分局,分局值班領導帶領刑偵人員立即趕來,將鈔票運走。經現場清點,共有8箱現金,金額是939萬元。辦案人員動用偵察手段,經過仔細排查,終于弄清該處房產的真正主人正是晏大彬。
2008年1月22日,重慶市紀委通知晏大彬去“開會”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回到交通局主持工作。4月3日,重慶市檢察院對晏大彬依法批捕。檢察機關事后對其住所進行了搜查,從他在巫山縣的家中搜出現金人民幣46萬多元、美元3萬多元,他隨身攜帶的提包內還有現金人民幣3.66萬元,美金2276元,歐元595元。
晏大彬的“意外”落馬,讓當地市民頗感震驚。因為在市民的印象中,晏大彬是位干實事的交通局長,自從他上任后,巫山縣的交通環境大有改善,路橋建設突飛猛進。就在晏大彬案發前3個月,一家報紙還報道過晏大彬安排相關人員到一所農村學校獻愛心的事跡。
檢察機關最終查明:晏大彬從2001年底擔任縣交通局局長到2007年底,在巫山長江大橋及該縣公路建設項目中層層撈錢,63次共接受建筑承包商送錢2226萬元。巫山縣是重慶東部的貧困縣,全年財政收入僅1億多元,而晏大彬的這一涉案金額,相當于該縣年財政收入的20%,成為名副其實的“重慶第一貪”。與此同時,他的妻子付尚芳也因幫助洗錢被抓獲,成為修改后的《刑法》因親屬貪污受賄被指控“洗錢罪”的全國第一人。
2008年6月初,晏大彬與其妻付尚芳先后被重慶市檢察院第二分院移送重慶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起訴。8月1日,晏大彬犯受賄罪被重慶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贓款全部被追繳。其妻付尚芳犯洗錢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期5年執行。
一審宣判后,被告人晏大彬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
2008年11月28日,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駁回晏大彬的上訴,維持原判,并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