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情義

鄧祚禮

一個人和一個人的感情是可以相通的，其實。一個人和一個人的生命更是可以相連的。

一種可怕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尼亞加拉大瀑布的有規則的轟隆聲。站在尼亞加拉河下游冰上拍照的游客—下子被這聲音驚呆了：他們腳下有什么東西在動。

每年冬天，尼亞加拉河的河漢口都會結滿堅固的冰，形成一座冰橋，將美國和加拿大兩岸連結起來。河岸上一居民在冰上搭起一座小木屋，為來拍照的游客提供熱飲料。

差不多同時，第二次斷裂聲又響起來。小酒店的老板慌忙逃離小木屋，邊往加拿大河岸上跑，邊叫：“快逃，河里的冰要裂了!”

冰上的游客也跟著逃。突然，一對中年夫婦逃到半路又折回身，向美國方向跑去。無疑，他們擔心停放在那里的汽車。

第三次斷裂聲又響起來。當夫婦倆快要抵達美國岸邊時，一聲沉重的爆裂聲將他們腳下的冰撕開，河水—下子冒了出來。冰被水推著，迅速地離開了河岸，通往美國的道路被切斷了。丈夫急忙催著妻子重新折回加拿大的路。但恐懼、寒冷使妻子變得遲鈍，她兩腿不聽使喚。丈夫扶著她，催著：“快點，快點跑!”

但毫無用處。當他不知所措時，妻子沉重的軀體又傾倒在他的肩上。他嚇得大叫：“救命!”突然，另一塊巨大的冰猛烈地撞擊了他們腳下的冰，這冰與連接加拿大河岸的冰也分裂了，這下子，通往加拿大的路也被切斷了。

大浮冰鬼使神差地離開了河汊，很快地向河中心滑去，最后一顛簸，一頭扎進了尼亞加拉河的滾滾激流中。

在河兩岸，人們緊張起來，所有的人都跟著大浮冰跑。在不遠的前方，尼亞加拉大瀑布在奔騰咆哮，水浪滔天，人們祈望不幸的人千萬不要漂到那里。

在抵達大瀑布前，需要通過三座鐵橋，人們打算在那里救回他們。兩岸救援人員不約而同發出了警報。

在浮冰上，妻子蜷縮在丈夫的手臂中，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大浮冰漂得太快，很快就到達了第一座鐵橋。橋上的人還來不及拋繩子，它就已飄然而過。

一股奇怪的水流推著夫婦倆慢慢地向加拿大一邊漂去。一會兒，浮冰就要臨近陡峭的巖岸了，只差兩米多了，妻子催丈夫快跳，岸上的人也呼喊著他們快逃。丈夫來不及多想，一縱身就跳到對面一個小岬角上去了。

水流繼續將浮冰推向岸邊，最后只差一兩米了。丈夫欣喜若狂，一只手拉住峭壁上的樹枝，另一只手朝妻子伸著，大聲喊妻子跳。盡管妻子在浮冰邊上幾次躍躍欲試，可惜始終未能跳成功。奇怪的水流再沒有多給他們機會就已開始回旋。丈夫眼看妻子獨自漂去，于是不顧一切地又跳回冰上。浮冰受到強大沖力，很快又漂回河中心。

夫妻兩人過第二座鐵橋了。丈夫一把抓住橋上飛下來的長繩子，他用一段繩子套住妻子的腰，打了個結，然后用另一段繩子把自己也套上。救援人員立即往上拉，但繩子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剛一拉就斷了，夫妻雙雙掉到浮冰上。浮冰繼續前行。

第三座橋清晰在望。由于瀕臨大瀑布，尼亞加拉河的水愈加湍急，浮冰在不停地顛簸旋轉。

兩岸的人們屏住呼吸，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住那浮冰。婦女們跪下來，十指交叉緊握，祈禱上帝保佑。大家還來不及細看，丈夫又抓住了：橋上扔下來的繩子。如同上次一樣，他又將繩子套到妻子身上，打了個結。他似乎感到繩子還不夠結實，又將繩子解開重套，但這一次他沒有套自己。他奮力舉起妻子高喊往上拉，可是不知是妻子不愿離開丈夫還是繩子太脆弱，她“嘭”的一聲又掉了下來。此時，浮冰已穿過橋底，繼續它的航程，向深淵滑去。接下來，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這一悲慘但崇高的一幕：面對可怕的結局，妻子既害怕又深感對不起丈夫，一把抱住丈夫不放。而丈夫則害怕妻子恐懼，把妻子緊緊摟在懷里。

浮冰在抵達深淵前兩米的地方，開始旋轉，然后，滔天的水浪將它托起，長時間咬住不放，最后突然一松，掉進了萬丈深淵。

第二天，人們在尼亞加拉瀑布的深潭中發現了他們的遺體，丈夫和妻子依然緊抱著沒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