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與她們的管教

丁樹華　楊紅燕

在祖國大西北，新疆喀什監獄坐落在美麗神奇的新疆南部，靠近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幾十年來，三代監獄民警用他們的青春、熱血默默無聞地奉獻著。他們的敦敦教導，拯救了無數曾走向罪惡深淵的人，教育改造了一批又一批服刑罪犯，使他們重新看到了綠色，看到了生命的希望，揚起了新生的風帆。

新疆喀什監獄的女子監區是南疆四地州唯一關押女性罪犯的所在地。在大墻圍成的與社會相對隔絕的神秘世界里，民警像精心的建筑師，在靈魂的廢墟上認真重建；像辛勤的園丁，在荒蕪的土地上默默地耕耘；像慈祥的父母，在生活上癡情厚愛。

愛心重鑄浪女魂

對于“二進宮”的張蓉來說，再次入監服刑只是“熬刑期，混日子”。外面現實的花花世界，早已把她熏染成一名實實在在的拜金主義者。比起第一次入監，現在的她更顯世故、狡詐，絲毫沒有一名女性應有的矜持與羞澀。

她提著行李熟門熟路地走進監舍，笑嘻嘻地與同犯打著招呼，然后，往床上一躺，對向她投來的鄙視眼光視而不見。看見管教進來，她才跳下床。不等李管教問話，張蓉已先開口：“李干事，你好!咱們又見面了。您別這樣看著我，只不過我的運氣不佳，沒有什么好奇怪的，這次來我準備把身體養得好好的……”

“立正，站好，看你像什么樣子。”李管教打斷了張蓉的話，“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這兒是監獄。你嚴肅一點，怎么變成這樣。”看著張蓉五顏六色的頭發，李管教皺起了眉頭。

在給張蓉剪發時，李管教看見她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新舊疤痕，有煙頭燙的、有刀割的，還有許多的針眼。看到這些，李管教的心沉了下來。

她想起幾年前21歲的張蓉因“包庇罪”被判刑入獄時的情景：張蓉三歲失去了父母，因受不了哥嫂的白眼，她過早地步入了社會。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縱容下，張蓉參與了一起搶劫案，被判刑6年。

當時的那張略顯幼稚和清秀的臉，如今已變為幾經滄桑的容貌。撫摸著張蓉傷痕累累的胳膊，李管教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今天，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再找你談話。知道你暈車，把藥吃了。”

夜深了，一縷淡淡的月光照在張蓉慘白的臉上，盡管白天極力的掩飾，此刻，撕下所有的偽裝之后，張蓉的心還是像刀割一樣的痛。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入獄時的情景，想起李管教送自己走出監獄大門時的感人話語。可是，現實生活是那么的殘酷，盡管上次在監獄服刑以優良的改造成績結束了自己的改造生涯，可步入社會后，“囚犯”這兩個字似乎就刻在張蓉的腦門上，到處碰壁。為了生存，她什么苦都吃過，什么活都干過，她時刻記住自己第一次走錯的路，堅持著、抵擋著所有誘惑。

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貧窮的她還是被哥嫂以種種借口，趕出了家門，悲憤中她無處可去，無處可藏，孤注一擲的張蓉掏出口袋最后幾塊錢，買了瓶酒，把它全都倒進胃里。迷茫中她醉倒在一個酒吧老板的懷里，從此，她成為酒吧的一名舞女，陪酒、陪舞。不久，她又沾上了白粉，只要給錢，她什么都做。

她不相信什么親情、友情、愛情，把“金錢至上”奉為人生的信條，在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里，她看過太多“達官貴人”的丑態。所有生活的美好、人性的美麗都離她遠去。白天她玩紙牌、打麻將；夜幕降臨時她整裝出發，為錢搏殺在酒海、舞海、人海……

在全市掃黃打非行動中，她再次被判刑入獄。好在刑期不長，只有4年。

可是這次與李管教的邂逅相遇，是張蓉沒有料到的。在她的記憶中，勤懇、敬業的李管教早該升官了。

可與李管教的一番交談不由得讓她臉紅心跳。她們是在她戒毒和治療疾病的隔離室里進行交談的。

張蓉掛著點滴，面色蒼白虛弱地躺著。李管教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進來說：“張蓉，感覺怎么樣，來把面吃了。”

張蓉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嬉笑說：“全世界的人都討厭我，嫌棄我，你對我這么好，不會有什么目的吧!想從我身上撈點政治資本吧。我配合，你看你，我都走了好幾年了，你怎么連個‘長什么的都沒有混上，工作這么辛苦，干脆別干了，干什么也比干獄警強。一個月的工資連一雙好鞋都買不上。”等張蓉把心里的怨都發泄出來之后，李管教說：“張蓉，你錯了，世界并不是你想到或者看到的那么黑暗和冷酷。看到你身上傷痕累累，我心痛、揪心，我知道你受到很多的苦，才會有這么多的抱怨，而我肩上的社會責任讓我不忍心看你就這么墮落下去。也許在你看來，我們的工作很辛苦，工資又少，可是，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社會角色，我們不但要對自己負責，更要對他人、對社會負責。也許，生命中有些東西我們是無法改變的，比如所謂的低微的門第、丑陋的相貌、痛苦的遭遇，但人生之路是人人都可選擇的。自尊、自信、自強、自愛，它是我們生命的利劍，可以幫我們披荊斬棘走出生命的困境，走向生活的光明，你仔細想想。”

張蓉從小失去家庭的溫暖，養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于是，李管教從感情上慢慢地靠近她，在生活上處處關照她，在思想上耐心地教育她。沒有親人來探視，缺少生活用品，李管教用自己的錢給她買，沒有換洗的衣服，就幫她解決。

一天晚上，張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回顧過往，她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李管教，你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我卻這么不爭氣。其實看到你，我已感到很羞愧，可我有什么辦法，是社會不容納我。”

李管教握住張蓉的手說：“你說的社會問題，要靠我們大家一起努力，才能解決。可你自己要走正路，關于你與哥嫂的財產糾紛，我們監獄幫你通過法律途徑去解決。你現在的任務是盡快把毒癮戒了，把病治好，好好改造，學一門技術、手藝，以后好好地做人。”

遲來的醒悟令張蓉感慨萬千。她萌生了重新做人的勇氣，成了犯人中的積極分子，她首先從小事做起，累活臟活搶著干，以實際行動來洗刷心靈的污垢。

以后的日子里，張蓉在李管教和監區警官們的幫助下戒掉了毒品，步入了正常的改造生活。在改造中，她刻苦、努力地學習文化知識和職業技能。

張蓉的刑期從4年改判為2年8個月，她由“確定危險分子審批表”變成了“解除危險分子審批表”；她的“健康檢查表”上體重由原來的45公斤變為56公斤……

幾年后，張蓉再次被李管教送出監獄的大門。與上次不同的是，張蓉手里拿的不光是釋放證書，還有幾本專業技術的等級證書。

一名女囚的昨天和今天

在三病區的病房里，古麗渾身是血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空氣異常凝固，幾位穿著淺藍色警服的女警緊張地盯著那張幼稚的、沒有血色的臉，剛剛過去的驚心一幕，還在她們心里撞擊著……

她才16歲，真正的人生還未開始，怎么會想到死呢?

漂亮的古麗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當她還在媽媽肚子里時，爸爸就不負責地離她們而去，從此不知去向。媽媽把所有的怨恨都匯集在了古麗的身上，生下她不久就甩給了奶奶。古麗從小與奶奶相依為命，她常常睜著憂郁的大眼睛問奶奶：“爸爸媽媽在哪里?”奶奶非常心疼這個苦命的孩子。古麗喜歡學習，但由于家境貧寒，她們的生活人不敷出，勉強上到小學五年級。靠鄰居接濟過日子的古麗不得不輟學在家，古麗哭得死去活來。但現實是殘酷的，古麗只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小朋友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那時，她多么盼望爸爸媽媽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爸爸媽媽始終沒有回來過。她絕望透頂。

有一天，衣著光鮮的媽媽突然出現了，還帶來了古麗從未見過的漂亮衣服、首飾和好吃的，古麗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通過奶奶與媽媽的交談，古麗得知這次媽媽要接她去市里一起生活。盡管對媽媽既拘束又陌生，古麗還是告別了奶奶，隨媽媽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因為母親許諾讓她繼續讀書。古麗打消了對母親的怨恨，走進了那個所謂的家。

新家比起奶奶的貧居不知要好多少倍，亮亮的家具，時尚的擺設，一切都讓古麗感到新鮮。原來媽媽獨自開了家小餐廳，生意挺火。由于缺少人手，又不想花錢雇勞力，所以，媽媽才想到古麗這個不掏錢的好勞力。

古麗每天忙極了，除了上學，所有的時間都在洗碗、洗菜、擦桌子、倒臟水。漸漸地，媽媽不愿讓古麗上學了，理由是太忙了，人手不夠。小古麗敢怒不敢言，畢竟她只有12歲。

14歲的古麗出落得亭亭玉立，來吃飯的客人時不時對她動手動腳。她哭著告訴媽媽，居然得到“這有什么關系，只要給錢就行”的回答。

古麗只有警惕地保護自己，對母親的冷酷她感到深深的傷心。16歲生日那天，媽媽一反常態地給古麗買了許多的禮物，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個30多歲的男人對古麗很殷勤，動手動腳，使古麗反感之極，媽媽卻極力向古麗勸酒。

天色已深，母親借故走開，那個男人向古麗猛撲去。古麗大喊救命，掙扎著跳出房間，這個男人生氣地甩手而去。媽媽這時怒氣沖沖地跑進來打了古麗，并說了許多難聽的話。

許久以來積壓在心里的怨恨、憤怒、委屈瞬間像火山一樣進發，古麗沖進廚房，拿起菜刀，向母親砍去，一下、兩下、三下……

“我恨你，我恨你!”直到母親不動了，她舉刀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古麗醒來四天后，她就被捕了。幾個月后，古麗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被送到喀什監獄女子監區服刑。

入監后的古麗孤僻，從不和人接觸，每天都靜靜地坐在角落，一雙憂郁的眼睛望著無盡的天際。在她的內心里，人世間已經沒有愛，只有欺騙和憎恨——這是從她自己親身遭遇中得出的結論。透過鐵窗，面對高墻，一滴滴悔恨的淚水在流淌，疑慮、惆悵、絕望充斥了她的頭腦。

古麗的奶奶，70多歲了，不堪忍受打擊，含悲去世。古麗得知后，再次割腕自殺，大喊：“奶奶，你等等我呀!”幸虧被管教及時送進醫院，進行救治。

一直守護在古麗身邊的管教望著這個與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的女囚，心痛極了。她們決心要幫助古麗度過人生的難關。

有一天，當管教吳隊長來看她時，發現她正在流淚。吳隊長掏出紙巾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問她：“疼得厲害嗎?我去請醫生、護士打一針好嗎?”在女警們精心照顧下，半個月后古麗終于出院了。但她的情緒還處在不穩定狀態，女管教們輪流與古麗談心，給她講人生的道理。

古麗說：“吳隊長，我殺死了我的媽媽，你能理解嗎?”

“一個人在失去理智時，很容易干出蠢事。你的母親即使有再大的罪過，也應該由法律來制裁。”吳隊長說。

古麗泣不成聲。冰雪融化了，一個死去的靈魂復蘇了。

在接觸中，管教發現古麗愛唱歌、跳舞。經過商定，監區決定讓古麗加入監獄文藝隊。古麗加入文藝隊后，非常努力地學習基本功，并利用業余時間學習文化知識。在短時間里，古麗成為演、唱、說的多面手，受到警官和同犯們的好評。

從這以后，古麗不僅變得朝氣蓬勃，而且對人謙遜禮貌，主動干活，刻苦練功，上臺演出更是一絲不茍，健康的精神滋養了健康的體魄，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古麗的體重就增加了十幾公斤，蒼白的面孔泛出了紅潤，看到古麗的變化，民警們的心里不知有多高興。

在新疆喀什監獄第三屆“獄園之春”文藝演出會上，一個年輕的女犯登上舞臺，獻上她的歌曲，旋律深沉、凄婉而充滿深情：“感謝您警官，您就像父母、像醫生、像老師，不但挽救了我的生命，也挽救了我的靈魂，告別昨天，迎接明天!請警官放心，我將奮力拼搏走向新岸。”年輕的女犯流著熱淚向所有警官深深鞠躬。

古麗把自己的生日定為人監的那天，生日簡樸、溫馨、典雅，吳隊長點燃蠟燭，帶頭唱起《祝你生日快樂》。古麗對女警們深情地說：“請允許我叫你們一聲‘媽媽!”

那天，古麗收到吳隊長給她送來的一份生日禮物：一支鋼筆、一個日記本和一個粉紅色的生日賀卡。她拿著這份禮物，久久地沉浸在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