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殺、巴丹死亡行軍和新加坡大屠殺,是日軍在二戰期間制造的三大暴行。列斯特·坦尼是當年在巴丹被日軍俘虜的一名美國大兵,他花50年時間寫成《地獄的夢魘》一書,再現了這次死亡之旅。
1942年4月9日,對我而言,是噩夢的開始。昨天,我們還在為保衛巴丹殊死戰斗,今天我們卻成為了日軍的俘虜,因為我們孤立無援、彈盡糧絕,還有饑餓、瘧疾的困擾。日本人來勢洶洶,我們每天都要傷亡數千弟兄。繼續戰斗下去,只能徒增傷亡,巴丹最高指揮官金將軍決定投降。伙伴們都相信,等到交換戰俘,我們就能回家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回家以后要做的事情,我閉著眼睛,想起了親愛的勞拉(坦尼新婚的妻子)。帶著對勞拉的思念,我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噩夢的開始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陣刺耳的槍聲驚醒。一隊日本兵扛著步槍,端著機關槍,闖入了我們的營地,他們兇神惡煞般地嚎叫著。我的兩腳開始發抖,渾身冒汗。
數秒后,成群的日本兵沖進我們的營房,拿走他們想要的一切東西。一個日本兵走到我面前,把兩個手指并在一起,伸到嘴邊,做了個抽煙的姿勢。我明白他的意思,卻搖了搖頭。他笑了笑,猛然揮起槍托照我臉砸過來。血從我的鼻孔和顴骨傷口處流出,他大笑,說了些什么,然后他的同伙也跟著大笑起來。他向我右邊的吉爾伯特走去,用同樣的手勢要煙,吉爾伯特正好有煙就給了他一支,他抬手把整包都拿去了,然后他的同伴們開始用步槍槍托及手杖長的竹棍擊打吉爾伯特,直到他站不住。在巴丹半島投降的人近10.5萬,這大大超出了日本人的估計。日軍最高指揮官本間雅晴正忙著調集兵力,準備攻陷美軍在菲律賓最后的堡壘——克雷吉多要塞。他不打算就地收容我們,而是命令我們從巴丹步行到奧唐奈。參加行軍的有6.5萬名菲律賓服務人員、2.8萬名菲律賓市民、1.2萬名美國人。這一段路長達65英里。對我們來說,這太不幸了。在過去的40天里,我們每^每天配給的食物能量只有800卡路里,我們不得不用蛇、猴子或大蜥蜴來充饑。伴隨著饑餓的,是腳氣、皮膚病、壞血癥和瘧疾。在巴丹密林中有大量攜帶瘧疾病毒的蚊子,我們孱弱的體能已無法和它抗爭,99%的人都得了瘧疾。
行軍從馬里韋萊斯機場東面兩英里的167號里程碑開始。道路混亂不堪,20英尺寬的路面上充斥著各種車輛、馬匹和大炮。重型卡車、坦克的碾壓讓石頭路面坑坑洼洼。在這種路面上走一小段已經很痛苦,長距離行軍的折磨可想而知。
我們四人一列,每組四列開始步行。走完一英里,我們已經不成隊列。很多兄弟開始把隨身物品丟在路邊,牙刷、牙膏、修面油、刮胡刀、毯子、綁腿,丟得到處都是。我的個人物品早就被日本兵洗劫一空了,只剩下勞拉的照片,日本兵瘋狂搶劫的時候,我偷偷地把它藏在襪子里。我想我—定要活著去見勞拉。
負責押運的日本兵不時撿起路邊的棍子抽打我們,試圖讓我們走快些。到午飯時間,我們已經連續走了四五個小時。可是日本人沒有讓我們停下來的跡象,我們饑腸轆轆,卻只能拖著虛弱的身體繼續前行。
突然,和我同組的漢克滑倒在路邊的灌木叢中,一個日本兵朝這邊跑來,我們沖著漢克大喊:“起來!起來!”太遲了,那個日軍用刺刀指著漢克喊了幾句日本話,然后用刺刀朝他虛弱的身體連扎了四五刀……
漢克的死證明了一件事:如果你想活命,那就不能停下。有的伙伴得了瘧疾,蹲在路邊腹瀉時被日軍刺死。為了求生,我們的大小便只能在褲子里解決。第二天,一輛日本兵車從隊伍旁邊經過,車上的日本兵肆意鞭打著走不快的人。一個日本兵突然用繩子套住一個戰俘的脖子,把他拖倒在地。卡車在加速,日本兵在狂笑。這個兄弟被拖出100多碼,他的身體翻滾著,鋒利的石塊讓他鮮血淋漓,遍體鱗傷。他終于掙脫了套索,當他掙扎著站起來時,大喊道:“你們去死吧!我會活著在你們的墳墓上小便!”憤怒給了他新的力量,他站直了回到隊伍里繼續跋涉。
194坦克連有一位帥氣的中尉,大約28歲。他是個大個子,有一頭金色的卷發。他看起來很強壯,卻背著個大包,走得很慢。我超過他時,看到他那呆滯的眼神,他走不動了,一直在搖晃,像喝醉了似的。我勸他丟掉大包,但他搖了搖頭,包里一定有什么值得他用生命去捍衛的東西。在又堅持了數百英尺后,他倒下了。押隊的日本兵跑到他身邊,毫不猶豫地用刺刀插進了他的胸膛。中尉躺在路中間,奄奄一息。幾分鐘后,一輛卡車從他身上碾過……
拿命換水喝
挨到傍晚,我們在卡巴拉森停下。我看到一個日軍軍官剛吃完一盒米飯和一個魚罐頭,罐頭底部還剩了兩匙魚。他扭頭看到我的眼睛,便把罐頭盒扔給了我。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全身只有饑餓、疲憊、沮喪,我毫不遲疑地拿起罐頭盒,從路邊撿了根松樹枝,挑出一塊足夠我美美吃上一口的魚。我看到站在我身邊的戰友鮑勃盯著我,便把剩下的魚和“勺子”給了他。從那一刻起,我和鮑勃成了知心朋友。第三天,我們很早就被趕到路上。依舊沒有食物,沒有水。我該死的胃病又犯了,讓我挪不開腳步。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能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水。
其實路邊并不是沒有水,巴丹半島上有很多泉水和自流井,但日軍就是不讓我們喝水。一次,我們路過一個自流井,恰好看押我們的日本兵遠遠地走在我們前面,我和法蘭克迅速跑到井邊。幾分鐘后,井邊就聚了10多個人。就在這時,一個日本兵過來了,他獰笑著,沖著剛要喝水的一個兄弟的脖子上就是一刀。那個可憐的兄弟脖子上噴出的血染紅了自流井,他雙膝跪地、呼吸急促、臉朝下仆倒在地。一口水也沒喝上,他就死了。兩小時后,我們走到一個水塘旁邊。水面泛著綠色的泡沫,成群的綠頭蒼蠅在水上盤旋。一個兄弟用手語向一個日本兵詢問能否喝些水。日軍笑了,示意可以。眨眼間許多人跑到池塘邊,他們用手把綠泡沫撥開,把帶有寄生蟲的水喝進肚里。
幾分鐘后,一個滿臉堆笑的日本軍官來到了我們的隊伍旁邊,在我們周圍轉來轉去。突然,他命令日軍士兵將衣服上沾過水的兄弟從隊伍中拉出,并讓他們排成隊。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這個日本軍官竟命令日軍向那些喝過水的兄弟射擊……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去喝水,但是不一會兒厄運就降臨到我的身上。一個日本軍官騎著馬從我身邊經過,當時我正和坦克連的布隆格、西格走在一起。我不小心走到了隊伍的外面,他向我揮起了軍刀。盡管我迅速低頭。但是刀刃還是滑過了我的左肩,離我的頭僅有不到兩英寸的距離,肩頭的傷口需要縫合,但如果我想活著就要繼
續行軍。
當那個日本軍官走后,布隆格和西格立刻把一個醫務兵叫來。那個醫務兵用盡身上所有的線來縫合我的傷口。之后的兩英里是我的兩個朋友架著我走的,才使我沒掉隊,我們明白,掉隊就意味著死亡。西格和布隆格救了我的命。
第四天當我們進入貝德摩加城時,菲律賓市民站在路兩旁把各種各樣的食物扔向我們,米飯團、肉飯團、小片的炸雞還有甘蔗。這時甘蔗顯得比其他任何食物都重要,它的汁液和糖分可以補充我們所需的能量和營養。突然我聽到隊伍中間響起了槍聲,幾秒鐘后,路兩邊的人四處散開。日軍向扔給我們食物的菲律賓人開槍,兩個菲律賓市民倒在了他們的槍下。
我們繼續向城中心行軍,夜幕降臨時,我們被聚集在一個有75英尺寬、160英尺長的大倉庫里。沒有在倉庫里找到位置的人只有露宿在外面的一塊空地上,我在倉庫里面。倉庫里擠滿了人,我們緊緊地擠在一起。如有人要小便,只能尿在褲子里。要大便也只能拉在倉庫的角落里。這一晚,倉庫里到處都彌漫著那些患了痢疾的戰俘們的屎尿味。
惡臭,臨死的人絕望的叫喊,虛弱而不能動彈的人的呻吟,讓人無法忍受,我只好將衣服的一角塞進耳朵。日軍關上倉庫大門,在外面監視我們。
第二天早上倉庫門一打開,我就蹣跚著走了出來,感到一陣眩暈。這天早上至少有20具尸體被抬出倉庫,扔在后面的田地里。
零人性殺戮
第15天,我見證了一件最殘忍的事。有個兄弟患了嚴重的瘧疾。他發著高燒,簡直連路都分不清了。一個日本兵將他踢倒在地,沖他的身體開槍,然后又叫兩個就近的兄弟挖坑埋掉這個被槍擊中但還活著的兄弟。兩個人開始挖坑,坑挖到一腳深的時候,那個日本兵命令將那人放人坑中,要活埋他。那兩個^一直搖著頭,日本兵又開槍打中了其中的高個兒。接著日本兵又從隊伍中拉出更多的人,命令他們再挖一個坑來埋高個兒。日本兵就是要讓戰俘們明白他的命令必須服從。他們挖了第二個坑,將兩個人放在坑里,往他們身上扔土。其中的一個人還活著,土扔在他身上時,他凄厲地叫喊著。
從盧保出發四五英里的行軍成了另一個噩夢。日本兵突然強迫我們奔跑。“跑”了好一段路,又命令我們停下來。我看到一個美國士兵跪在一個日本軍官面前,那個軍官從刀鞘里抽出了他的軍刀,在空中劃著大弧。他讓那個兄弟跟著他刀指的方向移動膝蓋。日本兵很亢奮,高呼著“萬歲”。結束“熱身”,那個軍官快速地揮下戰刀,刀鋒過處,我只聽到沉悶的“砰”的—聲,那個兄弟身首異處。
我們又走了兩天多的時間到達了圣費爾南多。我們走到當地的火車站,在鐵軌邊坐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一個由舊車頭牽引的悶罐車,“咔咔”地駛進小站。我們就像畜生一樣被趕進悶罐車,每節車廂都塞進了80到100人,而通常它只能容納25到30人。太擠了,很多人無法呼吸,特別是那些在車廂中間的人呼吸不到一點新鮮空氣。我很幸運,我坐在門邊,腳懸在外面。
享受著新鮮空氣,伴著一絲微風,周圍沒有刺刀,真幸福啊!但這幸福感并沒有持續太久,一個日本兵走了過來,揮動著一根藤條,死命地打在我的膝蓋上。我疼得喊出聲來,日本兵又猛地抓住門把手,用車門使勁地撞我的腿,我疼得差點暈了過去。我的疼痛為大家帶來了一點福利,門沒有被關上,我們才能夠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大約5個小時后,我們到達了卡帕斯,我們的目的地奧唐奈集中營就在這里。我慢慢地跳出車子,腿已不聽使喚了,我跌到在路邊。一個日本兵用槍托猛打我的背、腿和脖子,我用雙手護著頭部在地上爬。當他要用刺刀戳我的時候,我趕忙爬起來了。很多車廂中部的戰友沒有能夠走下車廂,車里太擠,他們窒息而亡。
大約10分鐘后,日本兵又驅趕著我們前行了。我走了大約兩英里,就覺得自己不行了,我發起了高燒,身體好像著了火。不久,我就因精疲力竭跌倒在地。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西格和布隆格抬著我往前走。運氣又撞上了我。
行軍的最后一天,我又差點送了命。當時我的腳腫得有原來兩倍大了,很難跟上隊伍。一個伙伴看到我腫脹的腳,建議我砍掉靴子的兩邊,我吃力地彎下腰松開了鞋帶,好讓腳繼續膨脹。我仍然發著燒,當時我想自己就快死了。就在這時,我的手碰到了勞拉的照片。我奇跡般地站了起來,繼續往前走。我們終于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營房。苦難的跋涉總算要結束了。在巴丹被俘的人有一多半死在這次行軍途中。
這次滅絕人性的行軍完全是有預謀的。后來我才知道本間雅晴發布了如下命令:“和我軍在巴丹對抗的每支部隊,不管投降與否都應被徹底地消滅掉,任何一個不能走到集中營的美國俘虜都應在離公路200英尺處被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