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組詩）

喬守山

回家的路

是門前的兩根鐵軌長?

還是架在年夜飯上的那雙筷子長?

母親的手

抱柴火的手做飯的手喂豬的手打狗的手

骨頭節比蒿子桿粗比苞米面砬巴

不怕涼水拔不怕烙鐵燙

搭起涼棚朝北望的手

撕下一張短一天

在月份牌上一扎一扎地量

回家的路多遠?

火車在喘息父親在咳嗽

父親的咳嗽傳多遠

回家的路就多遠

舉杯為我餞行的杏花

飄香護送我的杏花

杏花杏花不落的杏花我家當院的杏花

杏花在我的包裹里香多久

回家的路就走多久

火車

進了臘月

耳朵根就發燙有人念叨我了

火車在枕頭邊一趟趟地念叨：回家回家

包不沉

包里妹妹的花格襖追著蝴蝶飛不沉

兜里弟弟的籃球鞋攆著喬丹跳不沉

別針別緊貼肉的工錢不沉

樂得屁顛屁顛地回家回家

擠點兒沒關系

火車票上能撂下兩只腳就中

捏著精薄的這張紙我的臉皮也厚多了

求求有座的

搭個邊中不?

謝謝回家回家

靠窗口的那個落著幾只雀斑的蒜頭鼻子

一整就沖我傻笑一整就沖我傻笑

摸了摸從地攤上鉆進我懷里的

聞不明白是哪國的香水臭美啥呀?

藏在老家柴火垛里的那只家雀

比你好看多了回家回家

踩腳沒多疼哪有磚頭砸的疼啊

新買的皮鞋臉千萬別破相

皮鞋破了相進了小屯我就沒面子了

康師傅碎了就碎了吃到肚子里也是碎

餓腸彎彎飽嗝彎彎

鐵道少拐彎

后院的老井溜直兒地站著等我呢

渴點好渴了打盹

不淌哈拉子不丟派回家回家

窗戶不是咱家的不讓開就不開吧

喘氣不敝亮嘴就張大點兒

擠不過去方便就不方便吧

憋著回家方便

壯兩棵高梁也別白瞎嘍

肉做的尿吹泡鐵做的輪子

一個抗憋一溜抗磨

快點快點回家回家

拜年

三大媽家我當然樂意去了

勁使大了奔樓兒磕出個包來

得就當還了三大媽

“黑啦啦，白啦啦，天空出彩霞”那年

掰給我的那半拉列巴吧

四大爺家我就不去!

挨餓那年

當隊長的沒事愛扯犢子的胡二叔

把母親扯一邊去說

老嫂子你是不是懷高粱穗了?

沒懷高粱穗你臉紅什么?

是你那看青的大伯哥揭發的

六舅家我不敢去

那年他拿我的屁股蛋

當他家棗樹上的窩瓜給捅下來了

我哪有刺猥那兩下子見不好就縮縮

我把六舅手里的拐棍當刺兒

拔了撇了跑了

大禿子家我順道就溜達進去了

我白話說城里的電燈泡比你腦袋瓜亮

城里到處扔的都是錢

摔個前趴子別忙起來

閉眼睛劃拉一把

拿不起個兒的是白眼

梆硬的不是門牙就是鋼镚兒

城里洗澡太貴水一會兒涼一會兒熱

哪有在肚帶河里狗刨兒得勁兒

咱倆誰跟誰呀一伸手給你抹把泥

二丫家我不好意思去

去年在場院放電影二丫塞我手絹

我斜了一眼旁邊的柴火垛

柴火垛那兒沒戲二丫的手絹沒收

影布上比手絹大的雨天放晴了

二丫的眼窩子太淺

盛不住倆雨點

柴火垛那兒沒門我偷著往里鉆

別跟著我大黑找小花狗粘乎去

這疙瘩沒你事

我去逮那只人前不“嘰喳”

人后沖我丟飛眼的家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