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

秦德龍

庚子拄著一雙拐杖?；⒈承苎母?。每天都拄著一雙拐杖。腳步蹣跚著，在街上蕩來蕩去。

那年，庚子在工地砸傷了腰，廠長不叫他報工傷。廠長說，報什么工傷?給你報了工傷。全廠的獎金都得泡湯!咱廠的文明單位稱號，也要摘帽!你承擔得起嗎?

廠長把眼珠子瞪得溜圓。庚子低著頭，不敢直視廠長的目光。為了住院治傷，廠長拍出一萬塊錢，連個收條都沒要。

你這孩子呀，叫我怎么說你!廠長換作了恨鐵不成鋼的口吻。這樣吧，先放你半年假，工資、獎金不少你一分，回頭，給你換個工種，不讓你掄大錘了!

夠意思了，廠長已經夠意思了。庚子心里說。

于是，庚子不再提工傷。于是，庚子拄上了拐杖，開始滿街晃蕩。去醫院做針灸理療，一天兩頓喝中藥湯，相當于療養。半年后，廠長給他換了工種，讓他坐到廠門口，當個不戴大蓋帽的門崗。

每天，庚子拄著拐杖過來，廠門口一坐，也算個神仙。

也是個小幸福。來來往往的人，都愛和庚子說話，問寒問暖，問長問短。庚子沒報上工傷，很讓人同情。就有人打抱不平，說些鼓動的話，讓他找廠長，繼續要工傷。

庚子心里不是沒想過，工傷是一輩子的事，涉及到將來退休后的待遇。自己是工作中負的傷，怎么就報不上工傷呢!

庚子就坐不住了，就拄著拐杖，瘸狼一般踱來踱去，拐杖將地面搗出許多坑來。

有人透露給庚子，廠舅剛剛報上了工傷。廠舅，就是廠長的小舅子。是個小車司機。前一段時間，廠舅開車吻住了一棵大樹，人傷的不重，現在已經滿街跑了。庚子知道廠舅出了車禍，但不知道他報上工傷了。透話的人還說，什么工傷?開公家的車，車里藏個小姐，車子一激動……

庚子心里的蠟燭，一下子又點燃了。

庚子又拄上拐杖，咯噔咯噔去找廠長了。庚子開門見山地說，你小舅子能報工傷，我怎么就不能報工傷?!廠長關上門說，你瞧你這素質!你瞧你這素質!廠長的臉色很綠。庚子，也別怪我說你，有人揭發你了，說你的腰已經好了，可你故意甩不掉拐棍!有人的時候，你拄著拐棍；沒人的時候，你提著拐棍。真是這樣的話，你還是下車間干活吧!

輪到庚子的臉色變綠了。庚子舉起雙拐，硬梆梆地說：廠長，我給你走兩步，你看我走兩步!

庚子扔掉了拐杖，像面墻似地摔倒在廠長的面前。

庚子還是沒報上工傷。

好在老婆賢惠，一心要治好庚子的腰傷。老婆討喚來偏方，給庚子配藥。老婆還學會了針灸、推拿，給庚子做理療。庚子終于能甩掉拐杖了，幾步、十幾步、幾十步……一步比一步堅實了。

就為了廠長說的那些損人的話，庚子也要甩掉拐杖。

可是，他轉念一想，又甩不掉拐杖了。甩掉拐杖，工傷就更別想報上了。于是，每天上班的路上，他仍然習慣于拄著拐杖。也真的就是廠長說的那樣了，有人看見的時候，拄著拐杖；沒人看見的時候，提著拐杖。老婆氣得罵他，罵他不是個爺們!

是個爺們，又能怎么樣?該給我報工傷，不給我報工傷!廠舅能報工傷，我就不能報工傷?!

庚子又拄上拐杖，天天去找廠長。找來找去，廠里換了新廠長了。新廠長說，等一等吧，看有沒有新政策。據說，新政策可以把幾種情況一筐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