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紹龍
村莊的疼痛是無聲無息的,村莊的疼痛是刻骨銘心的。
——題記
村莊的六月,熱烈而急促,玉米拔節,瓜藤貼著地面匍匐前進。芝麻花一朵挨著一朵往頂端攀登。農家的絲瓜,也不甘示弱,瓜藤貼著院墻攀到墻頂,愿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愿意結一個絲瓜,就結一個絲瓜,沒有人在乎結果多少,而在乎一片綠蔭。
農家的絲瓜常常地低垂著,風吹而過,絲瓜搖搖擺擺,像整齊的女子做健美操。嫩綠的絲瓜,頂著黃花,隱藏在稀疏的瓜藤間。
正是有這嫩綠的絲瓜,農人就有了做菜、做湯的綠色食品。我的鄰居,一位婦女在雨天登上梯子,想摘絲瓜,或是做菜,或是做湯,不慎,她從梯子上摔下來,左腳脖的骨頭摔斷了,就在一念之間,就為摘絲瓜,做菜或做湯,就這么簡單的一點事。她疼痛的日子開始延續了。
出租車,一趟又一趟,去滕州的李店骨傷醫院,不留,轉院去市醫院,住下了,接著是,家里人去醫院,送錢送物,一切無聲無息,出租車來回周轉,家人臉上掛著陰云。婦女的丈夫在外打工,沒有手機,自然沒有音訊。家人團團轉,四處打聽一起外出的人,毫無結果。臨近收秋,打工的多半回家,只有能出苦力的在外拼命。
實在沒有辦法,就派人去找,過了兩天,婦女的丈夫來了,一臉的愁容,背著一個大包回到家,明天就要去醫院交醫藥費,聽說,要一萬多元,對于一個打工族來說,一年勒褲腰帶掙錢,掙到五千元,就知足了。五千元,一個家庭,一年所有的開支,全押在這五千元之上。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止是一百天。在她摔下幾個月后的一天,有人問起她的小孩,他媽媽的情況,回答是:媽媽扶著板凳能下床了。平淡的回答,而背后隱藏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據聽說:明年那婦女,還要去醫院開刀,再受一次痛苦,取出腳脖子里的鋼板,一年不能大動,對于一個正常行走的人來說,無疑是最大的痛苦。
一根絲瓜,帶來一生的痛苦。一根絲瓜,刻下一生的記憶。
村莊疼痛的日子,若找不到禍患的根源。疼痛總是潛伏在村莊的陰暗處,一旦爆發,就不可防。
今年秋季,我的近鄰,下坡用小手扶拖拉機鐃地,其實,就一點地頭??墒撬麆傄蝗说剡?,機器就翻在地邊的小溝里,機器照樣飛速運行,他的大腿根部飛進兩個鐃地的鋼片。不一會,就聽見急救車“完了一完了—完了”的從西往出事地點飛去。
我是親眼看見他開著過去的,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家出事故,消息傳遍一個村莊,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直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聽到鄰居的形象描述,我不寒而栗,我坐臥不安。
兩個鋼片深深地插人大腿根部,其疼痛不言而喻。
本來是一塊小地頭,非要用手扶拖拉機來完成,實際上,用镢刨不多久就可以完成。人的懶惰性在作怪。四川汶川地震,我們不可預防,那像這樣的事情,總可以小心完成的。
村莊就在疼痛中成長,在流血的記憶中醒悟。
類似的事件,在村莊的記憶中,刻下道道的皺紋。打麥機切去王二六的一只手臂,舊式磨面機的皮帶切斷陳春的一條右腿,舊式的鍘刀切去盂廣斌的手指,鐵耙剮破李三的腳趾頭……疼痛在無聲無息中延伸。
我曾想:手臂與手臂、手指與手指對接連成直線,那長度,該有多長。
肉體的疼痛,沾著血,帶著肉,掛著汗,能不疼痛?
精神的疼痛,飽含著淚水,浸透著煎熬,經歷著磨難,能不疼痛?
村莊的疼痛在于:在疼痛的日子里不懂得疼痛,而懂得疼痛的時候卻失去了機會。
責任編輯劉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