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種族觀的側面探微

范紅軍

[關鍵詞]林肯，美國內戰，種族觀，側面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0457－6241(2009)21－0067－03

林肯是美國內戰史研究與教學的主角。放眼美國社會，林肯標志隨處可見：林肯紀念堂、林肯節、總統山林肯石雕人面像、林肯豪華轎車、林肯公園樂隊等等。毫無疑問，林肯已經成為象征美國歷史業績的重要標志之一。

提及林肯，中學歷史教科書一般潑墨于其廢除黑人奴隸制度的歷史功績，主要有三點論據：第一，林肯一直激烈批判黑人奴隸制度的慘無人道和腐朽落后；第二，林肯堅決主張廢奴黑人奴隸制度，結果被南方奴隸主用金錢收買的演員蒲斯刺殺身亡，為廢除奴隸制度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第三，林肯頒布的《解放黑人奴隸宣言》解放了黑人奴隸，使黑人奴隸獲得了自由。

但是，歷史是復雜的，歷史人物是立體的。隨著美國內戰史、南方奴隸制經濟學以及美國貨幣史的發展，林肯種族觀的側面開始浮現并日益清晰起來。如果說林肯的正面歷史形象更多著眼于歷史結果，那么，林肯的側面歷史形象則讓我們窺探到歷史過程的幽微細節，而且，這些歷史側面有力地支撐著歷史正面，兩者的有機結合才會構成一個完整的林肯形象。

一、林肯對黑人奴隸制度的道德撻伐掩蓋了南方較高的經濟增長率

林肯痛恨黑人奴隸制度，對奴隸制度持激烈的批判態度。林肯出身農民家庭，窮苦的生活使其自小形成了正直的品格。青年時期的水手生涯使他親眼目睹了南方奴隸主的野蠻殘暴和黑奴的悲慘生活。在任國會議員時，林肯曾提出一個在哥倫比亞特區逐漸地、有補償地解放奴隸的提案，但沒有成功。1854年，面對奴隸制在局部地區的反彈，林肯在一次演講中說：“奴隸制是建立在人性中的自私自利上面的，是與人熱愛正義的天性相違背。”1856年，林肯參加共和黨的副總統候選人競選時，明確表示：“我們將為爭取自由和廢除奴隸制度而斗爭，直到我國的憲法保證言論自由，直到整個遼闊的國土在陽光和雨露下勞動的只是自由的工人。”

林肯對奴隸制度的批判極富感染力和號召力。但是，其對奴隸制度的撻伐主要是從道德層面出發的。毫無疑問，這種批判角度抓住了黑人奴隸制度的負面要害。長期以來，由于種植園主從奴隸制中獲取了暴利，他們對奴隸制種植園的農業經濟依戀不舍，而對機器制造的工業經濟采取輕視或抵制的態度。這與美國資本主義興起時期的節儉、進取：平等和自由的主流民族精神背道而馳。顯然，從道德層面看，南方種植園奴隸制度是極其不平等、不人道的。

那么，從經濟層面看，南方種植園奴隸制度是否也一無是處呢?近幾年來，美國南方奴隸制經濟學的最新研究成果表明，從純粹經濟角度講，美國內戰前的南方奴隸制種植園經濟保持了較高的經濟增長率。康拉德和邁耶認為，雖然奴隸價格比其生產的商品價格上漲得快，但奴隸的生產率也在增加，足能維持原來的利潤。一般認為，男奴隸的收益率介于5％到8％；女奴隸的收益率介于7％到8％。安場保吉認為，美國內戰前40年中奴隸的資本租金在其價格中所占的比重不斷增加：19世紀20年代約為58％，40年代約為72％，50年代約為85％。這表明，南方奴隸制經濟具有很強的生命力。據伊斯特林的估算，美國內戰前南方人均收入的增長速度同全國各地一樣快，即平均每年約增長1.5％。

可見，在南方種植園奴隸制度中，道德淪喪與經濟增長同胎孿生，相隨相伴。而林肯對奴隸制的道德撻伐掩蓋了奴隸制的較高經濟增長率。如果林肯出于政治動機可以以偏概全的話，那么，冷眼靜觀的后人切不可隨聲附和。看來，對歷史問題的分層思考有助于避免簡化的歷史思維。

二、林肯的廢奴觀掩蓋了其種族觀的反復和變化

學界一般認為，林肯是一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其史料證據是林肯留下了大量關于批判和廢除奴隸制度的言論和主張。但是，另類史料表明，暴力廢奴并非林肯解決奴隸制度的唯一選項。隨著政治氣候的變化，林肯的種族觀也會出現調整和反復。林肯在伊利諾斯州的立法機關任職時，沒有挑戰過那個州的反黑人立法，投票反對過黑人的參選權，拒絕簽署過允許黑人在法庭作證的請愿書，強烈支持對被解放了的黑人進行移民，堅信黑人不可能同化進美國社會。1858年，林肯在與道格拉斯辯論奴隸制度時說：“我愿意說，我現在不、過去也不曾以任何方式促成黑種人和白種人的社會與政治平等地位。我現在不、過去也不曾贊成黑人投票和做陪審員，不贊成他們擔任公職，不贊成他們與白人通婚；除此之外，我還愿意說，白種人和黑種人之間存在著身體上的差別，我相信這種差別將永遠禁止這兩個種族在社會與政治平等的條件下生活在一起。正因為他們不能如此生活，在他們和我們仍然在一起的時候，則必有地位上的優劣之別，我和其他人同樣贊成把優等地位指派給白種人。”林肯任總統后，支持一項擬議的憲法修正案，該修正案明確宣稱，聯邦政府永遠無權干涉存在奴隸制的各州中的奴隸制。他還贊成一項授權奴隸買賣與流放的憲法修正案，敦促國務院在海地、洪都拉斯、利比里亞、厄瓜多爾、亞馬遜物色用來把黑人移民出去的殖民地。

看來，林肯的種族觀至少有四個維度：或維持現狀、或限制擴大、或和平解放、或暴力解放。林肯種族觀的反復和變化看似自相矛盾，但從根本上是服從于維護聯邦統一這一最高政治目標的。1858年，林肯在同道格拉斯競選總統時宣稱：“‘分裂之家不能持久”。“我不期望聯邦解散，我不期望房子崩潰，但我的確期望它停止分裂。”美國內戰開始以后，參議院就通過一項決議案宣布，這場戰爭的目的，是恢復聯邦，并無其他目的。原文如下：“目前這場可悲的戰爭，乃是由南方和北方一些州的分裂主義者，強加于這個國家的。當此國家危機之秋，國會將摒棄一切恩怨，擔負起它對整個國家的義務；這場戰爭的進行，就我方而言，非為任何壓迫之意，也無任何征服或鎮壓之目的，無推翻或者干涉那些州的權力或者制度之目的，而為保護和維持憲法的無上權力以及按照此憲法制定的全部法律，為保存聯邦以及為若干州的尊嚴、平等與權力不受損害；這些目標一俟達到，戰爭必告結束。”

三、林肯解放黑奴只是贏得美國內戰的應急性手段

為了維護聯邦統一，林肯并不主張采取暴力方式來廢除黑人奴隸制度。美國內戰初期，林肯曾試圖以保存南方奴隸制度的溫和妥協方式來挽救聯邦的統一，但南方并不理會，結果使北方陷入被動。在聯邦存亡關頭，為了扭轉戰局，1862年9月24日，林肯召開內閣會議，公布預告性的《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宣布：如果在1863年1月1日以前南方叛亂者不放下武器，叛亂諸州的奴隸將從那一天起獲得自由并受保障。1863年元旦，林肯以總統身份，依據憲法所授予的合眾國陸海軍總司令的職權頒布《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正式宣布：仍在反叛聯邦的各州及

若干區域內，“所有被據為奴隸的人們立即獲得自由，并且以后將永保自由，合眾國政府和陸海軍當局并將承認和維護他們的自由”；“獲得自由的人們，除必要的自衛外，應避免使用任何暴力”，并在可能的情況下“忠誠地工作”；合乎條件的人“將被容納于聯邦的武裝部隊”，為聯邦服務。

關于《解放黑人奴隸宣言》的頒布，以下幾點值得思考。第一，它從預告性文件轉變為正式生效性文件，歷時三個多月，這在瞬息萬變的戰爭期間令人不可思議。第二，《解放黑人奴隸宣言》不適用于沒有參加叛亂的蓄奴州，對這些州的奴隸解放仍然按照1862年4月的國會決議，采取自愿的、逐步的、有償的和平方式進行。第三，《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是作為軍事措施頒布的，沒有以憲法的形式固定下來。1865年和1868年，國會才分別通過了憲法第13、14條修正案，正式廢除奴隸制。這表明，林肯對南方奴隸制度一直持有寬容的態度，即使在戰爭初期也不例外，而廢除奴隸制度是為了扭轉戰局的臨時性軍事措施，是贏得戰爭的手段，而非目的。

林肯廢除了奴隸制度。但是，林肯種族觀的反復和《解放黑人奴隸宣言》的歷史局限性在無形之中強化了美國種族歧視的歷史傳統。此后，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曾經長期存在，黑人民權運動也從未停止過。

四、林肯遇刺折射出聯邦政府與國際金融集團爭奪貨幣發行權的殊死斗爭

傳統觀點認為，林肯是一位偉大的殉道者，南方奴隸制種植園主背后策劃了刺殺林肯的行動。但是，這種說法至今并沒有直接的證據支持，只是善良的人們基于同情心的移情推測。隨著美國貨幣史學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史料和研究結果表明，刺殺林肯的真正策劃者是國際金融集團，主要原因在于林肯的貨幣新政嚴重損害了國際金融集團的利益，其核心是貨幣發行權之爭。

早在英屬殖民地時期，北美殖民地政府發行紙幣“殖民券”，這導致了北美殖民地日益脫離私有的英國中央銀行的金融控制。于是，英國金融集團通過英國議會發布了《貨幣法案》，嚴厲禁止北美殖民地政府發行自己的紙幣。美國獨立以后，由于經濟困難和財政危機，華盛頓迫不得已授權成立私有的美國中央銀行并由其發行紙幣，結果使國際金融集團控制了美國政府，美國政府的債務不斷增加。美國內戰期間，為了戰爭需要，林肯敦促國會授權財政部發行“綠幣”，從而打破了政府向私有的中央銀行借錢并付高額利息的慣例。而且，林肯還準備把這種無債貨幣的新政長期化和法制化，這勢必動搖私有中央銀行對貨幣發行的壟斷權。對于美國政府與國際金融集團圍繞貨幣發行權的斗爭，林肯指出：“我有兩個主要敵人：我面前的南方軍隊，還有后面的金融機構。在這兩者之中，后者才是最大的威脅。”德國首相俾斯麥曾經一語中的：“他(林肯)從國會那里得到授權，通過向人民出售國債來進行借債，這樣，政府和國家就從外國金融家的圈套中跳了出來。當他們(國際金融家)明白過來美國將逃出他們的掌握時，林肯的死期就不遠了。”實際上，林肯并不是唯一為此而遇害的美國總統。據統計，在美國內戰前后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共有七位美國總統因此被刺殺。

綜上所述，林肯的種族觀是一個多面復合體，主流媒介呈現出來的主要是正面的暴力廢奴觀。而且，這種暴力廢奴觀因其契合了歷史結果而被不斷強化，終致歷史側面完全談出人們的視線。所以，關注歷史側面不但可以豐富歷史教學內容，而且有助于開展歷史研究性學習。

[責任編輯：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