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良

奧斯卡大贏家《貧民富翁》,和最佳外語片《入殮師》,兩部孕育著“亞洲”和“救經濟”元素的影片,同在本屆奧斯卡金像獎中獲獎應該不是巧合。以相對寫實的筆觸探討社會現實問題和人性掙扎的“邊緣性”作品,正逐漸增加觀眾的“好感度”
一如眾人預期,第81屆奧斯卡金像獎的頒獎典禮在“毫無懸念”的情況下塵埃落定了。事前得獎呼聲最高的邊緣小制作《貧民富翁》(又名《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全片制作預算僅1300萬美元),囊括了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8項金像獎,將原來獲13項提名的好萊塢主流大片《返老還童》(全片預算高達1.5億美元)直殺得狼狽不堪,僅尷尬地撿到最佳化妝和最佳視覺效果2項技術獎當作安慰。
東方的寶萊塢借助昔日宗主國英國的力量壓倒了西方的好萊塢,在象征美國電影最高成就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正式從邊緣變成了主流。
這樣的結果,是合理的嗎?到底這個現象反映出什么更深層的意義?
亞洲電影彰顯魅力
先不急著填答案,來看看最佳外語片獎的角逐情況。在這個項目上,原先被預測的大熱門是法國片《課堂》和以色列動畫片《和巴什爾跳華爾茲》。在今天西方的藝術電影光譜上,前者的提名屬于“學術正確”,而后者則屬于“政治正確”,至于日本片《入殮師》,獲得提名已屬意外,從沒有聽人提起過它有可能奪標。
因為在主流電影論述中,近年的日本影片在藝術上簡直屬于“邊緣的邊緣”,他們近年來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提名的數量還遠遠不如兩岸三地的華語電影。
其實,近年來的日本電影一直在默默努力,他們在過去“消失的十年”(此處指亞洲金融風暴之后的經濟低潮)中并沒有灰心喪志,而是更清楚了自己的文化競爭優勢所在,埋頭苦干,片子越拍越好,在國內電影市場不但在商業上壓倒了好萊塢,重新奪回主導權,而且也保持住了影片的“民族特色”。因此這一次才能夠派出日本國內的“十項全能選手”《入殮師》(在第32屆日本電影學院獎——又稱日本的“奧斯卡”中,本片甫獲10項大獎),最終憑實力和機遇發揮出“把邊緣變成主流”的力量。
上述兩部孕育著“亞洲”和“救經濟”元素的影片,同在本屆奧斯卡金像獎中獲獎應該不是巧合。美國的電影從業人員在潛意識中反映出,在經濟全球化和金融海嘯席卷西方的大潮流下,心中最在乎的一些具體的價值觀。他們手上的奧斯卡選票將這種“集體意識”表現了出來。
“亞洲”一向是西方人眼中的“經濟邊緣”和“藝術邊緣”,可這次亞洲所受到的金融沖擊相對于歐美小很多,而亞洲電影在藝術和技術上的獨特魅力,也因為找到了適合的題材而得以彰顯。
金融海嘯影響:從形式到心理
事實上,從今年整個頒獎典禮的規模、場景設計、以至主持人的談論話題來觀察,金融海嘯對當前好萊塢的打擊顯而易見。在典禮舉行前先熱身的星光大道,明顯規??s減了很多。由于贊助商不好找,大會不惜透過明星訪問環節露骨地為時裝設計師和珠寶品牌打廣告,這種迂尊降貴拉下身段的做法在過去是很少看到的。而大明星們的服裝配飾也大走“低調奢華風”,擺出“一起共體時艱”的姿態,免得激怒了經濟狀況低迷的電影消費者。
柯達劇院的整個舞臺設計和座位設計也力避豪華鋪張,觀眾的座席跟頒獎舞臺的距離只有數步之遙,給人感覺——美國電影界的幕前幕后精英們不是盛裝前來觀賞一場豪華的“頒獎舞臺秀”,而是同業之間的專業交流和情感交流。
這種“以人為本”的思想,成了整個典禮設計的主軸。過去視同例牌節目的開場大型歌舞和笑話秀全被拋棄,改由主持人休?杰克曼一個人載歌載舞獨撐大局,既省了錢又呼應了熱門的金融海嘯話題,也是體察潮流的聰明做法。
同樣為了省錢,也為了改善素被詬病的“典禮拖得太長”的指責,今年竟由同一組藝人連續頒發同性質的三四項獎(黑人影星威爾?史密斯就破天荒地獨自頒了4個獎)。這也看出美國影藝學院作為美國電影界的主腦,的確隨時在動腦筋,適時為好萊塢塑造出好形像,而不是一個只會灑大錢錦上添花的衙門。
本屆頒獎典禮另一個非常值得稱道的設計,是在頒發4個演員獎時,各自邀請了5位前得獎人一齊登臺任頒獎人,他們分別向觀眾介紹各個被提名者和他們的代表作,也讓臺上的介紹者直接面對臺下的被提名者,表揚他們的杰出創作,這種出自有身份地位的同業之口的當眾頌揚,聽在當事人的耳中實在無比受用。
反觀我們華語電影界的眾多頒獎典禮,往往是受邀頒獎嘉賓只會在臺上扯什么“大姐好久不見”之類的閑話,對頒獎內容其實亳不關心,對臺下的被提名者的感受也毫不在意,整個“頒獎文化”和“產業水平”也就高下立判。
寫實電影打敗奢華排場
回頭說獲得大獎的兩部重要作品《貧民富翁》和《米爾克》,都屬于邊緣性的題材,導演都是長期執導非主流的獨立制片,處理手法很不好萊塢。然而,自去年底整體的潮流和心理趨勢對花大錢堆砌起來的科幻特技(如《蝙蝠俠:暗夜騎士》)和豪華排場(《返老還童》)作品開始疏遠時,以相對寫實的筆觸探討社會現實問題和人性掙扎、相對具創造力的邊緣性作品,反而逐漸增加了觀眾的“好感度”,他們在片中提出的問題也因而獲得主流社會更多人的重視。
《貧民富翁》借著一個孟買的貧窮少年參加“百萬富翁”電視節目所遭受的歧視和虐待,具體而微觀地反映出印度這個東方古國在近十多年的現代化發展過程中諸多落后和不公正的現象。但由于故事主人翁的堅持,他終于在全國觀眾的期待下贏得了2000萬盧比的獎金,也得到了苦苦追尋多年的愛情。“小人物擊倒了巨人”原是好萊塢英雄電影慣用的故事模式,只不過這一次的英雄換成了由印度少年扮演,而被擊倒的巨人則包括:刑訊逼供的印度警察、操縱流浪小孩作為行乞工具的無良黑社會、假裝好人其實居心不良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以及賣假礦泉水的大飯店等等。

本片雖改編自印度人原著的暢銷小說《Q & A》,但當來自西方的導演丹尼?鮑爾用鏡頭毫不避諱地向世人呈現出孟買的超級大貧民區和諸多落后現象時,還是激起了印度當地不少人的抗議,他們認為此片刻意侮辱印度,甚至有意提告之。
同樣的,取材自美國第一位公開出柜而參選成功的舊金山市議員哈維?米爾克為爭取同志人權而遭刺殺身亡的真實故事的《米爾克》,也是一個邊緣性的作品。奧斯卡從15年前的《費城故事》首次接納同性戀題材,并讓該片的男主角湯姆?漢克斯當上金像獎影帝,“同性戀電影”這個類型走到今天,看似已被一般美國大眾接受,其實仍只是一個表面現象。當《米爾克》在美國上映期間,正是加州隨著美國總統大選而附帶公投第八案“是否反對同性戀婚姻合法化?”遭到失敗之時,對比片中因哈維?米爾克鼓吹同志人權而取得成功的公投第六案(是否反對同性戀者從事教師工作),可見“人生來平等”這個崇高理想無論在銀幕上下都并未完全達致。
這一次著名的同性戀導演葛斯?范桑邀請到著名的異性戀壞小子西恩?潘來詮釋米爾克一角,堪稱是天作之合。西恩?潘完全溶入這個人權斗士的歷史角色之中,他的氣質和舉手投足都將主人翁那種基于信仰而發揮出來的強烈斗志表現得淋漓盡致,“男男激吻”之類的演出也逼真得很,令你相信那就是哈維?米爾克。難怪勞勃?迪?尼洛在負責介紹最佳男主角提名人西恩?潘時故意取笑他:“我真懷疑你以前那么多異性戀角色是怎么演的?”當然,一向維護人權的西恩?潘也不會放過在得獎致謝時為爭取同志人權而發聲的機會,大大地為這個同性戀議題爭取了宣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