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之爭”引全球華人關注

●陶斯詠 ●本報駐瑞典特派記者 雷達 ●本報駐臺北特約記者 胡又中 ●本報記者 查雯

漢字突破了地域，穿越了時間，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歷史遺留。瑞典著名漢學家馬悅然認為，漢字的穩固性，傳承了中國的歷史。相反，其他語系和民族的文化多是分分合合、生生滅滅，與之伴隨的則是文化乃至民族沖突。斯拉夫語系是比較典型的例子，現在普通的俄羅斯人、塞爾維亞人已看不懂老祖宗過去的經典。正因如此，保護漢字是全球華人的共識。但最近，一場有關“繁簡字”的爭論卻在國內引起熱議：一面是普及了近50年的簡化字正逐漸走向世界的現實，一面又有來自國內要求恢復或重視使用繁體字的建議。“中國已經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了，注意力不該還在使用文字上，沒必要在是繁是簡上再花太多的人力和物力。”一位旅居拉美的華人的這個觀點，似乎也說出了很多華人的心里話。

恢復繁體字呼聲引發爭議

有全國政協委員近日建議“用10年時間廢除簡化字”，并表示，當年簡化漢字時太粗糙，違背了漢字的藝術和科學性；現在用電腦輸入繁體字已避免了其難寫的問題；此外，恢復使用繁體字有利于兩岸統一。而此前，也有學者提出，讀古文須讀繁體字，漢字簡化及拼音化是歧途。相關報道都在網絡上引起了網民的熱議。支持恢復繁體字的人主要認為，簡化字破壞了原有字意，有失“傳統”。反對的人大多認為，使用簡化字高效、便利，在國內和國際上廣泛普及的過程中已經得到了高度肯定，這是既成事實的文化工程，豈可隨便否定和變更。

暫且擱置恢復繁體字的爭論，先看看簡化字和繁體字目前在全球華人中使用的情況。由國內多個部門共同進行的“中國語言文字使用情況調查”的數據顯示，目前在大陸平時有95.25％的人寫簡化字，寫繁體字的占0.92%，平時簡體和繁體都寫的占3.84％。這項調查不涉及港澳臺同胞和海外的華人華僑。由于交叉使用簡繁字體的現象很多，精確計算世界上使用簡化字和繁體字的人數不太容易。但可以肯定的是，由于大陸人口使用簡化字，在全球華人中，使用簡化字的人要遠遠多于使用繁體字的人。而且，簡化字在海外也有進一步推廣的趨勢。中國重返聯合國后，聯合國使用的漢字由繁體字變成簡化字；20世紀80年代，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國通過的簡化漢字表和大陸簡化字大體一致。前不久，韓國20位歷任總理還聯名建議，要盡早在韓國小學實施漢字教育。此外，改革開放后，簡化字在使用繁體字的港澳臺等地區以及世界其他學習漢語漢字的人群中，影響日益增大，就連日本語新增加的漢字，也多是簡化字或簡化字的變形。

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研究員王達三博士告訴記者，中華民族走向復興，中國人找到了文化自信，所以不少人又開始回歸傳統，繁體字因此也成了承載傳統的一個經典。這些人會認為，傳統經典可由繁體字轉化為簡化字，但轉化有時會走失經典原意，比如，“愛國”兩字的繁體字是“愛國”，“愛”是有心之愛而不是無心之愛，“國”是疆域之國而非君王之國，顯然“愛國”要比“愛國”的含義豐富深刻。

王達三認為，目前參與繁簡之爭的人中有些太極端，比如主張恢復繁體字的把簡化字說得一文不值，而反對恢復繁體字的甚至說“為什么不恢復甲骨文”或“結繩而治”呢？實際上，任何一種現象和呼聲都有其合理性，繁簡之爭是文化現象，交于歷史和民眾來決定二者的命運，才是理性平和的做法。

瑞典漢學家說，恢復繁體字需要付出代價

瑞典著名漢學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今年已經85歲高齡，他近日在瑞典文學院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支持“在大陸恢復繁體字”的聲音。這位學習漢語時用的就是繁體字的漢學家認為，漢字的發展、變化是有規律的，不可以被硬性改變。馬悅然告訴記者，漢字從產生至今，結構一直是固定的，在秦漢之交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小篆、隸書等漢字書寫形式又先后出現，漢字最終走向成熟，并且直到簡化字出現前，漢字幾乎是沒什么變化的。這使中國的歷史得以傳承。明清時期的人讀唐宋的文章是沒有任何障礙的，因為他們讀、寫的是同樣的文字。可在使用簡化字的現在，卻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讀懂古籍了，原因之一是“很多人根本就不認識繁體字”。

馬悅然說，與簡化字相比，繁體字在讀、寫甚至領會文字內涵上更具美感，因此很多書法家在書寫漢字時一直堅持使用繁體字。他認為，很多人反對繁體字的理由是認為繁體字難寫、難學，但事實并非如此。馬悅然當年教外國學生學漢語，是把繁體字、簡化字同時教給他們的，這樣的話，一名學生一學期大體上可以學500個左右的漢字，3年下來就可以掌握3000多個漢字，對于日常的聽說讀寫而言，這些漢字已經足夠了。因此，馬悅然認為，學習繁體字其實很容易。他也承認，在中國大陸使用了近50年的簡化字改回繁體字是需要付出一定代價的，但他說“值得”。

有專家建議“繁簡雙軌制”

考慮到現實中國的國情，瑞典漢學家的建議可能只是“百家爭鳴”中的一部分。有北大中文系的教授也表示，認識繁體字的人不一定就能讀懂用文言文寫的古書。“要在中國老百姓生活中恢復繁體字的使用，是不太現實的。”中國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所長姚喜雙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簡化字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國民黨政府時期也準備推行，但沒有得到執行。新中國成立后，鑒于國內仍有幾億文盲的現狀，我國政府開始在國內推行簡化字。這一政策很好地普及了文化，是非常成功的舉措，受到了老百姓的歡迎。同時，一些國家，比如新加坡，也在效仿我們使用簡化字，總的來說，使用繁體字的人的比例是非常小的。姚喜雙還表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已經清楚地規定了簡化字的使用，這也是人大表決通過的法律。

中國學者王達三認為，暫時實行“繁簡并用”的“雙軌制”是個比較穩妥的解決辦法。實際上，大陸在某些領域一直都在使用“雙軌制”，比如中華書局出版的古籍，絕大多數都是用繁體字排版印刷。為照顧不同地區和需求的讀者，人民網、中國網等官方網站也設有“繁體字”版。他還建議，今后可考慮在國民教育體系中，語文教材的各文本原是繁體字的則繁體之，原是簡化字的則簡化之，使大中小學生至少能做到“識繁用簡”。

繁體字和簡化字將在海外并存相當長時間

繁體字和簡化字這些年在海外也進行著“較量”。一位在日本華文傳媒工作的華僑告訴記者，當地華文報刊基本上是繁體字的，也有的嘗試過用簡化字，但考慮到讀者群中有日本人和來自臺灣地區的民眾，還是改為了繁體字。但她堅持認為，國內沒有必要推廣使用繁體字，因為簡化字已經得到普及，改來改去，不僅13億中國人受到的損失會很大，而且不利于中國文化和漢字在海外的傳播。這位華僑還說，最近幾年日本在公布“年度漢字”時，京都清水寺的住持都是用繁體字寫，如2001年的“戰（戰）”、2002年的“歸（歸）”、2004年的“災（災）”、2005年的“愛（愛）”、2007年的“偽（偽）”，但到了2008年，住持寫的卻是簡體的“變”字。

據旅居加拿大的學者陶短房介紹，加拿大的華文報紙繁體的多，簡體的少，總的說來，繁體的讀者和作者群相對穩定。陶短房解釋說，加拿大華文報紙主要由明報系、聯合報系和星島報系組成，明報是香港的，后兩個是臺灣的，都用繁體。發行量很大的簡化字報紙《環球華報》也有繁體版。從加拿大等國來看，繁體字在海外還有一定強勢，原因與海外華人的構成有關。但簡化字的影響還是在加拿大有所提高。近來三大報系開始搶簡化字的讀者，比如星島報系為了搶大陸移民讀者，2007年推出了簡體周報《加拿大都市報》。陶短房說，繁體字和簡化字在海外并存，估計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今年是華人移民秘魯160周年，在秘華人已超過200萬，幾乎占到這個南美國家總人口的1/10，因此華文傳媒在當地有很大的需求。秘魯華文月刊《新視野》總編輯孟可心旅居拉美多年，據他介紹，在秘魯，華文刊物都是用繁體字來印刷的，原因是讀者以老華僑為主，占了七成，用繁體字照顧了老華僑的閱讀習慣，讓他們讀著舒服。華文刊物的新華僑讀者占少數，但他們也認可了繁體字刊物，“認為沒有必要改”，他們更多喜歡去上網了解信息。孟先生同時在秘魯辦了一家名為“秘魯通”的網站，用的就是簡化字，孟可心說：“這是因為秘魯老華僑很少上網，網站面對的是在拉美經商、生活的新華僑。”他同時提到，秘魯當地高校中，有來自臺灣地區的漢語老師，他們教書時用的是繁體字。在秘魯的孔子學院用的教材是簡化字的。針對外國人的漢語教學，他認為簡化字是強勢，外國學生學寫簡化字更容易。

從秘魯華文媒體的“雙軌制”可以看出，簡化字和繁體字的關系看上去有點無奈，孟可心說：“簡化字讓華人和秘魯人學起來更方便，接受起來更容易。中國已經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了，注意力不該還在使用文字上，沒必要在是繁是簡上再花太多的人力和物力。”盡管孟可心認為文字的使用“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他還是要求自己6歲的小孩多看看繁體字。孟可心解釋說，小孩一開始覺得枯燥，但當他把復雜的繁體漢字“拆”開來講后，小孩覺得這些字很有意思。

臺灣民眾也有約定俗成的簡化字

在臺灣地區，繁體字通常被稱為“正體字”。大陸民眾最近議論繁體字的命運，也引起了臺灣民眾的興趣。任教臺灣地區高中國文老師的孫尚琴說：“臺灣的正體字是延續漢唐以來的楷書，中華文化傳承從未中斷。現在計算機使用很普及，手寫文字的幾率已越來越小，大陸確實應當回歸到中華文字的本體，讓兩岸文化有更多的融合與相同。”而負責推動正體字“申遺”的一些臺灣學者表示，現在港澳臺及大部分海外華人還是使用正體字，甚至連英國牛津大學的出版物，也是以正體字為主。

其實，對臺灣大部分民眾來說，閱讀簡化字并不困難，因為絕大多數大陸使用的簡化字在臺灣島內也能見到。為了節省書寫時間，很多字在書寫時也“約定俗成”被簡化，如“義氣”這個字詞，很多臺灣人就寫成“義氣”。因此一般臺灣民眾，甚至只要讀過小學的學生，在接到簡體書信、或是到大陸旅游看到簡體報紙、商店招牌，都不會有太大的閱讀困難，就算有并不熟悉的字，只要看了上下文，也大多能夠讀懂相關意思。在臺灣地區并沒有書籍“簡體化”的趨勢，但有一個現象很有趣：在一些大學周邊的書店，有專門出售“簡化字書刊”的柜臺，這些來自大陸的書以文史類為主，購買者也是臺灣高校研究文史的師生，原因是這些書比臺灣印制的同類正體字書便宜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