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 諫
1
別離還未曾到來,我的思念就已開始。
思念那些我即將別去不在的日子,你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是否有讓我流淚的故事發生?我把這些心事鋪在你面前,就像鋪開一些美麗有毒的花瓣。你發誓為我善待你的身體,重申我在你心中的霸主地位不容置疑。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能相信你。我握著你的手,一遍遍低喚你的名字。其實,我可以不去北京,呆在廣州做一級文員,等待按部就班地升遷,和你戀愛,一心一意。
可我無法忍受那些曾和我站在同一起點的家伙們從北京回來后就一副跳級生的優越嘴臉。不過一年而已,愛情再好也不能折換成銀子。
更何況,沒有錦帛一樣的人生,愛情就算開成牡丹也沒處落腳。
2
在登機口,你抱著我的腰,眼神迷離而憂傷,小童,小童,現在說不去還來得及來不及?
我伏在你胸口的腦袋使勁地搖,大朵的眼淚弄濕了你的淺灰色襯衣。
3個小時后,我抵達首都機場,離你1967公里,在大得令人絕望、干燥得讓人發狂的北京,我的思念落地生根。
在公司提供的單身公寓里,我給你打電話,你正在超市,電話那端有隱約而嘈雜的促銷聲,足以證明你在買公仔面,沒有因我的離開而縱身聲色犬馬。
我收拾房間,清掃前任留下的蛛絲馬跡,洗澡,換衣,打開電視,琢磨明天的行頭以及開場白。哦,阮石就是這時到來的。我們年輕有為的北京大區經理,他微笑,聲音低沉。小童,歡迎你的到來。
他叫我小童而不是白小姐,一個長相很北方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孔微黑,一笑,牙齒潔白而整齊,容易讓人想到牙膏廣告。
在離公寓樓不遠的湘菜館,他請我吃飯,說這是慣例,所有從總公司過來的人,在北京的第一餐飯,都是他請。
湘菜的熱辣讓我狼狽得無以復加,不停地埋頭打噴嚏。他連忙道歉,說不該沒問飲食習慣就帶我進了湘菜館,然后,埋單,說換間粵菜館。望著一桌未動的菜,我說不要不要,心里卻早已將他狂毆萬遍,首次相見,他就害得我有失體面。
北京的夜晚,比廣州的夜晚空闊。他的腿很長。我要快速挪動雙腳才不至于被落下很遠,我還穿了可惡的高跟鞋,湘菜的余威尚在,噴嚏依然冷不丁發作。
到底。他還是讓我吃上了清淡可口的粵菜。
那晚。他拉過我的手。在回公寓的路上,我已精疲力竭。恨不能將全身重量依附在他的臂上。當然,我不能。
3
我只是總公司派往北京大區的財務監理,工作悠閑。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思念你。
我在MSN上告訴你,我爬了長城看了故宮逛了北京的老胡同。我有很多的快樂與你分享。視頻里的你咬著香煙,很安靜。你給我看你健壯的身體沒有因為我不在而被虐待成黃瘦的竹子。
我滿心歡喜,告訴你衫要勤換,莫要因了寂寞而沉溺于燈紅酒綠。你笑得鼻梁上生了皺紋,一遍遍央求我趁周末回去慰勞你饑餓的相思。
其實,我在北京的生活有些糜爛。善于體恤的阮石說,獨在異鄉為異客會被寂寞殺傷,所以,總帶我去吃飯去K歌。有一次,我在三里屯喝醉了,他背我上樓,然后光著上身在衛生間里洗被我吐得一塌糊涂的T恤,用吹風機吹干。穿上,才肯出來。
我歪在沙發上和他講你,他默默地聽,抽了半支香煙后突然說,如果你一直在北京多好,好似不曾聽見我前面的話。
我的酒就醒了。把他手上的煙拿過來,抽了一口,瞇著眼睛看他。悲傷在我的心中緩緩升起,為什么要悲傷?我不知道。
很久很久的以后。我終于明白,選擇是樁令人悲傷的事情,有取便有舍。
女人都是貪婪的動物。企圖占有所有心儀的東西。譬如他,譬如你。
我們的愛情在金屬光纜上生長,喘息。孤單的夜里,我時常擔心它會因營養不良而夭折。
不,你不要猜疑我與阮石的關系,我們只是有些曖昧,最多拉拉手或是K歌時四目相對,用歌詞表達心照不宣的無奈心聲。我們唱過信樂團的《假如》,唱過張信哲的《白月光》……
4
你想我想瘋了,為我擬定了無數歸期。我回不去,北京大區的所有財務單據都要得到我的簽章才能順利下賬。
你灰了心,不再執著地擬定會面計劃,渴望某一天,我突然降臨在門前,然后,你被鋪天蓋地的驚喜淹沒。
我會以說你來抵擋阮石深邃目光的進攻,他從來都是一言不發,瘦長的食指和中指頂在臉上。定定地看著我或抽一支煙。
我決定千里奔襲,不是為了送你驚喜,而是面對誘惑時愛情經不起分離,我需要你的懷抱,給愛加些穩定劑。
很俗套是不是?
我站在公寓門外給你打電話,你說正在與客戶談生意。可我分明看見你黑色的帕薩特停在樓下。
我堅持給你驚喜,買份報紙上樓,依在門上等你。可是,我聽到了你的聲音隱約在門內,你的嘻笑和另一個女子的溫言輕語,讓我剎那間怔住。
這時,我應該掏出鑰匙,沖進門去,淚流滿面地譴責你的背棄。我沒有,因為我不想讓愛死無葬身之地。
我一步步后退,覺得自己荒唐透頂。
我閃進安全通道門內,給你打電話,說我回來了。
你大吃一驚。問我在哪兒。
我說抱歉,回總公司有點事,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可事多繁雜拖延至現在,回程航班使我迫不得已,已身在機場。
你似乎無限惆悵。在電話里吻我。我想象你身邊女子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受傷?
收線,等在那里,我想看看她的樣子。
你送她出門,看得出,她臉上有未干的淚痕。你按了電梯,她低著頭,摟著你的腰時,你嘆了口氣,表情尷尬。
電梯來了,你強做溫情地推她進去,擺擺手,一個人懨懨轉回。這時,我應該站出來,用受傷的目光看住你。
我沒有。我一步一步挪下27樓,去機場,乘趟跟班機,回京。
5
這些。我不能對阮石說,我得保留你的良好形象。因為我不肯承認自己在你心中的價值抵不住半年的分離。
我關掉手機,昏睡兩天兩夜。第三天早晨,你站在我面前,怎么了?我找不到你,他們說你回了廣州。
我風平浪靜,我只是想休息,騙他們說回廣州了。
你的眼睛陷得很深,散發著幽寒的光,3天,足夠你回廣州。
我道歉,說只想好好睡幾天。
你不再說什么,拉著我出去找地兒吃飯。嗯,我帶你去那家湘菜館。因為我肯定會哭,卻不想讓你知道我的悲傷,而湘菜是最好的道具。
我果然淚流滿面。
然后,我們回公寓。你想做愛,我說,大姨媽來了。
我們像老夫老妻一樣坐了一天,當晚,你乘紅眼班機回廣州。我去送,你拉著我的手,一聲聲喚我小童小童……
你很內疚,卻說不出口,我應該落幾滴淚配合你眼中的離愁。可惡的淚腺罷工了,我只能低垂著頭,看你的腳,在視線中一步
步遠去。
當飛機變成了空中的幾盞小燈,淚水才從我仰著的臉上緩緩流下。
6
我慶幸還有半年時間,讓我在遠離你的北京,寬恕你對愛情的背離。
可,那一幕在夢里與我糾纏不休,讓我不得不在黑夜中醒著,重新審視我們的愛情。它生了一場病,留下了傷口。
我曾在深夜里把阮石喚來,撲在他懷里哭,他的懷抱是個巨大的創可貼,溫柔地撫慰著我,紳士地不去追溯眼淚的源頭。
我和他的身體發生了親昵,我愚蠢地以為這樣就可以和你扯平,然后在兩個月后歡天喜地地回到廣州,如同一切都不曾發生。
他寬博的懷抱,讓我心生滯留。他是多么的出色。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女朋友。
我和他的感情像一匹剛剛織完的白帛,沒有污點。而我和你的愛情,已臟舊不堪,還有一個要命的破洞,我拼盡一生力氣都不能徹底織補。
有了去向的心,就不會悲傷。所以,當阮石在首都機場說這一年恍惚如夢讓他悲傷時,我環住了他的腰,夢為什么會憂傷?
他撫了撫我額上的一縷發,為夢想不會被照進現實而憂傷。
我由此確定,有我的未來是他的向往。他的彷徨不能言表,皆是因了你的存在。
7
回廣州。我暫居一家青年旅社。你我一同供的那套房,我沒回去。
給你打電話,一起吃飯。在桌子的那端,你端端地看著我,眼角有一抹凄涼。我們喝了幾杯酒,然后,我同你講他,沒有什么可羞恥的,被欣賞的男人愛上是女人的驕傲。
當然。不能講我悄悄回廣州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和他的愛情開始于你給的內傷。
你開始挽留我,你確定他比我更愛你?
我吃了一顆楊梅,吐掉核,是的,我確定。
你要為了他去北京定居。放棄這份工作?你仿佛為我的未來而擔憂。我們公司有規定,內部人員之間有感情糾葛,其中一個必須辭職。
是的,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好的愛情,可遇不可求。這句話,已經被無數女子壯烈地重復過千萬遍了,現在搬出,對你,果然具有足夠的殺傷力,我用它快意恩仇地痛擊了你的背叛。
你的目光,遲緩地黯淡下去,像漸漸熄滅的街燈,祝你好運。
我說,謝謝。和你碰杯。
你極沒修養地起身離去,連單都忘記了買。
8
一個月后,我打點好廣州的一切干系,拎著一只行李箱飛往北京。
在空港大巴上,我給阮石打電話,若無其事地問他忙什么?他笑,語態曖昧地說在想你呀。我說嘩……然后笑。收線。
一個小時后,我抵達了他門前。按門鈴。
片刻,門開了,他仿佛被驚喜弄懵了,呆呆地看著我,身上穿著我給他買的真絲睡衣。
我捶他一下,傻了吧?還不幫我拿行李?說著,我從他身邊擠進門去。
我看見了朱槿,她是總公司派到北京的下任財務監理,她正局促不安地從臥室走出,腋下的拉鏈張著一半。
我說,喔,對不起。轉身沖出門,拖起躺在地上的行李箱,沖向電梯。
我虛弱地走在街上,指望阮石會跑來跟我解釋。轉過兩個街角,我知道,沒指望了。
我辭職了,他再也不需要扮情深傷神的樣子讓我幫他遮掩財務上的紕漏了。
我勇敢地離開你而上演的這場千里奔襲,變成了一場荒唐的鬧劇,我不會告訴親愛的你,你只要記住我完美的勇敢就夠了。那些內傷,是我一個人的羞恥。
編輯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