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英文臺“變調”

艾　略

如果半島英文臺在不被美國主流社會接納的情況下，出于市場考慮硬要擺出一副異端的臉孔，而不能容納西方主流的意見，那么它也就離自己所標榜的廣納“意見與異，”的宗旨愈行愈遠了。

對于《洛杉磯時報》駐耶路撒冷記者Ashraf Khalil來說，最無語的事情是在加沙戰事火熱時，不斷有媒體打電話問他在加沙何處。FOX新聞頻道的一位制片人聯系他，希望接受關于加沙一線情況的采訪，然而跟許多人一樣，對方沒有意識到，其實他不在加沙，而且沒有任何一位西方記者在加沙，因為早在戰事爆發之前，以色列就阻止任何西方記者進入。

Khalil推薦對方聯系英語流利的半島英文臺記者，那位優秀的記者已經在加沙持續報道達數月之久。FOX新聞頻道的記者一開始大喜，但一聽說是半島英文臺，隨即大為失望，表示難以聯系對方。對此Khalil也感到遺憾，他在時報的博客中力陳半島臺的貢獻：“我幾乎歷史性地揭開了新聞社會學的一幕。不論你對半島電視臺有什么意見，但在以色列進攻加沙地帶的沖突中，這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阿拉伯衛星新聞頻道是絕對地領導了新聞的傳遞。”

作為BBC World和CNN International之后全球第三家英文24小時新聞頻道，半島英文臺從2006年11月誕生起就處于輿論漩渦中。不少西方人士曾對它寄予厚望，然而他們中的一些人如今已經寒心，多數主流媒體則不情愿與之打交道。由于全球金融危機也沖擊了其主辦方卡塔爾王室的荷包，高薪和享有完全自由的雙重許諾對供職于該臺的西方人士已不再可靠。所謂直擊加沙戰事的光環背后，該臺其實已經悄悄變調了——“跟著太陽跑”的接力式新聞制作名存實亡，全球布局收縮為“集中資源鞏固中東市場”，新聞報道口徑越來越阿拉伯化，兩年來已有十多名員工退出或辭職……難道說，美國的封殺已將其逼上梁山?

加沙主場曝戰禍

還是先了解一下半島英文臺最近怎么報道加沙戰事的吧——電視屏幕上，半島英文臺記者頭戴鋼盔，身著防彈衣，回答多哈演播廳里主持人的提問，描述以色列轟炸實況以及加沙當地情況。半島電視臺共有6名記者在加沙報道，其中兩名是英文臺記者，其余4名是阿文臺記者。對半島英文臺來說，加沙戰事是一個堪比阿富汗戰爭的電視新聞炒作題材——當年正是美英空襲阿富汗的獨家新聞和圖像令母臺半島電視臺聲名鵲起，有如海灣戰爭造就了CNN。后起的英文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成全自己的機會，不過，它的報道口徑已經看不出跟母臺的區別。在西方記者整體缺席的情況下，英文臺的報道飛快傳播，其生動的現場報道，夾雜以無辜兒童死難的血腥照片，讓觀眾都認為以色列實施了“大屠殺”。

在這場強弱分明的沖突中，以色列當然要為電視畫面的片面傳播負上一部分責任。由于以方從去年11月起就限制外國記者進入加沙，報道加沙戰事的西方媒體記者大部分滯留在以色列境內“拾人牙慧”。以色列政府發言人丹尼爾·西曼說，限制記者進入加沙是根據以往經驗做出的決定，尤其是2006年以黎沖突曝光過度，影響了以方戰略目標的達成。但是，以軍的采訪限制讓半島臺擁有了主場優勢，從而可以通過視覺轟炸間接摧毀以軍的信譽。

而據各方報道，自去年底以軍“鑄鉛行動”以來，3個多星期內共造成13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超過5000多人受傷，其中多數為平民。以色列方面，也有13人死亡。直到1月18日，以軍才單方面宣布停火，并表示如果巴勒斯坦有關武裝派別不停止火箭彈襲擊，以方有權重啟戰火。然而，以色列此戰“以自衛始，以殺戮終”，終究激起國際社會的廣泛指責，而以現場捕捉畫面和深度闡釋見長的半島英文臺，則可以為自己的預判準確自得。

還須指出的是，以色列在空襲加沙的同時也啟動了全球范圍的媒體公關戰，充分利用互聯網等現代通信手段為自己的行為辯護。有報道稱，以色列團體招募了幾千名志愿者，每天不斷地在互聯網上發布錄像、照片、地圖和其他數據，來支持以軍在加沙的軍事行動，讓新聞反映以色列的觀點。以軍發言人則整日整夜地應對西方記者，力圖將哈馬斯描繪為一個夢想對以色列進行種族滅絕的、不可和解的敵人。以色列國防部還建立了一個網站，張貼精選視頻，用于記錄以軍“人道行動和戰略勝利”。特別地，以軍還在凱雷姆沙洛姆檢查站安裝攝像頭，通過網絡直播人道主義援助物資通過檢查站的視頻畫面，來證明以色列沒有阻止救援物資進入加沙地區。如此種種，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半島臺新聞畫面的說服力和沖擊性。

更令英文臺記者沮喪的是，盡管他們有條件做實地采訪報道，但他們要讓自己的報道被最核心的英語受眾群接受，卻存在著難以逾越的渠道障礙。英文臺雖然目標定位全球觀眾，但它在美國大部分地區卻不能收看，只有弗吉尼亞州的柏林頓地區(柏林頓地方政府去年拒絕了公眾要求有線電視網砍掉半島英文臺的要求)、俄亥俄的Toledo和首都華盛頓特區才有一家有線電視網提供轉播服務。半島臺為此不得不力推網絡來傳播信息，他們在YouTube上有6800多個視頻，此外還在Twitter上開通“加沙戰爭”的賬號，方便即時更新信息。

對于媒體在加沙戰事中的角色，一位曾在中東駐站多年、曾被提名普利策國際報道獎的資深記者表示：“美國從伊拉克戰爭中學到了一課，得到了入侵一個國家的教訓，現在以色列也需要吸取這個教訓，不論他們認為自己是在如何幫助巴勒斯坦人。”他認為，媒體的多元報道能夠幫助對立方反省，而半島英文臺在美國被封殺，容易讓受眾陷于偏聽的狀態。

偏見還是墮落?

回頭說半島英文臺開播一周年時，資深記者、該臺王牌主持人戴維·馬拉什(DaveMarash)在接受筆者采訪時曾表示：“從加沙地帶到達爾富爾，我們在全球以思想的速度，改變快餐式新聞播報，展示一個更好的觀察世界的途徑，更深刻真實地反映和報道這個世界。”但到了去年3月底，這位曾在ABC(美國廣播公司)《夜線》欄目工作了16年的王牌主持人即宣告辭職，并向外界抱怨稱，難以忍受多哈總部對華盛頓采編中心的不斷干預。

馬拉什曾被譽為是半島英文臺的“臉孔”，他于2006年與該臺簽署了為期兩年的合同。初加盟的他曾贊賞該臺報道西方主流媒體所忽略地區的努力，認為這是該臺區別于其他電視網的特殊之處，“我們的記者來自世界各國，我們是唯一一家在津巴布韋報道的國際電視新聞媒體，我們的攝影隊在那里，不斷報道最新事件、細節；在達爾富爾，我們持續地報道整個沖突的各個方面”。一年多前，他在接受筆者采訪時還表示：“總體而言，我們的消息來源更加充分，在很多危險地區我們都有記者，在這些方面，我們已經超過BBC和CNN了”

如今的半島英文臺，依然能搶得戰事報道的先機，但“臉孔”馬拉什卻選擇了黯然退出。他在接受《哥倫比亞新聞評論》采訪時表示，半島英文臺的使命已經改變——“他們一開始報道全球新聞很出色，但現在是從多哈和周邊地區的興趣和觀點出發。”“多哈總部越來越干涉新聞報道的任務和報道的方向，這意味著不僅僅是華盛頓，而且倫敦和吉隆坡這幾個分社的‘主權都在萎縮。這也意味著這個英文臺開始向其姊妹臺——半島阿拉伯語臺靠攏。”

熟知內幕的一名美國資深記者稱：“半島英文臺的總部越來越多地參與新聞報道的篩選和報道的定調，馬拉什對此十分敏感，擔心管理層干涉采編內容，但管理者是埋單者，他們能夠左右編輯內容；另一方面，對于馬拉什加入半島英文臺，在美國國內也有很多批評。”

除了報道基調的分歧，報道重點的調整也令英文臺分社的員工感到不適應或心灰意冷。據馬拉什透露，英文臺從一開始就缺乏人手報道美國，只有兩個記者，卻期望能夠報道美國的全部。他表示，從華盛頓分社發出的新聞內容“從一開始就很少，而且越來越少”。而據《衛報》報道，英文臺多哈總部負責人希望“集中資源鞏固其中心地帶——中東的觀眾”。

而在早前，半島英文臺的高管SteveClark也正式辭職。據《衛報》統計，截至2008年底，半島英文臺已有至少15名職員退出或辭職，他們或者抱怨缺乏明確的方向，或因合同糾紛，或擔心該臺將重新改組，而紛紛與這個人力儲備本來就不很豐沛的機構說拜拜。

不滿3周歲的半島英文臺，這次的“變調”是權宜性的還是戰略性的?記得《紐約時報》的電視評論家Alessandra Stanley說過，半島英文臺“看起來像CNN國際臺，聽起來像C-Span和Fox News的結合，故事很長和詳細(這點像C-Span)，新聞報道的背后是整體的有別于主流電視媒體的報道(這點像Fox News)，這是將非西方的觀點帶人西方世界”。但是，如果它在不被美國主流社會接納的情況下'出于市場考慮硬要擺出一副異端的臉孔，而不能容納西方主流的意見，那么它也就離自己所標榜的廣納“意見與異見”的宗旨愈行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