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教案”策劃者家史概述

馮　飛

……(咸豐)七年，戰(江西)上高英岡嶺，深入被圍，左手受創，亡馬，步戰，他將馳救，得免。是投以少擊眾，斃賊千數。進攻臨江，掘地道轟城，先登，再被創，賊死拒未下。援賊大至，啟江議暫退，興恕不可，曰：“兵在精不在多，愿為前鋒。”率所部直貫賊陣，賊張左右翼圍之，后軍望見興恕旗指東麾西，賊皆披靡。夾擊，賊大敗竄走，遂復臨江。

——(清史稿·列傳·田興恕)

序

清咸豐、同治年間，地處西南一隅的貴州官府，在各地風起云涌、此起彼伏的少數民族起義中困處危局。然而在這種情勢下，貴陽卻發生了一樁教案。因事涉宗教、司法、外交等諸多敏感問題，于是該案在中國和英、法等西方列強之間引發了長達數年的外交紛爭。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貴陽教案”。其大致經過是：在青巖、開州(今開陽)兩地，一個叫“文乃爾”的法蘭西神父和八名天主教徒，由于自行其是、不依從地方政府的管束，從而激怒了趙國澍、戴鹿芝等地方官員，文乃爾等九人先后被貴州官府下令處死。

青巖、開州皆屬貴陽府管轄，故兩案合稱“貴陽教案”。該案爆發后，懾于英、法等西方列強的淫威，田興恕、趙國澍、戴鹿芝等涉案官員均受到了滿清政府的嚴厲懲處。時任貴州提督并兼署貴州巡撫的欽差大臣田興恕，固系該案的主要策劃者之一，故而被滿清政府下令革職查辦，發配新疆。

光陰荏苒，如今“貴陽教案”已經過去147年矣!自上個世紀以來，筆者潛心研究“貴陽教案”。2003年4月，筆者以“貴陽教案”為題材，創作并出版了長篇歷史小說《大清血地》。該書曾獲貴陽市人民政府“金筑文藝獎”和遵義市人民政府“尹珍文學獎”，并作為優秀長篇選載于《十月》雜志。尤值欣慰的是，筆者在此期間以歷史脈絡為線索，意外找到了前貴州巡撫田興恕的嫡孫田景詳、曾孫田儒乾等。如今他們分別居住在臺灣、菲律賓和湖南。筆者從他們那里得到丁關于田氏家族的第一手資料。現整理刊發，一則以饗讀者，更期能拋磚引玉，就教方家。

一、知遇之恩：初識左宗棠

田興恕字忠普，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生于湘西鎮簞廳(今鳳凰縣)簞子坪。關于鎮簞田氏的祖籍、民族，田興恕嫡孫田景詳的回憶錄《田家三代》中有如下表述：

“我們田家老祖宗，在哪一代祖先時，或哪個朝代，從陜西省藍田縣，遷移來到鳳凰縣，到簞子坪住下，那時是何原因遷移，又為啥遷來這里，目前沒有族譜，所以無從查考。總而言之，我們田家老祖宗，原籍是陜西省藍田縣人氏，田門是屬于‘雁門郡。是道地的‘漢民族，不是苗族。”《田家三代》于公元2001年10月完稿。該書對于研究湘西田氏和田興恕家族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甚至可以說是不可多得的權威資料。

田興恕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名“興甲”。田氏家庭貧苦衣食艱辛，父久病無錢就醫，早逝。母親為撫養幼子，帶著興恕、興甲遷居鎮簞城東門一破廟，整日起早摸黑，給綠營兵縫補漿洗聊以謀生。自七歲開始，田興恕即和兄長一起上山割馬草、打柴，售與軍營貼補家用。

《清史稿·列傳》“田興恕”一欄中，關于田興恕的從軍過程僅二十二個字：“田興恕，字忠普；湖南鎮簞人，年十六，充行伍，隸鎮簞鎮標。

田興恕初人行伍時，發軔于廣西桂平金田村的“太平天國”起義勢如破竹，旗開得勝。然而，這亂哄哄的時代，卻使一個叫“田興恕”的湘西窮孩子如魚得水。憑著機智靈活，作戰勇敢，他在尸山血海的撕殺中屢立戰功。并引起了湘陰才子左宗棠的注意。

左宗棠(1812～1885年)，字季高，號上農人，湖南人。咸豐元年(1851年)，三十九歲的左宗棠經同窗好友、貴州黎平知府胡林翼推薦，擔任了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幕僚。其間，左宗棠為抵抗太平軍出謀獻計，多所籌劃，乃赫赫有名的湘軍創始人之一。曾著有《楚軍營制》(附條規)。

向來自負的左宗棠心性孤傲、言語尖酸刻薄，愛抬杠。許多人對他敬而遠之，惟恐避之不及。但恰恰是這樣一個不好打交道的人，偏對素昧平生的湘西少年田興恕感興趣，這雖然令人詫異，但其中定有原因，只是筆者不敢妄加猜測。

咸豐二年八月，“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奉洪秀全之命，率林鳳祥、李開芳等萬余將士奔襲長沙，這就是太平軍的“長沙之戰”。此役歷時3個月之久，最終以太平軍久攻不克、撤圍北竄而告終。戰役結束，田興恕經左宗棠推舉，被巡撫駱秉章越級提拔為哨官。關于這個過程，《清史稿·列傳》有詳細記載：

“……”咸豐二年，(田興恕)從守長沙。賊屯湘江西岸，軍中募敢死士夜掠賊營，興恕請行，夜浮小舟往，潛燔賊營，賊騎數百追之，泅水免。巡撫駱秉章奇之，委充哨官。

哨官是清軍的基層官員，大約相當于今日之營連干部，此時田興恕年僅十六歲，入伍尚不足半年。不久，田興恕又以軍功升“虎威營”游擊。此后，其職務自游擊而升參將，由參將而升副將。咸豐八年(1858年)升任貴州提標古州鎮總兵時，田興恕年僅二十二歲。

咸豐十年(1860年)，經湘軍大員曾國藩、左宗棠和貴州巡撫蔣蔚遠等舉薦，田興恕擢升貴州提督。

二、封疆大吏

田興恕用兵狡詐，其作戰思維極富個性。他歷來主張“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同時還強調打仗時，無論軍官、士兵都要敢于“不惜命”、“不后退”，只有這樣才能鎮住敵人、絕處逢生。在這種觀念支配下，田興恕很快從湘軍中崛起，并成長為不可多得的將星、奇才。

湘西素以民風強悍、驍勇善戰著名。故而此地有“六千居民八千兵”之說。在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戰爭中，簞軍一直是湘軍中的主力，這支勁旅人才濟濟，他們中先后出過田興恕、沈宏富兩位提督和楊巖保等三十一位總兵、副將、參將。而楊巖侏、田興奇兩位總兵和四員副將，則直接出自田興恕的“虎威營”。

除快速提升軍職外，還兩次得到過咸豐皇帝賜予的封號——“尚勇巴圖魯”、“智勇巴圖魯”。巴圖魯一詞乃滿語，包含的意思是“勇敢的將才”、“英雄豪杰”、“壯士”等等。

因在鎮壓大平天國起義和貴州少數民族起義的戰爭里功勛卓著，咸豐十一年(1861年)，朝廷再次提升田興恕官職，令其以提督身份兼署貴州巡撫。同時，為利其節制貴州丈武，朝廷授田興恕欽差大臣關防。于是，貴州全省的軍、政大權，從此掌握在這個24歲的年輕人手中。

從一個割賣馬草的窮孩子，奮斗到封疆大吏之高位，田興恕僅用了短短十年時間。其升職速度古今罕見，令人咋舌!

三、西北重逢：田興恕一生與左宗棠的不解之緣

“貴陽教案”爆發后，清政府懾于西方列強的淫威，迫不得已

將田興恕革職查辦。后經數年談判，清政府決定將田興恕發配新疆。這時，陜、甘、寧、青廣大地區的回民起義和捻軍起義正如火如荼。而湘軍創始人之一的左宗棠，此時也到了甘肅蘭州。

同治五年(1866年)正月，左宗棠奉詔以欽差大臣身份出任“西北王”——陜甘總督。

同治五年，田興恕三十歲，左宗棠五十四歲，單就年齡來講，他們是兩代人。但他們之間的情感和緣分頗值羨慕。為保護田興恕這位小同鄉，左宗棠借口新疆“道路阻塞”，設計將田興恕截留蘭州。隨即又以“隴省回捻猖獗”為由，上奏請求對罪臣田興恕“破格任用”。

不久，朝廷降旨準奏。此后八年間，田興恕以有罪之身，多次率兵出戰陜甘青一帶，為平定西北的回民和捻軍起義立下了汗馬功勞。同治十二年(1873年)，隴省回民起義被徹底平定。經陜甘總督、欽差大臣左宗棠多次奏請，滿清政府決定釋放田興恕。

四年后即光緒三年(1877年)，田興恕卒于鎮簞家中。享年四十一歲。

四、名將之死：封存了140年的驚天秘密

作為聲名顯赫的湘軍悍將，尤其是作為一個在國際外交史上都頗有爭議的歷史人物，田興恕英年早逝，未免令人覺得匆忙了些。一百多年來，湘、黔兩地無論民間還是學術界，人們都在猜測田興恕究竟是怎么死的?直到2002年11月，田興恕的曾孫，我國著名山水畫家田儒乾，終于給筆者揭開了這個謎底：“我祖祖死在酒上。確切點講，是土豪劣紳和貪官污吏暗害他。”

田興恕回鄉時已有三十七歲。他娶妻生子，居住在鎮簞城內東門正街，過著普通士紳的生活。

盡管民間有句俗話叫“縣官不如現管”，但作為當年那躍馬橫槍、怒殺洋人的湘軍悍將、貴州巡撫，田興恕怎會把庸碌之輩放在眼里?廳、鎮衙門的官員經常被他當眾訓斥，怒發沖冠之際，他甚至舉杖狠打。

田興恕居住的東門正街，是衙門進出鎮簟廳城的必經之地。一次，廳官處置民間糾紛有欠公正，被田興恕抓住了把柄。當田興恕得知廳官次日要出城迎接省里的官員，就故意將太師椅擺放在路中間，攔住了廳官的轎子。心急如焚的廳官不顧體面，再三俯地跪求，低聲央告，田興恕始終側臥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一聲不吭。直至那廳官向蒙冤的老百姓賠禮道歉，田興恕才原諒了他。

官紳們把田興恕恨之入骨，卻又不敢公開和田興恕硬斗。田興恕年輕時身經百戰，渾身上下的槍傷、刀傷不少。為此，官紳們采用“軟索套猛虎”的辦法，串通起來輪流作東，隔三岔五請田興恕參加各種聚會。為了取悅田興恕，他們在言談中盡量奉以恭維詞，席問則陰設名目，勸其多飲。其目的就是不露聲色置田興恕于死地。

強敵好對付，鴆毒難設防。一代名將田興恕因飲酒過量導致舊傷復發，終于在不惑之年撒手塵寰!

五、田興恕妻室、子女概述

田興恕一生兩次結婚。發妻朱氏，繼妻杜氏。

田興恕少年時，有天割了馬草，準備背到軍營去賣。在一朱姓的大戶人家公館門前，他放下馬草歇腳。這時，公館里走出一位小姐，她見那馬草放在了自家的石階上，而且還在滴水，就很不高興地叫田興恕立即將馬草拿走，并要求他把遺留在臺階上的草屑也一并清理干凈。田興恕雖說被迫依從了她，但心里卻咽不下這口氣。臨走時，他心里默念道：“老子將來若有一天發達了，回來一定娶你做婆娘。”不到十年，田興恕果真發跡并官居要職。

當上總兵不久，田興恕托媒，迎娶故鄉朱小姐為妻。所遺憾者，發妻朱氏死得早，且無生育。田興恕蒙赦回鄉后，娶杜氏為繼妻。

田興恕與杜氏育有三子一女：長子田應熊，次子田應全，三予田應詔，女兒田應弼。

田興恕的長子田應熊從小讀書，十七歲乘船去長沙參加會考時，因翻船江水入肺，回家后無法治愈，不久天逝。田興恕次予田應全號笱山，生于清光緒元年(1875年)三月，民國六年(1917年)八月病歿家中，亨年四十一歲。田應弼是田興恕唯一的女兒，成年后，應弼嫁與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熊希齡的弟弟熊希靖為妻。1906年，田應弼曾追隨丈夫熊希靖東渡扶桑，在日本留學三年，是鳳凰縣第一位出洋留學的女子。

田興恕子女中，三子田應詔(1876～1932)作為同盟會革命先驅，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人生軌跡。

田應詔字鳳丹，生于清光緒二年(1876年)。性格豪放不羈的，好游俠，喜弄拳技。田應詔早年進湖南陸軍將弁學堂學習。光緒三十年(1904年)官費保送日本留學。留學期間，田應詔結識了孫中山、黃興等人，后經孫、黃介紹加入中國同盟會，從而走上了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道路。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田應詔留日歸國。經湖南巡撫趙爾巽的介紹，赴四川出任陸軍小學堂兼陸軍速成學堂總辦。后來的川軍將領如劉湘、楊森、田頌堯等，均系田應詔任總辦時的學生。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田應詔離川轉赴江寧(今南京)，出任清軍第九鎮徐紹禎部第三十四標三營管帶。武昌首義爆發后，同盟會武裝攻打南京。在這次戰斗中，田應詔率敢死隊一舉攻占雨花臺，為光復南京立下重大戰功。中華民國建立后，田應詔被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中華民國陸軍總長黃興聯署委任為第二十旅旅長。(附圖片)

袁世凱篡權后，田應詔返回湖南出任湘西鎮守使，駐鳳凰。民國五年"916年)，袁世凱竊國稱帝，封田應詔為一等輕車都尉。同年5月24日，田應詔在鳳凰宣布獨立，自稱湘西護國軍總司令，承擔了湖南西路前線的防守責任。

民國六年(1917年)，田應詔率部響應孫中山先生發起的反獨裁“護法運動”，田擔任“湘黔護法聯軍”第一路司令，被孫中山晉升為陸軍中將。民國九年(1920年)，田應詔授親信陳渠珍“湘西巡防軍統領”之職后，隨即把軍權交付陳渠珍。自己從此賦閑。不問政事

六、田興恕孫輩概述

田興恕的孫輩不多，僅四人。本文著重介紹田應詔之獨子、前“飛虎隊”抗日英雄田景詳老先生。民國六年(1917年)四月，田景詳出生于湖南省鳳凰縣。

童年時代，田景詳經常隨父親田應詔四處遷徙，曾先后在長沙、上海等地求學。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田景詳先生二十一歲時考入陸軍軍官學校。次年轉入昆明空軍官校接受飛行訓練。結業后奉命前往美國繼續受訓深造。當時，中華民族正處日寇入侵，國難當頭。田景詳在美國完成了異常艱苦的飛行訓練并獲少尉軍銜。回國后成為中關聯合中隊(即“飛虎隊”)28中隊戰斗機飛行員。田景詳前后參與打擊日寇轟炸機33次。作戰中，田景詳舍生忘死英勇出擊，曾有擊毀敵機5架，擊落日本“零式”戰斗機四架的不凡紀錄，并先后兩次在空戰中負傷。因戰功卓著，田景詳榮獲“三星星序獎章”，被稱為“湖南飛虎將軍。”

田景詳晚年行動不便，但求知仍孜孜不倦。近九十歲時，田景詳老人還常用網絡與孫子女們談天，所以孫、子女們之同學都戲稱父親為“爺爺”。其繼子翟永華幫他洗澡時，發現父親胸前、后背有許多的燙傷疤痕，詢問父親方知是“抗戰紀念”。翟永華甚為驚詫感動。遂立志研究整理“飛虎隊”抗戰史。

景詳先生自幼有極高的藝術天賦，無論繪畫、音樂皆無師自通。陳納德領導的“飛虎隊”；十八中隊的隊徽，即是由田景詳與美國著名動畫大師華德迪斯耐共同設計完成的。

2003年4月，拙作《大清血地》出版問世。同年8月下旬，余之叔祖馮開祥自臺灣回黔探親。開祥老人回臺之際，余特地托他帶了一本《大清血地》轉交臺北市光復南路的田景詳老人。

責任編輯：王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