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第一個在雨中等候的女孩

于筱筑

一

可以說,我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孩子,至少不完全是。但我實在是不喜歡白小生。我討厭他的成績老是那么優秀,我討厭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討厭大幫女孩圍著他轉。所以我把他的獎狀撕爛,把他的大蘋果換成我的小蘋果,我用粉筆在他光光的頭上亂涂亂畫,我把橡皮包在糖紙里給他吃。

為此我便被責罵,為此我更加不喜歡他。那時候我13歲,白小生10歲。我第一次被允許周末可以到姥姥家去玩,但條件是必須帶上白小生。為了可以吃到外婆熬的肉粥、可以和一大幫野孩子到田野里捉迷藏,我違心地帶上他,還答應把他照顧好。可是一下車我就把媽媽給他的錢搶了過來,還惡狠狠地恐嚇他不準告訴媽媽。

我在小路上走得飛快。故意不等他,然后看見他跌倒在路上,我哈哈大笑。我一直走一直走,可是等我快到姥姥家時一回頭,他不見了。我急忙回去找他,可找遍了整條路都找不到。天漸漸黑下來,田野里一個人都沒有,我號啕大哭,又驚又怕、蹣跚著回到外婆家,一進門就看見他坐在地上咧著嘴對我笑,我沖過去拼命擰他:“看你還敢亂跑,看你還敢亂跑……”但他沒哭,后來也沒跟媽媽告狀。

白小生是我弟弟。

二

我一直以為爸爸媽媽是不愛我的。他們會在有客人時表揚白小生而不表揚我,他們會在吃飯時給白小生夾菜而把我晾在一邊,盡管我一直努力表現自己。

所以我把對父母的不滿全撒在了白小生身上。

我搶他的零食和畫筆,一直到他長得比我高,我自認為打不過了為止。可是他還會讓著我,有什么好東西會跑到我的床邊:“姐姐,你要不要?”而我總是嗤之以鼻地不屑一顧,然后趁他不注意或者睡著時偷偷拿過來。媽媽發現后會罵我。我就說是他自己不要讓給我的,而他則不說話,盯著我看。

我上初二時,他上小學五年級。

每次放學他都會等我一起回家。有一天,我故意從后門溜了,歡天喜地地往家走,可是在路口,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婦女從拐角“殺”出來撞倒了我。我疼得坐在地上直掉眼淚,可是她卻抓住我不放,說我把她的車撞歪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委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時,白小生沖到我的身前,護住我:“不準欺負我姐姐。”然后他轉過頭,用手擦我臉上的淚,說,“姐姐,你平時對我那么厲害,現在怎么讓別人欺負呢?不過你別怕,我以后保護你。”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看到他的臉紅紅的。

那是我第一次拉他的手。

三

他跟在我屁股后面一直到我考上高中。可是就當我覺得少了什么,開始思念他時,又一件讓人難堪的事發生了。

上第四節課時,窗外開始下起瓢潑大雨。我走出校門,看到校門口黑壓壓地站了好多家長。我睜大眼睛,可是怎么也沒看到屬于我的身影。

雨很大,很多同學都站在門口。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連綿不絕的雨,知道爸媽是不會來接我了,我一咬牙沖進了雨里。

回到家,媽媽一邊給我遞上毛巾,一邊埋怨:“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等雨停了再回來。”我換完衣服出來時,看見正在開門的爸爸和手上拿著兩把傘的白小生。白小生很驚訝地問我:“姐姐,沒有人給你送傘?”我一股怨氣沖上來:“你少假惺惺!他們什么時候關心過我?以前我們是在一個學校,現在不在一起了誰會管我的死活?”

大家看著我,都呆了,一向在家里對父母畢恭畢敬的我第一次這么大聲地說話,我干脆一口氣吼出來:“從小到大,你們什么時候注意過我的感受?什么事都以他為中心,什么東西都給他最好的。可是我要的只是和其他孩子一樣——只是想下雨時有個人接我回家,只是想要一句表揚的話,可是你們都不給我!從來都不給!”

說完我就沖回了房間。

四

從此以后我開始不斷地努力。我一定要比白小生優秀,我要徹底改變爸爸媽媽的看法,我要讓他們因對我不好而后悔。而后來每當下雨的日子里,校門口多了一個等我的身影——姥姥。高三那年,為了更好地準備考試,我住進了學校。

我沒怎么回家。而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卻突然發現媽媽站在教室外面。

姥姥去世了,腦血栓。

我堅持要捧姥姥的骨灰盒。小路崎嶇,他好幾次要幫我拿骨灰盒都被我拒絕了。姥姥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怎么能連送她一程都送不到底?姥姥的墳前,我長跪不起,暗暗發誓要考一所好的大學。

回去時,突然覺得身上很溫暖,我轉過頭,白小生把他的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我要拿下,他按住我:“姐姐,我不冷。”

夏天,我考上城里數一數二的大學。

發榜的那一天,媽媽邀了很多人來家里祝賀。我感動極了。我跟媽媽說,以前我不懂事,讓你們費心了。媽媽看著我:“終于是大孩子了,以后別再欺負你弟弟。”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著和爸爸在一起的白小生,他已經是大孩子了。在一旁的小姨插話:“姐姐是沒有弟弟受寵的。可是弟弟倒懂得對姐姐好,還叫姥姥每次送傘給你。我看,你們倆該換過來。”

說完他們哈哈大笑。

五

我沒有再拉過他的手,已經有很多女生喜歡他了。但自從姥姥去世后,我們一直很好,我還問有沒有女生喜歡他,告誡他一定不能荒廢學業,最起碼也得考上大學再說。

他果然沒辜負我的期望。得到他考上大學的消息我急急忙忙地往家趕,此時正下著毛毛細雨,我拎著包沖出車站時,看到白小生正焦急地等著我。

他走過來,很高很帥的樣子,嬉笑著說:“姐姐,你是我第一個在雨里等候的女孩。”

我看著他,想起走到我床邊問我要不要好東西的小男生;想起擋在我前面說要保護我的小男生;想起在路上給我披衣服的小男生……我對他笑一笑:“瞧你,都快把我感動哭了。”

其實我已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