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良心

史鐵生

我認識一個開飯館的小伙子,讀書無能但是賺錢有方,他敢把二兩炸醬面賣到一塊六,吃的人卻也不少,吃的人都罵老板沒了良心。

小伙子見了我常問:“大哥,這兩天又寫什么呢?”我支吾過去,小伙子掏煙,我也掏煙,小伙子看也不看就把我的煙推回去把他的煙遞過來,他自信他的煙必定比我的好,他的自信從未遭受過挫折。我自然要客氣幾句,恭喜他發財并自嘲著寒酸。不料小伙子也說我謙虛:“您真謙虛,誰不知道作家有錢呀?”

我說:“時代不同了,其實我們這一行比不得你們這一行了。”小伙子問:“寫一篇文章多少錢?”“一萬字三百塊吧。”“哎呦喂,可真不多。”“你呢?”小伙子沉默一會兒,眨巴著眼睛可能是在心里計算,一支煙罷,他坦然笑道:“可您別忘了,您賣的是筆墨,咱賣的是良心。”

我聽得發愣,小伙子拍拍我的肩膀,說:“怎么著大哥,憑您這腦袋瓜兒您不應該聽不明白呀?人家管您叫作家。管咱叫什么?倒兒爺,奸商。您舍了錢買名聲,我是舍了名聲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