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呈書
深秋時節,晚稻歸倉。
兒子東明給福爺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把阿旺賣了!”
阿旺是一頭牛。它力氣大,聽使喚,善解福爺的意思,是福爺一生中遇到的最優秀的一頭耕牛。兒子曾多次要把這貼身的老伙計賣給販牛佬,福爺都不答應。這次,兒子沒有商量的余地了。福爺的心陣陣絞痛。
昨天,福爺和阿旺一起犁田,受到兒子強烈的譴責:“告訴你不用你犁田了,你偏要犁,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這田不犁來翻曬,明年喝西北風呀!”福爺感到很委屈。
“都告訴你了,春來請手扶機犁耙一次過!夏種的時候,你用牛耙過的田,我還不是得請拖拉機重新耙過一次!你四面看看,我們村有誰家還用牛來犁田的?你這60歲的老頭在這瞎忙,不知道底細的,還以為我們做兒子的不孝,在虐待你,真丟臉!”東明不滿地數落著老頭子。
“我這老頭子身體還行,這樣干礙誰了?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干活,到了你們怎么就覺得丟臉!沒有人干活才丟臉!”老頭子也有些火氣了。
“好,我不跟你瞎爭,回去我再跟你算細賬。”東明轉頭走了。
吃完晚飯,東明就像教小孩子一樣考老頭子小學數學題:“爸,我們家共有6畝水田,請拖拉機犁耙每畝80元,一年需要多少錢?”
“六八四百八,上下兩造加起來就是960元。”福爺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養一頭牛,一年之中要花多少錢?”
“每天煮潲用5斤糠,1斤米,吃草,吃你們的剩菜剩飯,不要錢。”老頭子答道。
“好,就只算糠和米錢。糠每斤4毛,一天5斤,米每斤算2元,請問一年養牛需要糠錢米錢多少元?”
老頭子心算了一會,愣住了。天啊!這筆賬他可從來沒有細算過。他不敢作聲了。
“按這個數算,單糠錢米錢一年就要花1460元,對吧?你整天侍弄這頭牛,割草、放牧,犁田、耙田,花了多少人工?這人工又折合多少錢?”東明繼續進行啟發式教學,“你說,這牛這樣養下去,值嗎?”
“……”福爺沒有話了,半晌才喃喃地說,“沒了牛,我怎么辦?”
“牛你可以養,養大了要及時出欄,及時賣掉。”兒子耐心地教導老頭子,“阿旺不能再養下去了,再養下去就沒人要了!現在誰家還養牛來耕田,養的還不都是菜牛?賣了阿旺,我會再買一頭小牛回來給你養!”
第二天,東明便請販牛佬把阿旺牽走了。福爺不敢看,躲開了。阿旺走時見不到自己的主人,哞哞直叫,不肯挪步。販牛佬死拉硬扯,鞭打棒擂,折騰了半天,總算把阿旺弄走了。
福爺回來時望著空空的牛欄失神地流下了眼淚。
幾天后,東明牽回了一頭小牛,對福爺說:“爸,你別難過,這頭小牛蠻可愛的,我們就叫它阿財吧。”
老頭子還是忘不了阿旺,就把阿財當阿旺來養了。他有了一個新的打算,他要把阿財馴養得比阿旺更優秀!
不料,阿財和福爺剛相處了三個月,福爺還來不及往阿財脖子上套牛軛,東明就叫販牛佬來把它牽走了。東明笑逐顏開地對福爺說:“現在城里人喜歡吃牛仔肉,三個月就出欄,太值了!”
福爺一聽頓時心驚肉跳,兩腿篩糠似地抖個不停。
阿財走后幾天,東明又牽回了一頭更小的牛,他交待福爺說:“阿財給我們帶來了錢財,這頭小牛叫阿發。你好好養著,瞅準機會再賣個好價錢,叫我們大發!”東明喜孜孜的。
不知怎么的,每天趕著阿發去放牧,看著阿發無憂無慮地啃著青草,福爺兩腿就直打顫,兩眼就發滯。
福爺晚上做著惡夢,夢見阿旺、阿財回來向他討命:“你們這些人都是沒良心的東西!過去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牛,你們哪能耕田吃飯!現在竟然剝我們的皮,吃我們的肉!如今我們牛類還沒有到成年,就被你們送去宰了!還我們的命來!”
早晨,福爺抖著雙腿來兒子東明的跟前:“明仔啊,這牛這樣養,我實在養不了啦。阿發已經給我連夜放走了……”說完,福爺轉頭望向空空的牛欄,老淚縱橫。
盧仲堅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