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志明這三十年

朱國勇

1歲時：我和志明出生了，我6月，他8月。我的父親是心靈手巧的木匠，他的父親是精明的雜貨店主。我們兩家是村里最殷實的人家。這一年，兩家人為我和志明舉辦了小村莊里最風光的滿月酒。

3歲時：我的父親得病去世了，母親遠嫁他鄉。我與奶奶相依為命。志明家的小店這一年由草屋變成了瓦房。

6歲時：志明上了小學。我和奶奶在山上砍柴，備下一年的柴火。

7歲時：村里好心的莫校長免去了我的全部學費，我上了一年級，也考了我的第一個100分。志明重讀了一年級，也取得了他的第一個及格分：65分。

9歲時：這一年暑假，志明成了村里的孩子王，領著一大群孩子上山，下河。我一個人完成了家里二畝三分田的收割。

12歲：這一年雪來得特別早，我家的水稻全壓在了大雪里。用了5天時間，我終于赤著雙腳割完了稻子。只是凍壞了一雙腳，以后每到冬天，我的腳就鉆心地疼。稻子割完那天，志明從溫暖如春的家里，偷了一雙嶄新的皮靴送我。

13歲：我初一，當我把期末考試第一名獲得的10元獎金，遞給奶奶的時候，奶奶一把把我摟進了懷里，奶奶的淚水，溫熱溫熱的，灑了我一臉，一身。

這一年，志明帶回了他的第一個女朋友，班里那個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女孩。

15歲：我在得了滿滿一屋的獎狀后，以全鎮第一的成績考上了一所中等師范學校。這是當年唯一分配工作的學校。志明在換了足足一打的女友后，選擇了初三復讀。

16歲：我撿破爛，寫稿，做家教，勉強填飽了肚子，同時為了交學費欠下了6000元的高利貸。志明痛定思痛，終于考上了一所末流高中。

17歲：我寫稿攢下了500元。志明偷了家里的2000元錢，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跑了一趟杭州，只是為了看看西湖與雷峰塔。

18歲：我在一所偏遠的小學當了一名老師，每月工資480元。工作之余，我努力做著一切能賺錢的事，累得像一條沒家的野狗。奶奶這時去世了，從此，這個世界上，我舉目無親。年底我終于還了6000元的貸款，卻欠下了3000元的貸款利息。志明家在交通路口，開了家超市。

20歲：憑著良好的文筆，我考上縣委宣傳部的公務員，卻在體檢時因為乙肝表面抗原陽性被刷下。志明高三復讀一年后，考上了一所師范專科學校。

23歲：我與鄰校的一名女老師結婚，欠下1萬多元的債務。我和妻子的工資加在一起還不到1600元。志明師專結業，志明他爸花了2萬元找了關系后，志明在縣城最好的那所省級示范高中報到上班了。

24歲：工作之余，我成了一名網絡寫手，每晚熬到12點。一年共得稿費9000元。還清了債務。志明暑假辦了個輔導班，賺了6000元，一年內單位各項福利1.5萬元。年底，志明他爸花了18萬，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為志明買了一套120平方米的大房子。

27歲：志明和同校的一名靚麗的女老師結婚，在縣城最大的酒樓里請客。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來到一家影樓，補照了一套婚紗照。照片上，4歲的兒子坐在我和妻子的中間，燦爛地笑著，但是妻子淡淡的粉底下，已有了細細的魚尾紋。

29歲：我們終于攢了10萬塊錢，可是縣城里的房子已經攀升到3000多元一平方米。我們只好在不遠的小鎮買了套三居室的房子。

這一年股市瘋一樣狂長，志明攜15萬入市，賺了不下15萬。

30歲：在我簡單裝飾的房子里，志明一家來看我和妻子。志明3歲的女兒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我7歲的兒子卻已在電腦上運指如飛地看動畫，做智力游戲。

我知道我三十年陀螺般地高速旋轉，不過是為我的孩子贏得了一個勉強和別的孩子一樣的起跑線，而我今生，永遠都是一個慢了不止一拍的跋涉者。

（選自《遼寧青年》200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