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綠海

李秋晨

嚴格地說，見到真正的大海，是在我四十歲左右的時候。我先后到過渤海、黃海和東海。在指定的海域內，也曾坐過渡輪、快艇和舢板，在海面上來往穿梭過，那種海風裹著浪花撲面所帶來的快感和愜意，至今仍記憶猶新。海，確實寬闊、浩瀚。面對煙波浩渺、水天相接的一片汪洋，也曾引起我許多的遐思和感慨。

然而，使我真正癡情和眷戀的，還是故鄉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綠海”。即老輩人常說的“柳條通”。老家是松嫩平原上一個很平常的小村子，東側二里多地有一條由南向北的小河叫烏龍溝子，是諾敏河上的一條支汊。河的兩岸自然生長著大片大片的柳條，南北綿延二十余華里，東西最窄處也有一二華里。風一吹，綠浪涌著綠浪，真像大海一樣。說是綠海，似乎有些夸張，但密密匝匝宛若長龍，卻也蔚為壯觀。那片綠海是我少年時的天堂和樂園。四十多年了，那片綠海一直藏在我心中。

斜風攜著細雨輕輕地一吹一淋，春天來了。經過一個冬天的休眠與調養，柳條通里又開始熱鬧起來。柳條們爭相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它們躁動、興奮，急不可待地抽出芽苞，綻放鵝黃，嬌嫩嫩、毛茸茸地煞是可愛。繼而便伸枝展葉，盡顯英姿。它們中間那條叫烏龍溝子的小河也不甘寂寞地彈起了琴弦，叮咚叮咚地從遠方流過來，又叮咚叮咚地向遠方流去。這時節，冬的枷鎖終于被春的鑰匙打開了，我們像一群無拘無束的野馬又撒起了歡。鉆到柳條通里瘋打瘋鬧，便成了這一時期放學后和假日里的“主題”了。我們經常玩的“把戲”有兩件：一是比賽吹“叫叫”。文明的說法稱“叫叫”為柳笛。就是折一根小拇指粗細的嫩柳條，用小刀切下寸把長的一小段，輕輕地三擰兩擰，把里面的筋骨抽出去，剩下一個空筒，再把一頭削成斜狀，“叫叫”便做成了。吹起來嘀嘀噠噠，清脆響亮，口技好一點的還能吹出秧歌調和一些諸如《東方紅》、《社會主義好》等比較簡單的曲調。于是三五個或七八個男孩女孩便圍在一起，人人鼓動雙腮，吹成一團。聲音雖有高有低，有粗有細，倒也是錯落有致，紅火喜興，招得許多不知名的鳥兒們都來湊熱鬧，亮開歌喉跟著啁啾。二是挖野菜。柳條通里，小河兩岸，是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野菜園。先是小根蒜、婆婆丁、貓耳朵，繼而是鴨子芹、車轱轆、馬齒芽，還有許多能吃但叫不上名的。那個年月，生活貧困物資匱乏，我們去柳條通并非都是玩耍，每天放學后，人人都得去挖一筐野菜，尤其是災荒之年。當然我們是會把挖菜與玩耍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的，總能做到兩不誤，否則，是要被大人打屁股的。

盛夏，柳條通更加茂密了。綠，成了這里最打眼的顏色，遠遠望去，就是一片綠色的林海。此時，我們如魚得水，經常在綠海里游來游去，享受著大自然賜予的陽光雨露以及那些意想不到的快樂與收獲。

最讓我們興趣十足和樂此不疲的就是找鳥蛋。六七月份正是許多鳥兒“抱窩”(孵卵)的黃金季節，諾大柳條通既是它們最佳的棲息地，也是我們撿鳥蛋的最佳去處。于是，一到星期天我們便揣上兩個大餅子或窩頭，搭幫結伙地進軍柳條通。一些剛上小學的弟妹們也要跟著，我們一般都不敢領，一旦碰上野獸會發生危險的。同村的上初中的女生們我們也不領，她們大都膽小，我們嫌其礙事，但也有偷著尾隨去的，到了里面我們只好多加照應了，互相告戒不要拆幫，不要單獨行動。大家懷著既緊張又新奇的心情在柳條通里搜尋、查找，不怕蚊蟲叮咬，不怕日曬雨淋。餓了，啃幾口干糧；渴了，喝幾捧溝子里的水；累了，在草叢中躺一會，或鉆進小河里，扎幾個猛子，洗個澡，以解疲勞。然后，在密林中像偵察兵那樣繼續推進。一窩窩的鳥蛋找到了，每個人的小筐里都鋪上厚厚的柔軟的青草，把它們一個個地放好。太陽下山了，我們才沿著小河往回走，如果幸運還能在小河里的水草中撿到幾枚野鴨蛋。到了家里有的讓媽媽給煮上，全家人一同分享；有的專給爺爺當了下酒菜。那時，吃一口鳥蛋真香啊，現在想起來還回味無窮。

金秋十月，柳條通隨著季節的轉換由綠變黃了。收獲的季節我們也得到了柳條通的饋贈。秋天的柳條通，少了熱烈多了蕭疏，我們光顧的少了。但滿地落葉，卻是上好的燒柴，特別是冬季燒炕火硬、耐時。我家人口少，分的燒柴也少。一到秋季，撿柴成了我的一項主要任務。這時的柳條通便是我和幾個貧困同學拾柴的主戰場。每天放晚學后，我們背著花簍或拿著麻袋、扛著筢子，不辭辛勞地摟起落葉。到落雪的時候，家家的房前屋后都堆起了“小山”，過冬取暖就不愁了。許多時候我們還能邊摟落葉邊撿蘑菇，十天半月下來，每人都能撿個五六斤左右，晾干后留到過年便成了餐桌上一道難得的美味。柳條通，對貧家少年還是格外關照啊。

雪花一落，“綠海”變成了“銀河”，柳條通一派銀裝素裹。值得一提的是冬天一到，柳條通里野兔、野雞特別多，給平原上的鄉下人“狩獵”提供了難得的平臺。寒假里，我經常跟隨本家二哥在柳條通里出沒，套野兔、藥野雞。收獲的野味一部分送給村里的鰥寡老人，另一部分自家過年吃，在二哥的言傳身教下我也掌握了打獵的基本技巧和規律。也曾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單獨鉆進柳條通下套下藥，還真的套住和藥住過幾只野兔和野雞。當時雖然累得夠戧，但見到它們束手就擒，我們樂得直躥高。

寒來暑往，春夏秋冬，每當我回首往事，眷顧當年的時候，最難忘的還是故鄉的那片綠海，那片柳條通……

責任編輯：劉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