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舟
18歲的河南商丘農村小伙孫中界,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短短20天的上海尋夢之路,竟會以一種悲壯得有些魯莽的方式結束。而他剁下的一刀,或許就此將斬斷上海十幾年屢禁不止的“釣魚執法”。助人為樂的代價
2009年10月14日晚8時,來到上海的打工者孫中界剛把一批工人送到公司基地,返回的途中在上海浦江鎮召泰路閘航路口遇到一名身材瘦弱的年輕人招手搭車,據孫中界后來的回憶:“當時那名乘客說:‘兄弟啊,幫個忙,我有急事,打不到的士也沒有公交車,我見他實在可憐就讓他搭車了6上車后那名乘客主動談價錢,說要給出租車的價錢,但我—直沒理他。”
也聽過關于“釣魚”執法的現象,于是問了句:“兄弟,你是不是‘釣魚的?”對方沒應答。在車上,兩人交流不多,對方問孫中界該給多少錢,“我7月才拿到的駕駛證,技術還不熟,只顧著開車,沒回答他?!睂O中界說。在他淳樸的想法里,助人為樂的想法還是超過了“警惕”那根弦。于是,他停車,讓那個人上車了。
車子開到閘航路288號附近,羅賓木業的廣告牌下,男子讓停下,“車停穩后,他左手把一張錢扔到車前臺面上,跟著側身拔車鑰匙,左腳也伸過來死死踩住剎車?!焙竺娴氖虑閷O中界已經無法控制了,一輛綠色商用車從金杯車右側沖出,斜停在車前,車上下來六七個人,把孫中界從車里拽出來,剛掏出準備報警的手機也被搶走。孫中界掙扎了兩下,就被反剪雙手押進了另一輛車,隨身攜帶的駕駛證也被一起拿走。車沿閘航路向東開了幾十米,拐入一條胡同,孫中界又被押上一輛埋伏在此的依維柯車,后來在這輛車上,他看到了三個同樣遭遇的司機。
在車上,幾名自稱是執法隊的人拿出了上海市浦東新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調查處理通知書和暫扣、扣押物品憑證。孫中界看到圖章上敲的是“該車無營運證,擅自從事出租汽車業務”的字樣后,拒絕簽字。但是不簽字就不能離開,也不能報警,孫中界一直待到晚上快九點,才被迫簽字回到公司。結果,哥哥孫中記反倒訓斥他“傻”:“你不知道現在好事不好做啊?”這個心中無比委屈又無處撒的剛烈青年,最終選擇了揮刀自殺,幸虧同事及時趕到,孫中界自殺未遂,卻砍斷了小手指。事后,孫中界說,其實從開始被抓,就不想活了。他剛從家鄉來到上海三天,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用極端的方式證明自己的清白。而在孫中界斷指之前,也沒有人能夠成功地從“釣魚”執法者那里討回自己的清白。
莫須有的“非法”
上海曾經是孫中界無限向往之所。影視片里上海灘的喧囂和繁華,一直是這個豫東農家少年的憧憬和夢想。和老家商丘甚至省會鄭州比起來,上海簡直是太大了。于是,在哥哥孫中記到上海之后,他說什么也要像哥哥一樣去外面闖一闖。在孫中記的勸說下,孫中界勉勉強強考取了駕照,等到夏天過完,天氣漸涼,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上海。
10月12日中午,孫中界坐火車到了上海。哥哥把他從汽車站接回住地。聽說他們住在一個叫閘航路的地方。他還以為是一條非常繁華的街道。但到了之后他徹底失望了——這其實不過是上海郊區農村的一條馬路而已。比他們農村老家的鎮子好不了多少。
哥哥給他解釋,住在這里一是因為距離上班的地方稍微近點,二是房租便宜。讓孫中界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哥哥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住處——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平房,里面支了兩張床。聽說住屋每月租金要160元,孫中界就給哥哥說自己明天就要上班。他不想成為哥哥的負擔??墒?,才干了3天,便以莫須有的證據被扣上了“非法營運”的帽子。
其實。作為上海龐源建筑機械工程有限公司聘用的司機,孫中界所駕駛的浙ADs595金杯面包車盡管駕駛證上是個人的名字,但其實際用途是每天接送廠里的工人到各個地方工作,而且車輛在每天使用完畢后,必須開到廠里停放,根本沒有閑置時間允許他做“非法營運”生意。
在一份由上海龐源建筑機械工程有限公司提供的車輛管理登記表上,清楚地記著每一天車輛使用的地點。公司負責人表示,車輛的管理有著嚴格規定,司機不允許擅自開車外出,車輛的出發地和目的地都必須登記。這輛被扣的車是3年前購買的,目前行駛里程為10多萬公里,這些行駛的里程全是公司日常營運所積累的,絕對沒有做“非法營運”生意。孫中界曾面對媒體發誓:“如果自己是‘黑車,出門就被車撞死?!?/p>
誰是違法者
孫中界用斷指來表明自己的清白。那么,究竟是誰在違法?
10月20日上午,浦東新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公布調查結論:原南匯區交通行政執法大隊一中隊當場查獲的孫中界涉嫌非法營運行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適用法律正確,取證手段并無不當,不存在所謂的“釣魚”執法問題。
但是第二天,浦東新區人民政府又成立聯合調查組對孫中界事件作進一步調查。
10月26日,上海浦東新區召開新聞通氣會,公布“10,14”事件處理意見,將20日的結論全部推翻,認定“10,14”事件中確實存在使用不正當取證手段。浦東新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10月20日公布的調查結論與事實不符。
11月2日下午,孫中界提著他的行李離開上海,乘長途汽車返回河南商丘老家。但是他的維權之路卻沒有停止。
在代理人、律師郝勁松的幫助下,孫中界向上海市浦東新區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郵寄了賠償申請書。此前浦東執法局曾允諾賠償,卻久拖不決。孫中界只得再次主動出擊,要求對方賠償自己的醫療費、傷殘賠償金、車輛停運損失費等;并且在中央電視臺、上海電視臺、河南電視臺向自己公開賠禮道歉,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郝勁松則稱:如果執法局在60天內不予答復,或者答復內容不能令孫中界滿足,將提起國家行政賠償訴訟。
不過,幾乎同時發生的另外一件事,似乎可以讓他心懷希望:11月19日,之前發生的另一件牽動了一個國家的神經和良知的“釣魚執法”案一審判決出爐。被告閔行區交通執法大隊敗訴,最初作出的行政處罰決定被判處違法。
不管孫中界案的終極結局如何,不管由誰來為孫中界的斷指、為這一群體的精神傷痕埋單,關鍵在于,他們的維權行為,打破了違法釣魚者所壟斷的沉寂,將十幾年來的罪惡推到前臺。18歲的孫中界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在上海短暫的20天時間里,他不僅成了一名滬上人眼中的“壯士”,而且還可能成為上?!般^子”的終結者,在尋求公平正義的路上,他勇敢地為后來者砍下了一棵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