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偉
平易、謙和,淡泊
在錢學森的履歷介紹上常有“任國防部五院院長、副院長”的字樣。事實上他是先當的是院長,后當的副院長。豈不是降職了?其實,這就是錢學森和常人的不常之處。1956年,他向中央建議,成立導彈研制機構,這就是后來的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錢學森擔任院長。但是隨著導彈事業的發展、五院規模的擴大,錢學森作為院長的行政事務也越來越多。當年45歲的錢院長雖然精力充沛,但他既要為中國的導彈事業舉辦“掃盲班”,又要帶領大家進行技術攻關,還要為研究院一大家人的柴米油鹽操心。有時研究院的報告和幼兒園的報告會一同等待他這位院長批示,他說,我哪懂幼兒園的事呀。為此,他給聶帥寫信要求“退”下來改正為副,專心致志于科學研究和技術攻關,上級同意了他的要求,使他從繁雜的行政、后勤事務中解脫出來。從此,他只任副職,到七機部副部長,再到國防科委副主任等,專司我國國防科技發展的重大技術問題。他對這種安排十分滿意。
錢學森考慮的是科研工作,而不是自己因此會失去什么權力,降低什么待遇。這種精神貫穿在他的一生之中。錢學森出任中國科協第三屆主席的經歷也是曲折的。1985年,科協二屆五次全國委員會一致通過建議由錢學森擔任第三屆主席,可他個人不同意。一直到閉幕那天,在京西賓館開閉幕大會,文稿寫好了,請錢老(科協一屆副主席)致閉幕詞,并送他審閱。他看了稿子后表示,這個稿子原則上我同意,但最后要加一段話,讓我向大家說明,我不能出任三屆主席的理由。如果你們同意加這段話,我就念這個稿子,如果你們不同意,我就不念,請別人致閉幕詞。科協的同志只好表示:“錢老,您念完這個稿子,可以講一段您個人的意見,但不要正式寫進這份講稿。”于是,錢學森同意致閉幕詞。但是當他在說明自己不適合擔任下屆主席時,會場上連續地鼓掌,使他沒法接著講下去,有人站起來插話,“錢老,這個問題您個人就別講了。”大家對插話又熱烈鼓掌。后來,方毅、楊尚昆、鄧穎超都出面找他談話,勸他出任科協三屆主席。由于這樣一些工作,錢學森才得以出任了下一屆科協主席。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大家這么一致地做工作,錢學森是絕不會要這個名的。1991年,當他任期滿后,在換屆時,他堅決不同意連任,并推薦比自己年輕的人擔任下屆科協主席。
大家知道,錢學森是全國政協第六、七、八屆副主席。當然,第六屆他并不是換屆時選進,而是中間增補進去的。但錢學森并不算這個細賬,在七屆任滿時,他就給當時的政協負責人寫信,請求不要在八屆政協安排任何工作,說“這是我身體條件的實況”。但是這個報告沒被批準,直到1998年全國政協八屆換屆時,錢學森才從副主席的位置上完全退下來。這便是一個不要地位、要作為的錢學森。
于榮譽,錢學森也是如此。目前,在中國從事科研工作的人都想爭取一個“院士”的稱號,這個稱號在1994年前叫“學部委員”。然而,錢學森在1988年與1992年曾兩次給當時任中科院院長的周光召寫信,請求免去他學部委員的稱號。信發出去,周光召與嚴濟慈一起做他的工作,講“學部委員不是個官位,是大家選的,任何領導無權批準您的請辭報告”。于是,錢學森只得放棄個人的想法。
每次“失蹤”總是給祖國人民帶來驚喜
當年,錢學森回國后不久,便一頭扎在了大西北,冒著狂暴的黃沙,頂著火辣辣的烈日,在人跡罕見的大沙漠中與科技人員一起風餐露宿,日日夜夜地研究解決許多重大的國防科技難題,一干就是好幾個月不回家。
有時,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來,妻子問他去哪了,為什么瘦成這個樣子,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一聲“沒關系,不用擔心”,就算支應過去。蔣英回憶起錢學森的那段生活時,不無嗔怨:“那時候,他什么都不對我講。我問他在干什么,不說。有時忽然出差,我問他到哪兒去,不說;去多久,也不說。他的工作和行動高度保密,行蹤不要說對新聞界、對朋友保密,連我們家人也絕對保密,一點也不知道他在干嘛。”于是,蔣英向記者講起那個聽來啼笑皆非的“索夫”故事。
有一回,錢學森又“出差”,一去又是幾個月,杳無音信。急得坐立不安、寢食不寧的蔣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親人死活不明的痛苦折磨,急匆匆地找到一位國家領導人,像一個天真的孩子賭氣地質問:“錢學森到哪兒去了?他還要不要這個家?”說完嗚嗚地哭了起來。
其實,這時的錢學森并沒有失蹤,他正在戈壁荒漠之上緊張地進行著“東風一號”近程導彈的發射準備工作。這顆導彈是在錢學森的領導下,技術人員和工人奮戰了700多個日夜研制成功的。
1960年11月5日,新華社發了一條電訊通稿:我國第一枚“東風一號”近程導彈在我國西北地區發射成功,精確命中目標……蔣英看到消息,剎那間臉上露出了笑容——莫非是他?莫非他就在“我國的西北地區”?“他回來了,經‘質問而驗證我猜中了。當我向他講述自己前不久找國家領導人‘索夫的故事后,逗得他哈哈大笑。”蔣英講,此后,錢學森又有多次“失蹤”,每次“失蹤”總是給祖國人民帶來驚喜。
感情豐富而情趣多多
錢學森和蔣英婚姻美滿,夫妻恩愛。雖然所從事的專業各異,但為祖國奉獻、為人民效力的心一樣熱。錢學森鐘情于蔣英,同時也鐘情于他和蔣英共同酷愛的音樂。
“我從小喜歡音樂,他也自幼酷愛藝術,中學時代他是有名的銅管樂手。”錢學森與蔣英一樣,喜歡聽音樂,對世界樂壇名家的各種風格都十分稔熟,欣賞音樂的藝術品味很高。
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期間,錢學森曾多次駕駛著那二手貨的老爺車,拉著三四個中國同學,到波士頓聽交響樂團的音樂會。波士頓交響樂團每周都要演出一次,它那整齊的陣容、高超的技藝享譽世界,征服了無數音樂愛好者,也征服了錢學森。沒有特殊情況,每個周末的音樂會他幾乎都要到場。為了聽音樂會,錢學森寧肯節衣縮食,十分節儉地花用他打工掙來的錢。音樂給了他慰藉,也引發了他幸福的聯想。每當他聽到那些悠揚的樂曲聲,他便情不自禁地想起身在異地的蔣英——遠離家鄉、遠離祖國、在歐洲學習聲樂的姑娘。
20世紀50年代中期,蔣英在中央實驗歌劇院擔任藝術指導。“為了滿足廣大工農兵的要求,我和演員們一起到大西北偏僻落后的地方巡回演出,并努力學唱中國民歌、昆曲、京韻大鼓,甚至京戲。”她穿上民族服裝,扮作村姑,登臺演唱,頗受群眾歡迎。每當登臺演唱時,蔣英總喜歡請錢學森去聽,請他欣賞,請他評論。有時錢學森工作忙,不能去聽,蔣英就錄下音來,帶回家,待他休息再放給他聽。
“與我相比,他更喜歡貝多芬的作品,尤其喜愛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英雄》。”蔣英這么認為。在錢學森看來,貝多芬不是一個單純的作曲家,在本質上貝多芬是音響詩人,是音響哲學家。他生前說:“貝多芬的最大成就,就是讓音符述說哲學,解釋哲學,使音樂成為最富于哲學性質的藝術。貝多芬總是用音符寓意托情,啟迪人類的靈性,感發人類的道德和良心。”他時常陶醉在貝多芬的音樂世界里,也同時被貝多芬的英雄氣慨所感染。看來,錢學森也絕非一個單純的科學家,就如同貝多芬并非一個單純的作曲家一樣。
在蔣英眼里,錢學森是一個隨和而淡泊、親近而崇高、感情豐富而情趣多多的科學大師。如今,這位“中國導彈之父”走了,不走的是他的精神與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