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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刀神·女人

2009-01-12 05:46:58
通俗小說報 2009年1期

憶 秋

世上有一柄刀,是任何鋒利的兵器都無法比擬的。世上有一個人,是任何人都無法戰勝的。那柄刀就叫劈風刀,那個人就是“武林皇帝”孟寒風。

世上有一個寶座,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世上是有一個人,是任何人都要俯拜的。那個寶座就是龍椅,那個人就是當今的皇上唐玄宗。

孟寒風號稱“武林皇帝”,可皇帝這兩個字卻不是可以隨便叫的。若在別人,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可在孟寒風身上。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的確是個讓人頭疼的大問題。因為他太狂,太傲,狂到眼高過頂的境界,傲到目中無人的程度。讓他低頭,很難。讓他避諱改字號,更難。

幸好唐玄宗是皇帝,皇帝往往可以辦成許多常人難以辦成的事。他召集了武林中最有威名的十九個高手,二十一個殺手去殺孟寒風。可是這四十個身經百戰的人卻被孟寒風傷了,不是殺,是傷,傷人筋骨,沒有一個人能站起來。后來這些人一聽到孟寒風這三個字就嚇得面如土色,如同撞見了鬼。唐玄宗不相信孟寒風就那么可怕,但他聽了武林名宿少林空禪大師的幾句話。他不得不信了。空禪大師說:“這個人根本就不像人,他簡直就是神,刀神。他出刀的時候,你根本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他比風還快,比電還疾,比蝶還輕。他出刀的時候,天地間你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響,只有風,刀風,席卷一切的風。等你看到刀光。聽到風聲時。你已經到了地獄。”

一個人如果連影子都快得看不見,那還有什么可以對付他?唐玄宗犯了愁。不過這時候空禪大師又說一句話:“要讓他死,除非讓他自己殺了自己。”

沒有人會自己殺了自己,除非他是瘋子。孟寒風顯然不是瘋子,所以這句話是句廢話。但唐玄宗是個聰明人,他聽了這話忽然笑了,笑得詭秘而且古怪。

第二天孟寒風遇到的便不再是敵人,而是女人。一個美得讓花都失色的女人,這樣一個女人可以讓鐵人動心。孟寒風沒有動心,他動的是怒。怒的不是遇上一個這樣的女人,而是這樣的女人遇上了一伙歹人。那伙歹人正在撕扯女人的衣裳,女人尖叫著哭泣著,可無濟于事。

孟寒風這時候出現,他一出現所有的人就感覺到一股刀劍之氣直逼眉梢,所有的感覺都被逼退了,只剩下冷。徹心徹骨的冷。孟寒風拔刀,那些人連姿態都還沒來得及改變,就被割斷了手筋。

“滾!”孟寒風只說了一個字,但比念了一千句魔咒還管用,歹人們像風中的落葉馬上從視野里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女人和她的哭泣聲。

孟寒風嘆了一口氣,說:“你回去吧。”那女子卻不走,仍嗚嗚咽咽地哭,把一輪殘陽浸泡在淚水里,孟寒風不得不問:“你怎么還不走?”

“走?”女人哭著說,“你讓我走到哪里去7我的親人都被歹人所殺,我孤零零一個女子能到哪里去?”

“你是說讓我帶你走?”孟寒風冷聲問,他還有戒備還在防備。

誰料女人搖頭:“奴家無意惹天,天卻降大禍于奴。如今親人受我所累,家園為我盡毀。我此刻心冷如冰,只求一死。”

孟寒風仰天大笑,道:“你死了又有何用處?不思仇不雪恨只求解脫,你倒是落個干凈,但你的家人豈不白白斷送了性命?縱然死,也要了卻了心愿再去死。”

女子淚眼凝望,大叫道:“可無敵旋風曹野是我一個弱女子所能抗拒的么,這仇讓我怎么報如何報?去了,只會空白受辱。”

孟寒風瞳孔縮了起來,握刀的手暴出了青筋。他一向是個沉穩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活到今天。南旋風北寒風兩大無敵高手始終不愿相見,因為他們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高手相見,不僅僅是勝負,更是生死。沒有把握的事,誰都不愿去做,大家都是聰明人。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十幾年來孟寒風一直不愿為別人強出頭。因為事不關己。但此時孟寒風卻脫口道:“我去會會他。”

女人猛地睜大美麗的眼睛,仿佛不相信。

孟寒風也不相信自己會這么沖動。但他的確這么說。也決心這么做。

為什么?

是不是因為他看見她第一眼的那一刻心跳那一刻動心?

是不是他不但動了心,而且動了情?如果不是,那還有什么可以使他鐵一樣的心變軟變柔,變得柔腸百結?

無敵旋風曹野能熬到今天是很不容易的,他是綠林的盟主,也是武林中公認的奇才、怪才、天才。但他很清楚,也很明白,他之所以能坐上盟主的寶座,是因為沒遇上了孟寒風,沒和他交過手,所以孟寒風聲望比他高,他忍。所以武林人的眼里只有孟寒風,他也能忍。他清楚地知道孟寒風的為人,孟寒風雖然剽悍但不好勝,他并不去挑戰那些威望高的名宿借此抬高自己。他不,所以武林中才有許多聲名赫赫的人活了下來。孟寒風我行我素,但有原則,就是三殺三不殺:凡冒犯吾者,殺!凡借吾名謀利者,殺!凡被吾聽到或看到有十惡不赦之劣跡者,殺!孟寒風遇到這樣的人,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把你殺了。這也是近年來江湖比較太平的緣故,因為沒有人敢惹孟寒風,更沒有人敢讓他聽到一些關于自己劣跡的傳聞。三不殺則是:赤手空拳,無力抵抗者不殺,不犯吾者不殺,德高望重者不殺。

可是卻傳來孟寒風要到江南的消息。曹野莫名其妙。

幸好有永遠明白的“鬼軍師”刁滿。

刁滿說:“聽說孟寒風是為了一個叫玉環兒的女人,這女人國色天香,已使孟寒風心醉了。”

曹野沒聽說過這樣一個女人。他沒有動怒,他在聽,用心聽。這女人和他有什么關系?

鬼軍師說:“這女人的家人從八十老翁到十歲稚童,一家三十八口人全被人殺死了。聽說是因為當地一個勢力很大的人想強迫她做小妾,這個人就是你。”

曹野依舊不動聲色,他很平靜地說:“不是我。”他很沉穩,有時候暴戾只會壞事。作為盟主,他經歷得太多。只是這次不同,他遇上了最可怕的對手。

刁滿說:“當然不是你,這個我相信。可問題是孟寒風不信。”

曹野嘆了一口氣,說:“那我們能否派人去說明情況,盡量避免這次挑戰呢?”

刁滿笑了,苦笑。他說:“一個人如果久混花叢之中,對花兒反而不知珍惜。但如果一個人四十年都不近女色,那么他一旦動心必不可收拾。對孟寒風來說,他現在唯一能夠相信的就是那個女人。我們派誰去呢?孟寒風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他會相信誰?他不會相信任何一個陌生人,哪怕他巧舌如簧。”

曹野說:“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

“一個笨辦法,”曹野沉聲說:“暗殺孟寒風。”這是一個笨辦法,也是一個好辦法。因為死人是不會找別人麻煩的。

刁滿搖著折扇說:“我們在暗處,他在明處。況且我們手下不但有一絕雙星五毒十三煞,更有一槍一魔這兩個外援,這一戰恐怕連少林第一高手空禪大師,武當掌門玄虛真人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你錯了。”曹野說,“像少林、武當那樣的大派,會把名譽

看得比武功更重要。而孟寒風則把武功看得比名譽更重要,這種人才是務實而可怕的。”

“我不會武功,更不懂武功。”唐玄宗問空禪,“那么請問究竟是武功厲害一些,還是心機厲害些?”

空禪笑著反問:“世間萬物皆為陰陽相克相生而成,形同水火。你說是水厲害,還是火厲害?”

“水火無常勢。”

空禪頷首道:“所以說水火不相容,要看是下雨的天,還是刮風的天。雨大,則火滅。風大,則水亡。”

唐玄宗冷笑,盯住空禪說:“佛說悟空禪者,能通慧眼,知前塵,曉后事,大師名為空禪,卻枉負盛名,以泛泛空話搪塞于寡人,是什么道理?”

空禪不懼、不慌,亦不怒,捻佛珠笑道:“一切因天而生,因天而滅。這件事的結局早就在一個人的意料之中,何須老納饒舌。”

“誰?”

“你。你即天,天即你。孟寒風挑戰曹野之時,亦是天子遂愿之日。”

“何以見得?”

“佛說:善惡輪回。有前因,方會有后果。無土之木不會開出繁花,無孔之石不可流出山泉,那玉環兒來自何方,歸于何處,天子想必比我更清楚。”

唐玄宗仰天大笑。他說:“你很聰明,你不像盂寒風那么狂妄,至少你還知道自己是誰,”

“你是誰?”孟寒風問面前的年輕人。年輕人很英俊,也很挺拔,他站在蒿草叢生的小路上,像一棵筆直的楊樹。

“我叫肖玉,江湖朋友稱我為‘鎖喉槍。”

孟寒風笑了,他說:“原來是‘鎖喉槍肖玉,聽說你出道的時間并不久,但卻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肖玉沒笑。他的表情就像一棵樹一樣平靜。他只是淡淡地說:“我只不過是刺出了三槍,一槍刺死了‘槍怪曹羽。一槍扎穿了‘槍霸陸定天的咽喉,一槍讓‘槍王賓峰永遠閉上了他目空一切的眼睛,如此而已。”

孟寒風依舊在笑:“現在你已是槍中之王,一個二十出頭的人就能如此,的確讓人敬佩。只是你不應該擋住我的路,要知道從來沒有人能擋住我要走的路。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你是武林皇帝,也是刀中之神。”肖玉的瞳孔瞇成一根針,他亮出了兵器。一桿一丈長的鐵槍,鐵槍跟他的人一樣筆挺。當他亮出這桿槍的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就不像一棵樹了。因為樹是安寧的,而他則充滿殺機,充滿殺氣。他其實更像一桿槍,筆挺的槍,鎖喉的槍。

“你有幾成把握勝我?”

“沒有,一成把握都沒有。”肖玉悲涼地說,“我的槍狠,但狠不過你。我的槍穩,但穩不過你。我的槍準,但仍準不過你。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是不可能超過你的。”

“那你為什么不讓路?”

“我已經沒有退路。如果我站在這里,也許還有生機,因為我有幫手。你的刀快,但我的人多。如果我退,就只有一條路,死路。”

孟寒風馬上看見了他的幫手。不是一個,是一群,十三個。先前沒看見他們,是因為他們太矮,矮得往蒿草叢里一站,就只能看見蒿草了。他們人矮,但在江湖上的輩分不矮,他們都是老江湖了。赫赫有名的“風雪雨雷電”十三煞星,暗器高手中的高手。江湖上最令人頭疼的人。

肖玉出槍,槍似一條乘風破浪的長龍,帶著呼嘯的狂風,挾著天崩地裂的氣勢,槍鎖孟寒風的咽喉。他一動,十三煞星就動了,頓時空中落滿雨,箭雨;雨中飄著“雪”,似雪般密集但錯落有致的透骨釘;還有風。十三柄巨斧在空中旋轉的風,撲面而來無處可躲的風;風中還有“雷”,那是相互撞擊不斷變幻方向的飛鈸;風中還有“電”,雪亮的閃電,閃電似的飛刀,

這些“風雪雨雷電”攻擊的不是孟寒風,而是一個女人。一個柔似水艷似花的女人,玉環兒。玉環兒不會武功,孟寒風知道,作為老江湖的十三煞星自然也看出來了。殺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總比殺號稱“武林皇帝”的孟寒風容易。

十三煞星很會算賬,他們算定孟寒風要心慌,心慌的人無論刀法如何好,都不可能躲過“鎖喉槍”。而且孟寒風也不可能躲,他和玉環兒靠得太近,他一躲就完全暴露了玉環兒纖弱的身軀。那樣玉環兒不但成了暗器靶子,而且成了槍靶子。他們把一切細節都算好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殺手,知道一個微小的漏洞就可以賭進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們都很謹慎。

但再謹慎的人也會有疏忽的時候,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肖玉會收槍。肖玉收回自己的槍,不是他發了善心,更不是因為他有了和孟寒風單打獨斗的信心。而是在他刺出那一槍后,他就看見了一柄刀。一柄顯然比自己的槍更快的刀,不是飛刀,是孟寒風手里的劈風刀。鋼刀是用來削、劈、掃、刺、挑,是用于刀法的。可盂寒風卻把它當成飛刀拋了出去,這刀飛出去比十三煞星的暗器更疾,比一百石的弓弦發出的飛羽更猛。肖玉嚇了一大跳。他從沒見過什么人這樣用刀。刀原來是可以這樣用的?肖玉腦海里一閃念,僅僅是一閃念的工夫,明晃晃的刀已飛到眼前,寒氣已冷了他的鼻尖。他收槍,槍一晃已收在胸前,似從未刺出一樣。他擋刀,劈風刀上沒有手,但卻有力,似有三百個人握著這柄刀向他砍來。肖玉擋了一槍,火星四濺,擋不住,他退。再擋一槍,仍卸不去刀上排山倒海的力量,他再退。再擋一槍,劈風刀像一只被打斷翅膀的鳥,終于跌落了。肖玉跳到嗓子眼上的心也落了。他一向善于鎖住別人的咽喉,只是今天他自己的咽喉像被鬼扼住一樣喘不過氣,冷汗如雨。

就在肖玉喘了一口氣的剎那間,“風”止了,“雨”停了,“雪”落了,“雷電”也靜止了。就在這一霎間,孟寒風身上的黃袍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包袱,包住了十三煞星的暗器。肖玉目瞪口呆,十三煞星口呆目瞪,沒有人看清這是怎么回事,孟寒風竟在漫天暗器打來的彈指間,脫下自己的長袍,罩住了四面八方所有的暗器。在他們過去的戰役中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真是撞見鬼了,他們當中有人開始詛咒。

鬼沒有見到,他們卻見到了閃電,聽到了悶雷。孟寒風大喝一聲,黃袍里的暗器炸開,像鋪天蓋地的流星雨。孟寒風沒有了刀,但他發出了比任何刀都可怕的暗器,以風的速度,以雨的密集,以雪的飄忽,以雷電不可琢磨的方式發出了暗器。

慘叫聲。當聲音靜止,孟寒風面前就只站著一個人,像一桿筆挺的槍,以他獨特的方式站著。冷冷望著孟寒風。一切都恍如當初,只是肖玉腳下已經淌滿了鮮血,十三煞星的血。

唐玄宗忍不住問空禪:“孟寒風的刀是什么樣的刀?”

“無形。”空禪只答兩個字。

“他的刀在哪里?”

“在心里。”空禪這次回答了三個字。

“刀是用來殺人的,人的心里怎么會有刀?”

唐玄宗不解。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幸好空禪用并不奇怪的語調作了解釋:“劍有劍的技巧,刀有刀的功法,就如同人是人,獸是獸一樣。但有人觸類旁通,學習老虎撲食的技巧,于是發明了虎拳,這就是悟了。世間萬物都

有融會貫通之處,習武的人不能死背拳譜上的那一套,因為譜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個真正的高手決不會拘泥于什么架勢,什么絕招,一切都出于自然。打倒對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如果你用漂亮、繁雜的所謂拳術去攻擊對方,那么倒下的只會是你。孟寒風人稱‘刀神,自然不會不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他是控制刀的神,而不是被刀控制的人,天地間的任何東西都是他的刀,包括天氣、地理環境和人的心情。孟寒風雖然沒有了刀,但他的神在,所以他仍是刀神。一個刀客練到最高境界,已不需要實實在在的刀,因為他心里有刀。他本身就是刀,刀本身就是他。只有達到刀人合一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刀之神。從古至今,從沒有人敢宣稱可以戰勝佛,戰勝神。因為神佛的精神是只可仰視的,任何狂妄都只會顯示出淺薄。”

“你說的雖然不錯,但我們是否需要證實一下?”他拍了一下手,屋子里便忽然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個黑衣黑褲的武士,他像忽然從地下冒出來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堂上。

唐玄宗問:“消息到了沒有?”

武士跪答:“回皇上,肖玉死了。”

唐玄宗與空禪相視一笑。正值黃昏,窗外夕陽垂山,霞光萬道。

“我餓了,”玉環兒嬌喘吁吁地說,“我實在走不動了。”

孟寒風嘆了一口氣,女人總是有點麻煩。一天要洗兩次澡,一天要吃幾頓飯,端起飯碗跟貓一樣的胃口,放下飯碗又喊餓。要是在他年輕的時候,身邊跟著一個這么麻煩的人,他即使不會被人殺死,也會活活累死。

不管怎么說,孟寒風已經多多少少改變了對女人的看法。他活到四十歲才發現一個道理,有一個女人依著你、靠著你,用軟軟的聲音發發嗲,這樣的生活也很有趣。

孟寒風領著她進了一個酒家,這酒家的名字很怪,叫醉鬼。連鬼都醉的酒肯定是好酒、烈酒,讓人留戀,讓人割舍不下,也讓人醉得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鬼的酒。

只是孟寒風不喝酒,他喝水,白開水。

“你為什么不喝酒?”

“很簡單,我喜歡把好的東西留在記憶里,而不是唇齒間。一個人偶爾吃點山珍,喝點佳釀,那濃郁的香氣他可能一生都難忘。但他如果天天泡在酒里,再好的酒也會有令人厭煩的那一天,那時候他吃飯會覺得米糙。品茶會覺得味兒淡。這樣的人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糟蹋酒。在他的記憶里,永遠不會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回味。”

“僅僅是因為這?”

“不僅如此,酒氣香而烈,美麗的東西往往是最危險的東西,酒氣容易掩蓋殺氣,容易掩蓋毒藥的味道,所以我不飲酒。其實白開水的味道比酒更令人回味,只是世人大多追求虛榮,沒有人肯靜下心過那種平淡的生活而已。”

這時酒家的門簾一挑,走進兩個人。夕陽的光芒照進這個狹小的酒店,一個角落里的食客忽然跳了起來,像大白天撞見了鬼,又像被陽光刺痛了眼睛。陽光不是針,當然不會刺痛他,刺痛他的是那兩個人的目光。

那兩個人徑直走到他面前,一個竹竿似的瘦高個子說:“你什么時候還老子的錢?”窮酸的食客縮成一團,似乎想把身子縮進他那臟兮兮的藍布衫里,藏起來。他哆哆嗦嗦地說:“我……我沒錢。”

另一個腰粗得像水桶的屠夫模樣的人惡狠狠地說:“沒錢好。沒錢好,就用命還!”話音剛落,藍衫客拔腿就跑,他的動作不能說不快,但大胖子的刀更快,“嗤”一聲,鮮血四濺,藍衫客的背上已被砍了一刀。恐懼讓他的臉自得像一張宣紙,他尖聲大叫:“大爺,救命呀!”一邊叫,一邊朝孟寒風這邊跑,地上灑了一串梅花似的鮮血。

玉環兒花容失色,女人總是怕見血和刀的。她驚慌地看看孟寒風,那神情仿佛被追殺的是她,而不是別人。她顫聲問:“你為什么不救他?”

孟寒風冷冷地說:“我不喜歡多管閑事。”

玉環兒閉上了嘴,本來她想問:“那你為什么管我的事?”但沒有說出口,因為沒有必要了。

即使她能讓孟寒風去管這件事,他也管不了,不能管了。藍衫客死了。死得極為恐怖,他頭上中了致命的一刀,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他的眼睛瞪得比雞蛋還大,三道血水從他頭上爬到臉上,看起來就像個剛剛爬出地獄的惡鬼。他的手就扶在他們的桌子上,眼睛就瞪著玉環兒,他掙扎著說了一個字:“你……”

玉環兒發出一聲尖叫,她用手蒙住了眼睛。她不餓了,她也不想吃了,她只想吐。尖叫聲中,藍衫客緩緩倒下,桌子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五道指痕。

孟寒風對那兩個追過來的人說:“他已經死了。”

那兩個兇神惡煞的人道:“老子有眼睛,不用你說。”

玉環兒以為孟寒風會發怒,會動手。因為只要是個稍有骨氣的男人,都是不肯當別人“兒子”的。何況她知道,孟寒風對這兩個人并不畏懼。可是她偏偏失望了,孟寒風偏偏不動怒,更不動手。他很平靜,平靜得像一壺已經冷卻的茶水。他居然還在笑,一邊笑一邊說:“好吧,算我沒有說。”

“你……”玉環兒簡直不知怎么說才好,她沒想到孟寒風是這種人。

“我什么,我很好,只是你的蟹黃包子涼了。”孟寒風說。

玉環兒只好回答:“我吃不下。”

孟寒風笑了,他說:“幸虧你吃不下,否則它就把你吃了。”他用筷子在包子上劃了一下,看起來漫不經心,但包子卻被刀切一樣裂成兩半。

玉環兒又發出一聲尖叫,仿佛又看見一個人滿面鮮血地瞪著她。她跳了起來,似乎包子里藏著的是一個鬼,隨時都會撲上來吸她的血。她驚懼地問:“這是什么?”

唐玄宗問空禪:“她看見了什么?”

“你猜。”

唐玄宗說:“這你難不倒我。一個包子里能藏什么呢?無非是毒藥。”

“不是。”

“暗器?”

“不是。”空禪道。“準確地說是毒,不是藥,也可以說是暗器,是能自己跑的暗器。”

唐玄宗糊涂了,他說:“江湖真是太復雜太怪異了,我只聽說過可以在空中回旋殺人的暗器,但沒聽說過能自己跑的暗器。”

“你有沒有聽說過峨嵋派長春于是怎么死的?”

“沒有。”

“有一天他揭開酒甕的蓋子去倒酒,誰知倒出來的不只是酒,而是一條蛇,毒蛇。”

“毒蛇咬死人不足為奇。”

“但崆峒派的子須道人就死得稀奇了,他被跳蚤咬了一下,第二天他的門徒就發現他渾身青紫,竟然死了。”

“跳蚤也有毒?”

“微毒而已。只是苗疆有一個邪派‘五毒門,專以毒汁喂養百物。幼物長成全身皆毒,五花八門,令人防不勝防。江湖上又稱‘蠱,術。”

“我曾看過《野史·雜記》一書,書上記載:所謂的‘蠱術是將五毒放在一器皿內,讓其相互噬食,所剩者融五毒于一身,然后將其碾碎入藥,可控制人的神智。與你所言,似有出入。”

空禪笑道:“此書所載皆是道聽途說而已,傳說往往虛妄,有夸大之處。正如孟寒風一樣,

人們叫他刀神,但他也是食五谷之人,并非鬼神。蠱能殺人,但不能制人。我知道曹野手下有兩個五毒門的人,一個胖叫旁勝,一個瘦叫載虛。”

“那么包子里究竟是什么?”

“蝎子。”

蝎子,黑得泛出金屬光芒的蝎子,在桌上翹著尾巴緩緩爬行。玉環兒一動,旁勝、載虛就動了手,他們的兵器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笛子。酒家里早就沒有人了,可是當笛聲響起,屋子的各個角落卻布滿了咝咝的聲音,像是一千個得了哮喘的病人在喘氣。

玉環兒這次跳都跳不動了,她只會縮成一團尖叫了。到處都是蛇,地上、桌子上、窗戶上都有蛇的影子在動,似乎他們闖進了蛇窯。

玉環兒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睛都花了。她只覺得腰上一緊,一只有力的大手摟住了自己。在這一霎間,旁勝、載虛迎面撒來一大把活的“暗器”,黑糊糊的一片,像沙,像霧,更像一張網,致命的毒網。

旁勝甩出的是一把活蹦亂咬的跳蚤,載虛撒出的是一群見物蟄物的蝎子。他們相信孟寒風可以把所有蛇頭削光,也可以削落十三煞星所有的暗器,但這一次他死定了。因為跳蚤太小,因為蝎子太密,只要有一只落在他的刀上,他就只有丟刀。只要有一只落在他身上,他就只有丟命。活的毒物比死的暗器要厲害得多。

只是孟寒風和玉環兒忽然不見了。就像屋子里從沒有這兩個人一樣。他們不可能人地,因為這酒家原本就是旁勝的地盤,地下有沒有通道他最清楚。旁勝的反應不能說不快,他馬上望天。但孟寒風的反應更快,等他望見天上像石頭一樣墜下來的兩個人,也看見了一柄雪亮的刀,劈風刀。兩尺長的刀從旁勝張大的嘴里插進去,只聽到“啊”地一聲慘叫。

地上全是仰視他們,準備吞噬他們血肉的蛇群,所以就在載虛以為他們要落地的時候,他們卻沒有落地,孟寒風借著旁勝堅硬的頭顱,兩人又像皮球一樣彈了起來。彈得不高,但足以落在那張擺著蟹黃包子和白開水的桌子上。載虛這次看準了。他揚起了手。但還沒等他把毒物發出去,就聽見自己的咽喉發出“咔”地一聲響。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兒筷子。孟寒風的動作至少比他快十倍,就在他的腳一沾桌子的彈指間,他踢出了桌上的筷子,普普通通的竹筷在他腳下就像一只刀,射穿了載虛的氣脈,扎透了載虛的喉頭。

載虛無法反抗,他幾乎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咽喉怎么會突然發熱,突然發出一聲悶響呢?他腦海里剛跳出這個問號,生命就已經不屬于他了。

玉環兒緊緊抱住孟寒風,纖弱的嬌軀瑟瑟發抖。“我怕。”她說。

孟寒風一手持刀,一手摟著她,輕聲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不用怕。”他在等待,等蛇散凈。靜靜的屋,靜靜的人,佳人身上的清香宛如盛開的茉莉,讓人心醉。他真想永遠這樣站下去,沒有廝殺,沒有紛爭,只有窗外悄悄襲來的黑暗,和黑暗中的寧靜。

只是,玉環兒清醒得太早。當她猛然發現自己抱住了一個剛剛認識三天的男人,她的臉紅了,紅得像一朵讓人忍不住親吻的花朵。玉環兒松開了手,她心慌,更心亂。她望著窗外,自語說:“月亮升起來了。”

月亮升起來了,一輪殘月。它被云的輕紗托著,像一個深宮的怨女緩緩行走在天的臺階上,清冷而孤獨。過去每當看見殘月,玉環兒就控制不住眼中的淚。她覺得那不是月亮,而是一輪憂傷,一如她心中的寂寞。可是今天她卻說:“真美啊。”

“是啊,真美。”孟寒風凝望的不是月亮,而是玉環兒。她比月亮更皎潔,更美麗,更讓人心動。再美的風景也美不過人,再美的人也比不上玉環兒。

這時候毒蛇已經四散,他們飄下桌子。“醉鬼”酒家今夜沒有醉鬼,只有死鬼,三具尸體。夏夜的風有些清涼,但絕不冷。可是孟寒風卻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忽然感到冷,從骨頭里冷。在他認為沒有危險的時候,恰是最危險的時候,屋里沒有了面對面的敵人,但仍有人。死人。一個人人都認為他死定了的“死人”,這種人才最可怕。因為他常常會在最不可能出現的時候“出現”。

孟寒風只覺得環跳穴一冷,一股寒氣立即沿脈而上封住了自己的八大穴道。他仿佛置身于冰窖,全身寒冷,幾乎連血也凍成了冰。他吃了一驚,對方用的竟是早已失傳的“太陰指”,而自己太大意了。

藍衫客僵硬多時的尸體忽然動了,他站了起來。三道血痕已凝成了黑色,他的臉依舊沒有一絲血色,像月光下復活的木乃伊。孟寒風冷聲說:“你就是西域的‘大魔神?”

“不錯。”大魔神達達額爾說:“其實你才是大神,我不過是個小巫。只不過大神也有失意的時候,小巫也有得意的時候。風水輪流轉,你威風了這么多年,也該歇歇了。”孟寒風嘆了一口氣說:“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只是我死后,請你不要難為這位姑娘,她太可憐了。”

“孟大哥。”玉環兒聲音哽咽,她感動,更感慨。未進宮時。曾經有許多男人信誓旦旦,說愿為她而死,結果呢?沒有一個人真正愿意死。遇到了危險,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他們在死神面前寧愿看到她死。玉環兒猛然站到了達達額爾面前,她對孟寒風說:“要死,咱們一起去死。”

“不,我不會讓你死。”達達額爾笑了,“不是為了孟寒風,是為了我自己。我舍不得你死。”他的笑,淫邪而歹毒。

孟寒風厲聲道:“你想干什么?”

達達額爾回答:“我能干什么?我不過是想干一個男人想干的事。”他向玉環兒逼近,像逼近一只無處可逃的小鹿。

孟寒風喝道:“你再敢走近一步,我就讓你人頭落地。”

“你不要嚇我,我不是嚇大的。”達達額爾狂笑,“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現在不過是一具可以說話的僵尸,你還敢像過去一樣教訓我?”孟寒風敢。他不但敢說,而且敢做。他不是嚇達達額爾,因為屋里出現了一道刀光,如黑暗中閃現的流星。達達額爾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褪去,就凝固了。他只來得及說三個字“不可能”,聲音還留在屋里,他的頭就飛了。

玉環兒驚喜,她說:“孟大哥,原來你沒有事?”

盂寒風沒有笑,他說:“我有事。我只是將達達額爾的寒毒逼進了下肢,我需要時間把它逼出來。”

玉環兒向他腿上一摸。卻如同摸到了一根冰柱,冷得她打了個寒戰。她問:“我怎么幫你?”

孟寒風猶豫了一下,他說:“你幫不上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幫我把腳捂熱,只要血脈一通,以我的功力在一個時辰內就可以排出大魔神的太陰之毒。”

玉環兒蹲下,她沒有說話。她只是默默將孟寒風的腳擁入懷中,她全身開始哆嗦,牙齒開始叩擊。孟寒風問:“你受得了嗎?我不知道我的腳有多冷,我的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如果你挺不住,請你放手,我不會怪罪你的。”

唐玄宗問空禪:“他的腳有多冷?”

“有一年臘月,天寒地凍,河

里結了厚厚一層冰,一個放牛的孩子為了抄近路,走上了冰層。只是那頭黃牛太重,走近河心的時候,冰破了,黃牛掉進河里。孩子飛快地跑回家叫來人,等他們把黃牛撈上來的時候,那牛已經凍成了冰雕,僅僅半個時辰。”

“孟寒風的腳有那么冷?”

“有過之而無不及。”空禪說:“西域的‘太陰指源于天山,是布達拉宮的喇嘛所創。天山,天之山,終年積雪,寒冷異常。練‘太陰指的人要有異常的稟賦,更要有深厚的內力,以內力吸取天之寒、地之凍,凝練于丹田,吐發于指間。當年我師弟在昆侖山著了大魔神一指,以他的功力竟抵抗不住體內的寒氣,血脈結冰爆裂而死,他只活了三天。”

唐玄宗嘆道:“好一個孟寒風。”

空禪贊道:“好一個玉環兒。孟寒風竟不懼‘太陰指,并在受傷之后一舉殺了達達額爾,可佩。玉環兒竟以嬌柔之軀,解凍勝冰寒氣,可敬。”

“只是如果曹野派出第三批人馬,孟寒風豈不死定了?”

“非。”空禪笑著說,“你忘了孟寒風是什么人?他能在幾句話之間沖開被封的穴道,一刀斬了達達額爾,又何懼太陰指。我記得我曾說過,他的武功已達至圣境界。達達額爾手指間的冰寒只襲人他肌膚三分,他自身的純陽罡氣便封閉了自己雙腿的經絡。讓其無法深入。”

唐玄宗不解,他沒有問,但他的目光在問:“那他為什么要騙玉環兒?”

“試。”

“試?”

“試曹野的心沉不沉得住氣。也試玉環兒的心有沒有愛意。盂寒風已經動了心,已經動了結百年之緣的念頭,只是他不知道玉環兒怎么想?所以他試。”

唐玄宗大笑:“幸好我知道她怎么想。空禪大師,你我下一盤棋可好?”

“我聽飛鴿傳報,說孟寒風中了太陰指。我們為什么不馬上動手?”曹野問。

“可是達達額爾死了。”鬼軍師不動聲色地反問,“難道你想讓‘一絕雙星也送命?這可是你最后的棋子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棋下至局底。就越要沉住氣,勝負總是要到最后才知道。”

“那我們該怎么辦?”

“等。”

“等?”

刁滿說:“不錯。等。天已經黑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找個睡覺的地方。我知道‘醉鬼酒家有兩張床。本來那個地方已經發生了兩場廝殺,都不成功,所以沒有人會想到我們會那么傻,會在同一個地方干同樣的事。只是,我偏偏就是個死心眼。”

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玉環兒總是覺得這地方鬼氣森森。她問:“我們為什么還不走?”

孟寒風笑著說:“因為我們沒有地方可走。外面那么黑,豈不比這里更危險?”

“可這家店是黑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證明這是個危險的地方。”

“正因為它是黑店,我們才要住。越是危險的地方,往往越安全,這是我的江湖經驗。”

有江湖經驗當然好。它可以讓你一眼就看出人群里有幾個是行人,幾個是殺手。也可以讓你輕易看透敵人的陷阱,敵人的圈套。一條江湖經驗往往就意味著一條人命,孟寒風闖蕩江湖十幾年沒被人殺死、毒死、害死,當然不是因為他運氣好,更不是因為他有很多條命,而是在于他有很多江湖經驗。只是經驗也不完全都是對的,孟寒風的估計錯了。錯就錯在他的經驗太多。而鬼軍師恰恰就利用了他的經驗,經驗一旦被別人利用,就成了自己砍向自己的一柄刀。

玉環兒這次說對了,有時候一個女人的直覺要比男人的判斷準得多。

睡覺當然要找床。內屋有兩張床,一南一北,玉環兒睡北,孟寒風睡南。只是玉環兒睡不著,她一會兒用被子蒙住頭,一會兒又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她怕,她總覺得這屋子里有雙陰森森的眼睛盯著自己。

孟寒風已經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起伏在黑暗里。玉環兒下了床,她點燃了床邊的紅蠟燭,緩緩走到孟寒風床前。她望著這個熟睡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她和他相處的日子并不長。但她了解他。他雖然四十歲了,卻有一顆年輕的心。他老練,但感情純真;他愛,但羞于表達。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就如同這燭光給人一種安全、安寧的感覺。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就如同靠在一棵樹上,永遠也不會擔心失去依靠。一個女人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是很幸福的。玉環兒想:“只可惜她不是那個女人。”

盂寒風翻了一下身,被子落在地上。玉環兒笑了,她俯下身替他掖好被子,她的動作很輕,像怕驚碎一個夢一樣,他們相隔得那么近,近得在微弱的燭光下可以看清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顆小小的痣。紅色的痣,小而美,嵌在她如藕似玉的手臂上簡直讓人目眩,像是雪地中遺落的紅豆,精致而玲瓏的美。他們相隔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嗅到她如蘭的氣息,近得只需一伸手便可攬她人懷。“我是不是愛上他了?”她問自己。

“她是不是愛上盂寒風了?”

唐玄宗的回答有些勉強,他說:“也許是吧。”

空禪又問:“那她會不會背叛你?”

“不會。”這次唐玄宗的語氣有些肯定,他說,“愛和背叛是兩回事。愛是夢,甜美、絢麗而熱烈。但你醒來卻只是一場空,它絕不會成為活生生的現實。而我們每個人所必須面對的是現實,而不是夢。玉環兒年齡雖小,但經歷的滄桑不少,她應該知道夢與現實的區別。”

“什么區別?”

“瞬間與長久的區別。如果一個男人對女人說:我可以為你而死。你千萬不要懷疑他的愛。但那只是一時的激情,對美極致的崇拜,當他走近美,得到美,所有的新奇和刺激便淡化了,他還會不會說我可以為你而死?感情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從愛一個人到恨一個人并不需要太多的時間。文人墨客形容愛情喜歡用一個詞:至死不渝,但那只是一個美好的夢,真正百年相守。至死不渝的人幾乎沒有。男人的誓言是真的,但只在一段時間內管用,所以叫瞬間。而時間雖能淡化情感,但卻不能淡化黃金的價值,相信女人對奴役金錢比奴役男人更有把握一些,最起碼黃金不會騙她,所以叫長久。這就是瞬間和長久的區別。沒有人愿意去相信虛無縹緲的東西,他們更愿意去抓住一些現實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不過是一堆廢銅爛鐵,但比虛無而美麗的愛情要適用。”

空禪搖頭,他說:“我不懂。也許我老了,或者是我不懂女人。”

“你當然不懂,因為你是和尚。別人忘不了欲望,擺脫不了欲望,而你能,所以你是大師。據我所知,稱大師的當今只有寥寥五位。但真正如你四大皆空,不為女色、權力、金錢、地位所動者,天下唯你一人而已。”

所有人都以為孟寒風睡著了,但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沒有朦朧的睡意,只有警覺的光,像一只發現了獵物的豹子。他一把抱住了玉環兒,玉環兒驚呼,粉臉漲得通紅。盂寒風的鐵臂摟得她喘不過氣來,在那一霎間,她突然有了個念頭:孟寒風是不是一直在佯睡,只等她俯下身去?那他一定看清了自己的動作,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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