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伊·唐娜希爾著
被虐癥與折磨的愛
19世紀的法國人,將同性戀稱為“德國病”,將被虐癥稱為“英國病”。當然。被虐癥并非英國所獨有,不過英國人卻為這種不虞之毀找到了一個理由,他們認為公立學校必須為“將一個紳士轉變成變態者”負責,小孩子從小就受到奶媽及學校老師的調教,這些人深信“丟掉棒子,失去孩子”的教育哲學,因此,上階層的男孩可能會將這種習慣帶進成人期中,需要痛快的鞭打來激活他們體內的血液。
事實上,如果小時候受鞭打是形成被虐癥的條件的話,那么它不僅是上階層的玩意,更可以說是一種世界性的瘟疫,除了印度及某些原始部落外,史上絕大多數的小孩都是在大人的責打下長大的。當然,揮舞棒子的是何許人可能會帶來一些差別,一個男孩子被他童稚的性幻想的對象——妙齡的女仆或奶媽鞭打,或被他青春期時心儀、認同的老師鞭打,他在日后可能會發現受鞭打是一種強烈的刺激。但絕大多數的被虐可說與此無關,它更可能來自一種天生的異常傾向。
“被虐癥”是在19世紀末,由奧地利的一位警方精神科醫師克拉福·艾賓在其所著《性心理變態》一書里首先加以定義。這本討論病態性行為的專書,較庸俗的篇章被譯成拉丁文,很快成為所有色情刊物參考的圣經。“虐待癥”一詞是以描述折磨他人而獲得性快感的沙德的名字來命名,照理說,因受傷害、折磨、支配而獲得性快感的“被虐癥”也應冠以艾賓之名才對,但結果這個頭銜被沙克·馬叟克搶走,馬叟克也是奧地利人,他從1870年開始大量出版以男人渴望女人折磨他們為主題的小說及短篇故事。
馬叟克最有名的小說當推《穿皮衣的愛神》,它為后世的被虐癥提供了所有基本的“行頭”。冷艷、傲慢、著皮衣、皮靴、皮手套的女主角婉達,在引誘男主角西佛林落入愛的陷阱后,將他吊起來,然后手上拿著皮鞭出現在他面前。皮衣、鞭打與高貴而如惡魔般的美女是馬叟克小說中一再出現的主角。“美女自她的綠瞳中發出冰冷、貪婪而怪異的眼光,掃向他的俘虜。她走過房間,慢慢穿上一件系著紅絲帶的貂皮大衣,拿起一條短柄的皮鞭,準備懲罰她的愛奴。“你渴望受罰,我就要鞭打你!”她的愛奴雙膝跪下,哀求說:‘請你鞭打我吧!。”
當然,馬叟克并非第一個文學上的被虐者,事實上,支配男性,甚至如母螳螂般將其做愛的男性置之死地的“要命的女性”,在文學史上有其深遠的傳統,而男人似乎也十分喜愛這種調調。但直到19世紀之前,對這種“女性掠奪者”迄無一個明確的典型,而維多利亞時代,在公開的優雅與私下的罪惡五味雜陳的激蕩下,遂產生了為“她”創造典型的需要。
當時的一位伯爵維格尼說:“我喜愛人類受苦的莊嚴”,但他一點也不曾經驗過受苦的味道。很多上層社會人士在感傷主義的薰染下,認識到受苦有其高貴的一面,但他們卻看不到工業革命所帶來的貪民窟與工廠內的實況。有不少人,好似為了補償這么多人類不幸的漠視,而培養出一種人為的、信以為真的被虐情懷。中古騎士的優雅之愛為此提供了“優雅”的素材,騎士因他所摯愛的女人之高不可攀而深受苦,這種“愛的折磨”在19世紀中異樣地膨脹起來,雖然在世紀之初,因詩人拜倫而興起的“要命的男人”風尚(拜倫讓愛他的女人飽受折磨,甚至尋死),但為時短暫,不久就又讓位給“要命的女人”,“她”是維多利亞時代初期“家中天使”的一種反動,純潔、無知的家庭婦女在男人眼中逐漸成為引不起興趣的可憐蟲。
法國是率先在文學里大量制造這種“要命的女人”、以及被他們稱為“英國病”的國家,譬如高其爾將埃及女王克麗奧帕特拉描述成一個淫蕩而殘酷的女人,每天早上均下令將昨夜陪她睡覺的男寵殺頭。而其后繼者則將目標轉向有“東方麥克白夫人”之稱的婭西亞、特洛伊的海倫等,到19世紀末,箭頭則指向神秘而野蠻的蘇俄女人。
但對“來自地獄的美女”做最怪誕而甜蜜之描述者,當推一位完美的英國紳士史溫本,史溫本強迫性的被虐觀念使他相信,男人在“美女的盛怒下顯得無助”是最令人心向往之的,他向往中的美女有著“深藏如寶石般的冷淡眼眸,會滋生溫柔的嚴厲眼光,豐實而雪白的肢體,像毒花一樣的殘忍紅唇”,在她的責打之下,“痛苦溶成快樂的淚水,沾血的死亡就是生命的喜悅”。這種意境顯然比馬叟克高出許多。
但在文學作品里謳歌被虐幻想的多屬浪漫主義者,女人的鞭打對他們而言具有比痛苦更多的含意,他們可說是活在一個夢幻的世界里,這種幻夢與現實世界里的被虐癥有相當大的差距。
真正的被虐癥是不受異性鞭打、虐待、就無法產生性興奮,也就是說被虐有其“機能”上的需要。這種“機能性的被虐者”,有些是性的壓抑者,有些是對正常的性行為感到厭倦者,有些則是像法國學者田恩所說的“只能以聲音及感官刺激獲得最后滿足的人獸”,田恩認為英國人的飲酒及肉食過量使他們對“棒子的滋味”上癮,但個中的原因可能是心身性的,對某些人來說,肉體的痛苦不僅不會壓抑性反應的神經,反而能夠刺激它們。憤怒具有同樣的效果,因此,被虐癥與虐待癥常是一體的兩面,施加痛苦或接受痛苦都能帶來性神經的興奮。
對浪漫主義式的被虐者來說,想象與私下安排通常即已足夠,但機能性的被虐者,則需要有其實際需要的妓院,或者藉閱讀專門性的變態色情刊物來獲得安慰。有些手冊是專門為妓院老板或獨立營業的妓女而寫的,書中介紹各種迎合顧客口味的方法,妓女接客時,將書交給顧客,由顧客指定他需要的是哪種“懲罰”。
在19世紀,倫敦最有名的“被虐妓館”當推由柏克萊夫人所經營的香巢,她認為妓女的手腕跟她所用的道具一樣重要。她將帶刺的長鞭浸在水里,使它們柔軟且生苔,使用起來更具刺激效果。但她最大的發明是一種叫“柏克萊之馬”的道具,那是一個有支架和襯墊的梯子,嫖客被綁在梯子上,他的臉從一個框框里露出來,生殖器則從另一個框框露出來。一個妓女站在他身后,用鞭子抽打他的背部及臀部,另一個妓女則站在他的前面,撫玩他的生殖器。“柏克萊之馬”使柏克萊夫人在8年之間凈嫌了一萬英鎊,在當時這是一筆相當大的款項,由此可知它受歡迎的程度。
當時一本有名的鞭打手冊《女教師之愛》,將有這種變態傾向的男人分為三類,一類是喜歡受女人鞭打,一類是喜歡鞭打女人,另一類則是喜歡窺視鞭打的情景(妓院會為這種有窺視癖的男人做特別的安排,以滿足其需求)。換句話說,由精神分析學派所定義的三種性變態;虐待癥、被虐癥與窺視癥都包括在內,這三種性變態在其心理成因上實亦有類似之處。
但維多利亞時代人士對性的變態傾向是否純屬精神分析的模式倒是頗有爭論。維多利亞時代的另一個風貌是人們對自己有過度的自信,因此,即使是與妓女做單純的異性戀交易,也容易滋生一種由理性或道德上被虐的罪惡感。福樓拜爾曾說:“一個男人如果未曾在早上自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身旁睡著一個以后永遠不會再碰面的女人;如果未曾在清晨像為了擺脫對生命的憎惡,而自橋上躍人河中般地離開一家妓院的大門,那么他的生命將是殘缺的。”這句話對19世紀人士對性的曖昧、矛盾與不安做了一個深刻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