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法律解析

李東華

摘要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是個事故,可以從多角度評說。但從解決問題的角度出發,我們更應該明確它的法律事實性質,明確由此引起的各種法律關系。通過解析,我們也從中找到了防范高校學生宿舍火災的治理途徑。

關鍵詞火災 住宿合同 法律關系 安全治理

中圖分類號:D9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11-072-03

一、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發生之后的評說

中新網2008年11月14日電,11月14日6時13分許,上海市徐匯區中山西路2271號上海商學院宿舍樓602室發生火災。4名女生從6樓跳下當場身亡。事故發生后,國內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國內高校和教育管理部門極大關注。

綜合各媒體信息,對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評說和實際行動主要有以下幾類:

(一)安全教育缺失,應急補

學校不重視安全教育,缺乏對學生的逃生訓練,致使安全管理不到位。學生在火災發生時沒有正確應對,被認為是造成4名女生死亡的主要要因。事后教育部和各省教育廳要求各高校開展消防安全專題教育,通過出黑板報、補足滅火器和開展消防演習等活動,補上安全教育課程,提高學生應對火災等安全事故的技能。

(二)安全設施落后、缺失,應完善

該宿舍樓配備的滅火器過期,缺少逃生通道。滅火器和逃生通道是宿舍安全內容的一部分,有效的安全硬件設施是在事故發生時獲得救助的重要保障,應補建或完善。

(三)學生使用“熱得快”,近乎玩火,應予以制止

此次火災的起火原因是學生疏于對使用中“熱得快”的管理,有人認為這是學生對自己生命安全的危險行為,學校和社會應該對此予以制止。但也有人反問:為什么學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進而指出學校在熱水的服務上出現瑕疵,應予以改正。此次事件后,有很多高校調整了提供熱水的時間,對學校超市的“熱得快”商品采取了下架措施,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方面的矛盾。

(四)學校缺乏對學生的監管,應加強

學校對學生有監管職責,“熱得快”是明令禁止在宿舍使用的電器,而學生們卻普遍在使用,正因為學校缺乏監管,才導致了這次火災事故的發生。在此次事故后,各高校重申紀律,并對違章電器使用情況加強了監管和收繳力度。

以上評說和做法都正確,且每次高校火災事故發生后,都會重申。但這并沒有制止住高校宿舍火災事故的頻發。就在2008年12月7日,南京人口管理干部學院鎖金村校區女生宿舍801房間失火,金陵科技學院一間男生宿舍發生火災;兩天后的12月9日,蘇州大學相門后莊一男生公寓陽臺起火,所幸這幾期火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因此,我們還有必要對該事件做更深層次的思考。

二、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法律分析

據新華社上海11月14日電(記者劉丹)上海市公安局14日下午對外發布消息稱,當日早上致4名女大學生死亡的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初步判斷原因為寢室里使用“熱得快”引發電器故障并將周圍可燃物引燃所致。此次火災導致4名女生跳樓死亡,宿舍內的學校財產和學生財產燒毀。

(一)上海市公安局制作并出具《火災原因認定書》行為的性質

對此存在爭議,兩種觀點:1.屬鑒定結論,理由:一、火災原因認定是技術性很強的工作,屬鑒定性質;二、公安部關于對火災事故責任認定不服是否屬行政訴訟受案范圍的批復(2000年3月20日公復字〔2000〕3號)認為:火災事故責任認定是公安消防機構在查明火災事故事實后,根據當事人的行為與火災事故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其行為在火災事故中所起的作用而作出的結論,其本身并不確定當事人的權利義務,不是一種獨立的具體行政行為,不屬于《行政訴訟法》第十一條規定的受案范圍。2.屬行政確認行為,理由:火災原因認定權是公安消防機關依據《消防法》第三十九條獲得的行政職權,依此制作并出具《火災原因認定書》是具體影響行政管理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的行政行為;公安消防機關依照《火災事故調查規定》對行政管理當事人的法律地位、法律關系或有關法律事實進行甄別,給予確定、認定并予以宣告的行為,是學術上認為的行政確認行為。

本文無意明確火災原因認定書的法律性質,無論是鑒定結論還是行政確認,在相關當事人對此無異議的前提下,它都可以被認定為此次火災事故引發的一系列法律關系中的因果關系中的因。

(二)此次火災事故引發或顯現的一系列法律關系

除公安消防機關實施救火、火災原因認定和責任認定等行為形成的法律關系外,此次火災事故還引發或顯現了其他一些法律關系。

1.“熱得快”主人或使用人對“熱得快”疏于管理引發的侵權法律關系

火災原因認定書表明,火災系寢室里使用“熱得快”引發電器故障并將可燃物引燃所致。“熱得快”主人或使用人對使用中的“熱得快”有謹慎管理義務,對該特定義務的不作為視為加害行為,財物的燒毀和人員的傷亡為損害事實,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有過失,構成一般侵權行為。

這組關系有兩個疑問:一、“熱得快”的主人或使用人是誰?該宿舍有四人跳樓死亡,還有兩人因打水施救而逃生,如果追問不難得出;二、宿舍四人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跳樓致死,而火災并不必然造成她們的死亡,死亡后果是否屬于“熱得快”疏于管理行為導致的損失事實?依據不同的侵權法因果關系理論會有不同的結論,依據必然因果關系說,“熱得快”疏于管理行為引發的火災并不必然導致這四名學生跳樓,因此跳樓致死的后果不應屬于該行為的損害事實;如果依據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火災可能引發跳樓致死的結果,而事實上此次火災也導致了四名學生的死亡結果,應屬于該行為的損害事實。法學界和司法界多采相當因果關系理論。

2.“熱得快”產品缺陷引發的產品責任關系

產品責任作為一種特殊的侵權行為,適用對本案的分析。“熱得快”學名熱水器,是一種由加熱螺圈、電源線兩個構建組成的加熱水電器。依照其工作原理和特征,“熱得快”屬于液體加熱器,列在我國強制性產品認證范圍中。本案中的“熱得快”是否獲得強制性產品認證證書和注明3C認證標志,可以通過調查明確,如果獲得認證屬于合格產品,如果沒有獲得則屬不合格產品。如果屬于合格產品,它因設計缺陷,構成產品責任。如果屬于不合格產品,即因不符合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存在制造缺陷,構成產品責任。

因此,“熱得快”的生產商和銷售商應對此次火災發生的損失承擔連帶產品侵權責任。

但“熱得快”的生產商或銷售商可依據《民法通則》第131條進行抗辯。據上海市消防局火調處處長談訊介紹,此次火災發生的具體原因是:火災發生前一天晚上使用“熱得快”燒水,熄燈斷電后,有人在沒拔掉插頭的情況下把“熱得快”從熱暖瓶拿出,放在床鋪上,早晨6點恢復供電后,“熱得快”通電引燃了周圍可燃物并迅速燒至其他區域。

3.上海商學院因提供住宿、教育服務產生的合同責任

上海商學院提供宿舍給學生有償使用,構成以上海商學院和學生為主體、以住宿行為為客體,以管理權利義務、住宿權利、住宿規則等為內容的服務合同關系。

(1)教育合同與住宿合同的可獨立性。學生與學校因學生到學校報到注冊,形成一組法律關系,其核心內容是教育服務,但實踐中也附隨有住宿服務、醫療服務等內容。教育服務是一種民事合同關系,還是一種行政合同關系,存在爭論,本文無意去明確。但住宿服務,因學生有住宿與不住宿、住何種標準宿舍的選擇權而具有獨立性。

(2)住宿合同的民事合同性質。高校與學生之間的法律關系具有多樣性,徐顯明教授認為有三種,一為憲法權關系,二為行政權關系,三為民事權關系。對住宿服務,除教育部規章《普通高等學校學生管理規定》第四十九條“學校應當建立健全學生住宿管理制度。學生應當遵守學校關于學生住宿管理的規定”外,沒有其它行政規范。“美國的合同論認為,高校與學生的關系是有合同性質,高校與學生簽署的合同以及學校的規章制度都可以成為界定彼此權利義務的合同或準合同文件”。《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和上海商學院《關于加強公寓管理的若干意見》兩個文件屬于住宿合同內容,包括住宿退宿規則、學生住宿行為規則和部分管理制度。

但《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中學生違反規則將獲得行政處分和與學生評優、評獎學金等掛鉤的規定,該如何認定?首先,高校管理制度無權剝奪學生部分權利能力。學生評優和評獎學金,是憲法賦予的受教育權衍生內容,即使可以被剝奪,剝奪規則也應該出自法律,而非學校制定的制度,故此規則無效。其次,雖然教育部規章要求學校建立健全學生住宿管理制度,但因教育部規章無授權立法效力,此非授權立法。所以《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等不具有行政法律效力,只能是民事合同內容。

(3)住宿合同的主體、客體。主體:學生與宿舍及服務提供方。后者有兩種情形,一、學校提供,學校后勤的宿管科管理或專門成立的“后勤服務公司”管理,但“后勤服務公司”仍是學校一個部門,不具有法人資格;二、宿舍是其他人的房產,由學校承租后提供學生住宿,管理同上。因此住宿合同的住宿服務提供方都是具有獨立法律人格的學校。客體是住宿服務、住宿行為,一方面是學校提供住宿服務,一方面是學生住宿行為。由于住宿合同對教育合同的一定依附性,宿舍還承擔一定的教育服務場所角色。

(4)住宿合同的內容。住宿合同是一種無名合同,其調整規范適用《合同法》第124條。其合同內容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學生與學校簽訂的住宿協議,該協議內容還包括一系列有效的住宿管理制度;二是合同法規范的合同權利義務。

《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和《關于加強公寓管理的若干意見》將學生公寓定為為學生在校期間學習、生活、休息的公共場所,進行思想品德教育和行為培養教育的重要陣地。它們表明:合同的訂立和解除——申請住宿規則和退宿規則;住宿服務內容——供電、安全保衛、保潔、保修;學生住宿行為規范——日常生活行為規范、用電規范和違反規范的罰則,罰則規范包括對財務毀損后追究民事賠償責任、違反行為規范后的校紀處分、行政處分。

依據《合同法》第124條無名合同“適用本法總則的規定,并可以參照本法分則或者其他法律最相類似的規定”,住宿合同可參照租賃合同規則。上海商學院作為“出租人”承擔的義務有:將宿舍交付學生,并在住宿期間保持宿舍符合學習、生活和休息用途;維修宿舍及其生活設施;宿舍及其生活設施的品質和權利瑕疵擔保。學生作為“承租人”承擔的義務有:按約定使用宿舍及其生活設施;妥善保管宿舍及其生活設施;支付住宿費。

(5)學生在此次火災事故中應承擔的合同責任。《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明確規定:為保證學生公寓用電安全,學生公寓嚴禁帶入和使用容易引發事故的電爐、電吹風、直板夾、電熱毯、電熱棒、電熱杯、電熱鍋以及其他帶來安全隱患的電器。它作為有效的合同內容,學生應該履行。此次火災系學生使用屬于電熱棒的“熱得快”引起,導致宿舍設施毀損、學生傷亡,是對“按照約定使用宿舍及其生活設施”義務的違反,此次火災中“熱得快”的使用人應向學校承擔違約責任。

(6)上海商學院在此次火災事故中應承擔的合同責任。上海商學院的住宿合同義務要求:提供符合約定用途品質要求的宿舍及其服務。但品質要求法律沒有具體明確,雙方協議也沒有提及,但并不意味宿舍沒有具體的品質要求。

宿舍除提供必備的生活設施外,安全是它最基本的品質要求。安全一般指免于危險,沒有恐懼的狀態。第一,《消防法》第16條:機關、團體、企業、事業等單位應當履行下列消防安全職責:落實消防安全責任制,制定本單位的消防安全制度、消防安全操作規程,制定滅火和應急疏散預案;按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配置消防設施、器材,設置消防安全標志,并定期組織檢驗、維修,確保完好有效;對建筑消防設施每年至少進行一次全面檢測,確保完好有效,檢測記錄應當完整準確,存檔備查;組織進行有針對性的消防演練等等。此次火災中,學生宿舍樓道內的滅火器已失效,學生不具備滅火和逃生常識,上海商學院違反了《消防法》。第二,學生宿舍火災是可以預見的風險,學校應有預防和降低這種風險損失的設施或措施。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和日常對“熱得快”等電器使用情況的檢查,表明它已預見該風險,也已采取措施防范,但火災發生造成的損失已超過可接受范圍,而且學生依舊普遍使用“熱得快”等電器產品,表明已有安全防范措施有瑕疵。假設如果宿舍安裝有自動噴水滅火系統、滅火器有效、學生又經過滅火及逃生演練,四名學生或許不會死亡。

住宿合同提供的還有服務,它的品質應符合住宿需要。上海商學院至少有兩個方面的服務瑕疵:一、供電服務有瑕疵,《上海商學院學生公寓管理規定》只明確了熄燈時間(實指斷電時間),沒有明確送電時間,雖然事實上他們與學生明確有相對固定送電時間,但從嚴格的合同文本制作來說,它規范不明,學生沒有預期。二、生活服務有瑕疵,依據《宿舍建筑設計規范》第3.3.8條“宿舍內設公用廚房時,其面積不應小于6平方米。無集中供應開水時,宿舍內應設燒水間。公用廚房和燒水間應有排煙氣設施”。它作為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認可的標準,是宿舍提供方應遵守的規則。雖然此條非強制性規范,但隱含了“宿舍提供方應在24小時里提供開水服務”的要求,而上海商學院宿舍沒有提供此項服務。與之臨近的上海交通大學對學生的住宿服務則包含了在宿舍提供24小時的開水爐服務。

上海商學院在住宿合同中的服務瑕疵和宿舍品質瑕疵,是造成此次火災事故的原因,因此上海商學院應對受害學生承擔違約合同責任。

上海商學院和引起此次火災“熱得快”的使用學生之間,都有過錯,應互相承擔各自應承擔的合同責任;上海商學院和其他受害學生之間,過錯方在上海商學院,應向這些受害學生承擔違約責任。當然,上海商學院和受害學生代理人也可以選擇追究對方的侵權責任。

4.質量技術監督管理部門、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的監管失職責任

依據《認證認可管理條例》第67條“列入目錄的產品未經認證,擅自出廠、銷售、進口或者在其他經營活動中使用的,責令改正,處5萬元以上20萬元以下的罰款,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熱得快”屬于我國需要強制認證產品范圍。

現在市場上的“熱得快”有很大一部分沒有獲得認證,上海質量技術監督網新聞熱訊報道:市質量技監稽查總隊2009年3月15日在一家日用百貨店查到的“熱得快”200個不合格;南方網2009年2月18日報道:廣東質監局在近日對加熱器抽檢中發現7批次"熱得快"不合格;新浪網2008年11月25日報道國家家用電器質檢中心在北京市場隨機購買“熱得快”進行檢測,結果所有產品均不合格,由此可見不合格“熱得快”充斥市場。

但作為對產品質量在生產領域和流通領域監督的質量技術監督管理部門和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卻沒有進行強有力的監管,當屬行政監管失職。

三、防范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法律治理

上海商學院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法律分析表明:盡管火災事故造成人身傷亡和財產損失原因是多方面的,仍能依據現有法律規范明確各關系方的法律責任。但更應該找到防范學生宿舍火災事故的治理途徑,各方關系人都依法作為或不作為是最為簡單、最為有效的治理方案。

第一,學校按照“提供符合約定用途品質要求的宿舍及其服務”義務要求作為。學校在住宿合同關系中與學生法律地位平等,應提供安全設施、良好服務,而非簡單管束。

第二,學生按照“約定的方法使用租賃物”義務要求作為或不作為。一旦違反,要承擔法律責任,包括民事責任、刑事責任和住宿合同外涉及的其他利益損失。

第三,“熱得快”等產品的生產者、銷售者,嚴格按照國家標準提供產品和服務。一旦違反,要嚴格追究民事責任、行政責任或刑事責任。

第四,政府監管部門依據相應法律法規積極行政。一旦違反,相關利益方有權追究其行政不作為責任,行政機關內部應嚴格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行政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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