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交叉的博物館

“在當今時代，博物館正扮演著與過去神廟相類似的社會功能。”

博物館就像是每一座城市的地標，到這些博物館里參觀，除了欣賞博物館內珍貴的收藏品之外，博物館的建筑和它背后的故事也令人傾倒——一座博物館是怎么建成的？是什么人在什么時候決定“就是這個地方，我們就留在這里”？是什么因素讓公眾對一座博物館感覺是恰到好處或者是如此難看？

是誰在背后推動一座博物館的建成？是設計師一個人的力量在左右，還是一群人，或者有某種神圣的東西也參與了進來，使得一切都看起來像是命中注定？

“建博物館是建設師的最大夢想”

作為一名建筑設計師，恐怕沒有哪個時代會像今天這個時代這么倍受矚目。自從1999年7月，安德魯的方案獲選為國家大劇院的建設方案后，有關他和國家大劇院“巨蛋”的評論就沒有停止過。還有央視新址和奧運鳥巢的建筑設計師，他們的命運和安德魯一樣。但無論來自各方的壓力如何，建筑師渴望通過建筑來成就夢想。

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王受之教授說，“大凡出名的建筑師，建一座博物館是設計師的最大夢想?！彼e了兩個例子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弗蘭克·萊特的紐約古金海姆現代藝術博物館和弗蘭克·蓋利的西班牙畢堡的古金海姆現代藝術博物館，這“都是膾炙人口的佳作，不知道引起多少建筑師的羨慕?！?/p>

設計過柏林猶太博物館的建筑師李布斯金說，“我怎么知道要設計什么？有人常問我，但我一直不太知道要如何回答?！崩畈妓菇鸬幕卮鹨苍S莫名其妙，但他的確不是在開玩笑。他自己說，“有時，我的想法是被一首樂曲、一首詩，或只是被光線落在一面墻的方式所啟發。有時，是我內心深處的光給了我想法?！?/p>

李布斯金的感受也正是兩千年前維特魯威想要表達的。維特魯威是羅馬建筑師，現在已知最早的建筑專論就是出自他的手筆。他的《論建筑》寫于公元前1世紀，一直到文藝復興時期都還是重要的教科書。他的寫作主題多半在實用領域——建筑工法、材料、建筑比例的理論。但他也討論了更微妙神秘的東西。他談到占卜，也認為留心事情的種種征兆與自然現象，像鳥如何飛、風與光線如何移動，都非常重要。他建議建筑師要精研鳥的飛行，因為研究鳥的飛行模式能知地上發生之事。所有的東西彼此間都有關聯。

同樣的，自己的家族背景，也被建筑師帶到了自己的作品中。李布斯金父母都是納粹大屠殺的幸存者，又差點死在蘇聯勞改營，后來花了四年時間返回故鄉波蘭。他說，“我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我心里有許多世界，全部被我帶進項目了?！?/p>

“建筑師全都是娼妓”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一座博物館也不是，它需要許多人長時間的策劃和參與：除了建筑設計師的圖樣以外，還需要政府的決策者，業主，博物館籌備人員的參與，以及對這個博物館進行各方論證的各方面的專家委員會等等。

菲利普·約翰遜說，“建筑師全都是娼妓，只要有房子蓋，要他們做什么都行。”另一位建筑師弗蘭克·勞埃德·萊特則說得沒那么露骨。他說建筑師應該知道三件事情：第一，如何得到項目。第二，如何得到項目。第三，如何得到項目。

他們說的很有道理，問題在于每一個建筑師是否有原則。和藝術家、哲學家、作家不同，建筑師不僅僅需要一張紙和一支筆，他還得把他紙上的建筑變成現實，要不然他就什么都不是。連傻瓜都知道，蓋建筑是需要錢的，蓋博物館更需要很多錢，哪怕是蓋個小博物館。這就是為什么約翰遜說，建筑師容易變成權貴的走狗。

除了錢，建筑師還要面臨來自各個國家文化背景乃至意識形態的的干預。李布斯金在德國設計博物館時，一個德國同行提醒他，你最好了解德國人的做事方式，得把洗手間的規格、防火的規定都設計好。

現在的北京，似乎百無禁忌了。庫哈斯以同樣的環轉摩天樓為不同國家的城市做過建筑設計，但只有北京接受了他的方案。

解構主義建筑師扎哈·哈迪德透露她的驚訝：“有什么新主意新方案要付諸實施，在北京都可能做到?！睙o論如何，北京正以前所未有的開放姿態和匯集的能量吸引來自全世界的建筑師。在2006年英國《建筑設計》評選的100強建筑設計公司中，有32家在北京有規模不等的設計業務。

別忘了，還有大眾

博物館的精神地位根植于歷史和當下。明白了這點，建筑師就懂得不要輕易地去觸碰或改變這些在公眾心中早已定型的文化偶像們了。

但建筑師總希望在每一件自己的作品身上打下個人的烙印。因此他們也幾乎每天都面臨來自社會各界的批評。對很多擴建工程的抗議，包括位于倫敦特拉法爾加廣場的國家美術館、古根海姆和惠特尼博物館等，都是強烈和持久的，雖然最后都以建筑師成功告終。

在倫敦，一系列有關國家美術館的設計競賽和結果都遭到了很多諷刺和挖苦。最終在1981年，當查爾斯王子把一項造型刻板的設計評論為“仿佛是在最親愛的朋友臉上長的大紅瘤”后，美術館終于放棄了擴建計劃。

在紐約，僅僅是要對弗蘭克·萊特的古根海姆和馬瑟·布勞耶的惠特尼博物館稍作改動，遠遠稱不上改建，就惹惱了成千上萬的民眾。

當建筑師一而再、再而三向政府和公眾表示，不會對古根海姆和惠特尼的風格做任何的改動，也不會給博物館增加任何招致爭議的功能，他們才最終獲得了法庭、規劃委員會以及公眾的支持。后來的建筑師在對古根海姆和惠特尼進行的幾次加建，都沒能滿足博物館的面積需求。兩座博物館都被超負荷使用，只能展出部分藏品，且沒有足夠的儲藏空間，也沒有劇院或圖書館。然而公眾并不關心這些。他們只要博物館保持原樣就可以了。

而丹佛美術館的館長劉易斯·夏普和多倫多皇家博物館的館長威廉·索瑟爾顯然深知，一座博物館要真的在城市里落地生根，大眾的支持是必要的先決條件。他們都認為，建筑師應該站到公眾面前侃侃而談，也讓公眾來回應。如果大眾想要歡呼，那敢情好；如果他們想要噓你，也只好讓他們噓；但不管怎么樣，大眾應該要參與決定，盡管最后的結果并不一定聽他們的。

因此，夏普和索瑟爾在和建筑師溝通前，總會先咨詢他們的市民——什么是21世紀的博物館？你真的喜歡這個設計嗎？我們的城市已經準備好了嗎？

“建筑建立在信心之上”

《福布斯》雜志曾報道過一項建筑評比，評出了世界上十大最“難看”的建筑，其中竟然有弗蘭克·蓋里和貝聿銘等設計出的博物館。

弗蘭克·蓋里是當今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建筑設計師之一，但《福布斯》雜志認為他在設計微軟公司的富翁保羅·艾倫出資的“體驗音樂計劃”博物館時，是老眼昏花。該建筑的總建造費用為1億美元，西雅圖的當地居民對其抱很大希望，認為能夠像蓋里在西班牙比爾堡的古根海姆美術館一樣，吸引全世界的游客?！暗Y果令人失望。……從較遠的地方看去，這個建筑就像地上的一個‘巨大的灰斑’，十分難看?！?/p>

《福布斯》雜志還幸災樂禍地借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建筑系教授布萊特·比德斯的口說：“格利的絕大多數作品都是偉大的，但這一件不是。我想這需要他向學術界作更進一步的解釋。”

被《福布斯》雜志點名批評的還有貝聿銘設計的克里夫蘭搖滾音樂名人殿堂?！傲钊穗y以置信的是，這座建筑出自華裔著名設計師貝聿銘之手。如果在現在，看到貝聿銘為克里夫蘭所設計的方案的時候，你可能以為他在開玩笑。但是在當時，沒有人認為他在開玩笑?！?/p>

事實上，身為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建筑設計師之一，貝聿銘受到的批評并不少。在20世紀八十年代年受法國總統密特朗的邀請設計盧浮宮新館時，他計劃用現代建筑材料在盧浮宮的拿破侖庭院內建造一座玻璃金字塔，在法國就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人們認為這樣會破壞這座具有八百年歷史的古建筑風格，“既毀了盧浮宮又毀了金字塔”。法國人不分晝夜地通過廣播和電視臺表達不滿。根據貝聿銘的女兒回憶，當時貝聿銘本人走到街上，“都有憤怒的市民朝他吐唾沫?！?/p>

但今天，巴黎人對盧浮宮金字塔的熱愛早已超過巴黎的任何建筑，贊譽其為“盧浮宮里飛來的一顆巨大的寶石”。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紛紛前來參觀，對它的興趣甚至超過了艾菲爾鐵塔。同一年，貝聿銘也被授予了建筑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茨克獎。

正是有了貝聿銘這樣的例子，所以建筑師李布斯金說，“大體來說，建筑師心里并不以民主為念。他們崇拜那些由君王、將軍所建造的城市。”

無論如何，建筑師希望大眾離建筑越遠越好，甚至希望他們最好都是啞巴，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政府想通過建筑一座博物館來證明他們是英明的；投資者想在投入數百萬甚至一個億和許多人力前，確定花這些金錢、物力建起來的博物館是值得的；公眾則希望博物館看起來符合自己的心理期待和自己城市的品位，因為他們才是這城市的主人；而建筑師則希望，自己設計的博物館能成為流芳后世的作品。興建一座博物館，是在向這個城市的經濟、政治、文化等諸方面的挑戰，建筑師怎么可能會一帆風順呢！

李布斯金的話倒是可以成為所有建筑師的座右銘。他說，“你可以是個憂郁的音樂家，用小調來創作。你可以是個灰心度世的作家，或是心懷絕望的電影導演。但你不可能同時是個建筑師，又是悲觀主義者。建筑在本質上就是個樂觀的職業；路途上的每一步都必須抱著信念……說到底，建筑建立在信心之上?！?/p>

好吧，讓建筑師們每天都把信心放在那未見之事上，讓那些無知者去罵吧！盡管還有很多設計，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動工。但他們不會放棄希望，總是相信自己設計的博物館會建起來的。盡管他們也明白，這些博物館不太可能屹立萬世而不倒——因為歷史上公認的第一個由托勒密·索托在埃及的亞歷山大城創建的博物館在公元三世紀的內亂中毀于一場戰火了，而如今最著名的羅浮宮也差點被在1780年大革命的大火燒掉。

對建筑師來說，重要的是他得相信每一座未完成的博物館看似堅硬、沒有生氣的結構擁有啟發人智慧的力量，甚至療傷人類心靈的力量。而他所做的事情，就是把它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