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手心里的寶

讓我們代替父親，捧著她，做手心里的寶。

我一周打一通電話，不管累不累、生不生病、有沒有和領導吵架，都用笑笑的聲音說：“我很好啊，過得很好呢。”然后就和她聊聊最近的天氣，她這一周在做些什么，都見了哪幾個阿姨，有哪個我童年的朋友又結婚了。

要是我忙忘了，她會打過來，我就掛掉，回撥過去。她老是認為打長途要一塊多錢一分鐘，很心痛。我就告訴她，我是包月的，打多少分鐘都是那些錢，她就放心讓我打給她，隨心所欲地說話了。

她是那么的幸運，從外公那里到爸爸這里，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敞開的心、天真的神氣一直沒有消失掉。從我能記起來事情的時候，就看到周圍的人都喜歡粘在她身邊。我的小朋友們天天來我家報完到才回自己家，她的朋友們、爸爸朋友的太太們、鄰居們、我們姊妹三個的老師們都喜歡來我家串門，連街上的小販都對她要熱絡些。她總是溫溫柔柔的，叫人安心。

她也有沖撞的一面，冒冒失失的，別人說什么都信。可是，我們又不在她身邊。我和姐姐不得不每周分時間打電話，她上半周我下半周，仔仔細細問清楚，這一周都和誰一起吃飯了，做了哪些事情，頸椎有沒有疼……

前天，我看到網上說一個賣學習光盤的傳銷組織被抓的消息，驚了一身冷汗。記得去年，我打電話，聽到她那邊特別吵，就多嘴問了一句。她說：你黃阿姨剛剛幫我墊了兩千塊錢，買了好多學習的光盤，說是賣得好，可以去新加坡總部參觀旅游呢!語氣里全是一個商人的驕傲，自從爸爸去世之后，她就熱衷于替換他的身份，跟著別人做這樣那樣的小生意。似乎這樣，她就可以找回原來的生活，找回爸爸的身影。

還好，那個黃阿姨在我嚴詞警告之后，沒有再找她，也沒有提那兩千塊錢的事情。

只是，姐姐更不放心了，她始終覺得，作為長女，她比我責任重些。去年年底，大姐悄悄辭去了深圳的高薪工作，回了家鄉，方便照顧她。大姐說，我們要代替爸爸，捧著她，做手心里的寶。

小妹卻是她手心里的寶。我唯一一次和她鬧別扭，因小妹的生活費而起。姐姐照顧她的生活，剛剛工作的我就擔負了小妹上大學的生活費。還好，爸爸當年為我們姊妹三人都存了教育基金，學費的事情，不用我們傷腦筋。

那天，重慶下著小雨，我加了班，在路邊呼呼嚕嚕地吃小面。她打來電話，很生氣：你小妹說她都在學校里吃了兩天方便面了!你怎么還不給她匯生活費?

鼻子酸得發疼，我應付了一句“馬上去匯”，就掛了電話?？粗矍皟蓧K五毛錢一碗的小面，再也吃不下去。錢，才打了一周，怎么就吃方便面了呢?那個小屁孩的話，她就算明知道是撒謊，也要信。以后我一天一天的給你打錢，看你還能不能亂花!我恨恨地想。

過了兩天，她又打電話來，說小妹把生活費拿去買了裙子，讓我不要生小妹的氣。大氣都不敢出的語氣，好像做錯事情的是她。我只好答應不生氣，趁機教育她不要太寵溺小妹。她嗯嗯地答應著，隨后又忘了。大姐因為她把給她買營養品的錢都寄給小妹的事情，不知道生了多少次氣，現在恨不得連菜都幫她買好，省得她又節衣縮食。我們都欠她，她溫溫熱熱地把我們抱大，我們還沒等翅膀長硬就飛了。即使大姐回了家鄉的城市，也不能回到她不愿意離開的縣城。我們的生活和她的生活不再在一條軌跡上。

“我誰也不跟，我要自己過呢，帶著你們多累贅。”每次問她將來老了跟我們誰過日子的事情，她都這么說。這個問題，從她55歲，討論到今年60歲，都沒有討論出結果來。她最大的讓步，就是“每年去你們那里旅游”。

聽說大姐說，她60歲生日許的愿望是我們三姊妹將來的家都安在南京，這樣，離她近些。大姐疑惑，怎么會呢?她在蘇北的小縣城，南京遠遠地在省里的最南頭呢!

我說，我知道，爸爸生前唯一帶她去過的大城市，是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