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一家親

編者按：

本文在某知名網站貼出后，受到熱捧。故事并不驚天動地，卻讓人一邊捧腹，一邊熱淚盈眶。一對鳳凰男女在上海的婚姻生活，充滿艱辛、無奈，又充滿自信、奮起和溫暖。打動人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正如作者所寫：我不再害怕上海的繁華和我們的貧窮，不管以后是什么樣的局面，我們都已經很強大。

娃娃親變成了現實

姐妹們可能只聽過娃娃親這個詞，沒有遇到過活的娃娃親的兩個人吧?很不幸，我跟我LG就是這種封建產物下的兩只受害同時也是受益者。

我們的媽媽是同一個村子村頭村尾的兩個好姐妹，要好到一起下地干活，一起繡花做鞋，一起結婚嫁人……連懷上我們也只差了兩個多月……兩人挺著大肚子，坐在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就定下了我跟我LG的未來人生……

想想真是凄慘。

之后她們在給了我們生命之外又給了我們很有時代感的名字：瑩瑩跟明明。我們就這樣帶著上一輩的期望，泥里水里，打著鬧著，皮開肉綻地長到上小學的年紀。當我為著家族利益努力學習考上中專的時候，明明同學也度過了他的高中生涯，考取了一所令人咋舌的大學。幾年后，在我為家族做牛做馬安心做一個鄉村教師的時候，明明又在村子里扔了一枚重磅炸彈——他直接保研了。

一個是重點大學的研究生，一個是鄉下的中專小土妞，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張文憑那么簡單吧，還有這么多年來熏陶的氣質、性格、興趣、愛好……不過，從兩小無猜到苦大仇深再到現在的婚姻生活，崎嶇的人生啊，竟然在N多年后，把娃娃親變成了現實，明明和我結婚了。

關于我工作的問題，所有人的意見一致：中斷鄉村女教師的生涯，追隨明明，奔向國際化大都市上海，然后跟明明一起創造屬于我們的幸福生活。

沒有別的辦法了，難不成讓明明回村子當村長?

明明把我從火車站接到他租的房子——是個一居室，有個很微小的廳，有獨立的小廚房跟洗手間。明明放下東西，開燈，就在這一團明亮里，他抱著我，很篤定地說：“以后我們會很好的。”

上海工作不好找，最低的學歷要求也是大專，我只是中專。但我好像天生是當文員的料，在得到無數句“回家等消息吧”之后，終于盼來一句話：“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我就這樣被錄取了???!!!

‘明明下班回來拎了一塑料袋橘子，說是恭喜我找到工作……

無語。

明少爺與田螺姑娘

上班后，我早上起床的時間從6點半提早到6點。因為我上班的地方比明明還要遠。下班后，到超市買菜，晚上做飯，還要留第二天帶到公司的午飯。

為什么一定要早起做早飯?因為我們村，大家都這樣。

為什么不是明明起來做?因為我們村，都是媳婦兒做。

我們身上烙著村子的印記，所以不會覺得多辛苦多委屈。我們的媽媽外婆奶奶祖奶奶太奶奶姑媽姨媽舅媽都是這樣生活過來，因此，我沒有覺得不妥。

在公司，我也很勤懇。無論是接電話打電話，發傳真考勤，買文具訂水，給同事訂午餐……

可能是太過勤懇，很多時候也會覺得累。不想起床做飯，賴在床上久了，明明會問：“今天早上不做飯啊?”其實我希望聽到的是：“你多睡會，早上我們出去吃早點。”我也希望晚上回來不用去超市，不用在油煙里炒炒煮煮，而可以看看電視，閑閑地不用想事情……

田螺姑娘也希望有人是自己的田螺姑娘。

可明明大少爺是個油瓶都不扶的人，洗完澡衣服直接丟盆里，吃晚飯的碗筷直接丟廚房。我灰頭土臉收拾著，打掃著，無數次懷疑自己的選擇。

但是又總有一些小小的細節涌動其間，如同信念一樣堅定強大，支撐著我們。

我們一起去存錢，偶爾也會奢侈一下出去吃；明明承諾會讓他在香港的同學給我買什么什么，雖然僅僅是承諾而已；晚上回來，有時他削一個蘋果，切兩半，留下一半裝在碗里，還知道拿東西蓋上；他會想到給我弟弟買學習資料寄回去，還發過神經抱著我，啞著嗓子說：沒能讓你過好日子，我很愧疚……

這個沒房沒車小氣吝嗇不會疼老婆的鳳凰男，我的左心房抱怨他，右心房心疼他。

經常累得想發火，一看到他疲憊的神態又不忍心，他背負的壓力遠遠大過我，做的事比我要難得多，他面對著更多富有的人，他的心里，比我有著更深的自卑吧。

這大概就是鳳凰男女的悲哀，我們的環境決定我們沒辦法放開，沒辦法大方。我們的爸爸媽媽沒有養老保障，他們老了以后，下不了地，連最基本的生活都無法保障……于是我們只好存錢，存多多的錢。

我們的節日就是每個月的兩個存錢日，我工資月中發，存一次，明明工資月尾發，再存一次。每次一起去銀行，我挽著明明，捂著包，遏制不住咧嘴笑。

我發誓!!我從前真沒這么財迷，起碼沒到走火入魔幾近變態的程度。

那時對房子的渴望在心里瘋長。在上海買房子了，就意味著真真正正有了我們自己的家。

所以我的錢包里，除了一張交通卡，就是20塊菜錢。我們逛街只帶腳跟眼睛，我的手挽著明明，明明的手插在口袋里。基本這個姿勢維持到回家。買雞蛋是8個一買，買蘋果是8個一買，買其他可以論個買的都是8個一買!取義888發發發……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是太委瑣了，如果我們放開些，壓根不用這樣拮據。然而即便這樣也比鄉下過日子奢侈。

光做飯洗衣有什么用

明明公司每年有旅游經費，專款專用。一個人用不掉的話，可以帶老婆一起。他們同事自己組個小團，自帶家屬出游，明明說也帶我去。

我終于見到了明明的同事，有男同事女同事，有男同事的老婆，女同事的老公。

看到他們，我連微笑張口說“你好”都變得僵硬了。不一樣的。我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看起來就不一樣，不是因為衣服的原因，不是因為長相，不是因為首飾、包跟鞋子。就連笑容都不同。他們的笑是陽光的，自然自信的，沒有膽怯猶豫，更沒有任何瞧不起我的含義。

我知道他們念過很好的大學，在很好的公司上班，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城鎮，他們彼此和諧互補在上海扎根。

我很緊張。揮之不去的自卑感不斷提醒我，敲打我。車上，我幾乎拽著明明不肯松手。我在心里小聲說：放松放松，這樣只能讓明明更丟臉……很想加入他們，不經意聊幾句，可他們說的，我真的不知道——最新的電子產品，新技術，購物，好玩的新近發生的事……

我只有抓著明明，寸步不離，裝著很鎮定地笑著笑著，那么安靜。明明開始還很耐心，他勸我：出來玩嘛，你那么緊張干嘛。說得多了，他自己都覺得煩。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我也很想放下心事，單純看看風景。晚上我跟明明躺在賓館的床上，背對背，各自想事。我很真實地覺得：明明和我在一起，很委屈。我光給他做飯洗衣有什么用?光陪他吃苦省錢有什么用?

回家后，明明長時間沉著臉，我也有滿心的別扭跟委屈。

就在僵硬稀薄的氣氛中，明明開口：下次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就直接跟我說，你一個人不高興，搞得大家都不開心!

我吸一口冷氣，沒有猜錯的話，這是赤裸裸的責怪跟嫌棄……

我沖著明明喊：是啊，就你了不起，我哪里能跟你們同事比，早知道我這么讓你丟人，你娶我干嘛!你帶我出去玩干嘛!何必要自取其辱!!

明明惡狠狠瞪著我：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冷戰期。早起時我會想：沒意思。上班的空閑我也想：沒意思。下班看到明明黑著的臉，更是沒意思。明明肯定也是這樣覺得：沒意思。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這樣一天天過下去。冷戰周期到了尾聲，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解釋跟轉折，兩個人又和往常一樣——抖擻抖擻精神，自信心爆棚地想：人還是沒那么脆弱的。

還真是分裂!

小芳也有潑辣的一面

明明有了跳槽的想法，幾近變態地看書看資料。

沒有刻意然而發現，明明的短信不知什么時候多起來，有時一手拿書一手發短信，網上聊天的次數也多起來，有時一邊看資料一邊不忘打字。

我很想嚴厲地盤問，又怕盤問得不恰當顯得自己多小氣。不時貼過去瞄兩眼，明明倒也沒怎么回避。有次正好看到他們msn聊天。

誠實說，沒什么特別曖昧的詞句。無非在做什么，看什么資料，最近怎么樣，還有很高深的技術問題……可是，看到那個女生好看的頭像，我還是酸得不是味道。

明明說，只是以前研究生的同學，聊一點專業上的東西。沒什么其他的。

那怎么不跟男生聊呢?研究生同學沒有男的么?白天上班沒聊夠還要晚上講嗎?

問得多了，明明就一句話：“瞎說什么啊!”

晚上躺在床上，仔細回憶，明明何曾對我說過一個“愛”字。只讓我自己從細節體會，要有多大的信心才能確認無誤。自卑者的心態就是：在遇到困難后，困難會變得無比強大，自己會變得無比渺小。

再看到他們聊天聊了幾次，我拼命忍沒忍住，去關明明的msn，明明一把推開我：“你神經病啊!”

我推回去：“你才神經病!”

小時候打架打得多的好處充分體現出來，我力氣不比明明小多少!

“你這人太無聊了，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們都聊什么的啊!”

“在家不說在公司可說不定呢。”

“你這人!太不講理了!”

“我是不講理，但是我沒外遇!!”

“誰他媽的有外遇!”明明怒了。

這算動手打人，算說臟話罵人吧!

我也沒捺下火氣，順手摔了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子(一塊八買的)。

我很想摔門出去。可是這么晚我無處可去。我朝他吼：你聊天去吧，我死了你都別管我!

我帶著一本書躲到洗手間，把門關得巨響。又在里面喊：我死了你正好娶你們同學啊!還是研究生!

我沒哭，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傷心，好像一個摔跤沒摔到哪里的小孩嚎啕大哭只是為了讓別人注意……

等我看完一本書從洗手間出來，明明已經負氣睡了。頭埋在被子里，如果這時候他抱住我，很柔情地說：“瑩瑩，你放心，我不會喜歡別人的。”我所有的不確定都會煙消云散。

他只是這樣把自己埋起來，丟我一個人不知所措坐在床邊。

晚上睡得很不踏實，早晨兩個人都沒聽到鬧鈴響，我很少這樣。急匆匆起床，刷牙洗臉其他什么都來不及做。我也沒跟明明說話，自顧自穿衣服換鞋子去上班。

坐在辦公室有些心神不寧。沒多久，明明居然打電話，讓我到樓下去，他說給我買了早點。我“哦”一聲。糾結復雜地下樓，看到他拎個電腦包，初春微冷的風里，頭發好像都比以前少很多。

明明見了我就說：“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喊你好多聲你沒聽見啊!在路上喊那么大聲真丟人!”

他給我買了兩個大娘水餃的大包子。我接過來，問：“你遲到了吧。”

“沒事。”

我們站在公司樓下，不斷有人經過。

沉默了一會，明明說：“我上班的時候真的很忙。很少聊天。”

我說：“嗯。”

“真的就是同學。你別瞎想。”

“嗯。”

“我以后不跟她聯系就是了。”

“嗯。”

“那你上去吃吧，我上班去了。你別難過了啊。”

“嗯。”

我終于沒忍住，淚水滾燙滾燙

看他并不帥氣也不強壯的背影，我心里竟然涌起深深深深的悲憫。

這樣已經足夠。不管是不是愛情，是愛就可以了……

就算失業也不怕

我們公司從事的是近年低迷到倒塌的行業，5月我們盼著6月有起色，6月盼著下半年有起色，一個月一個月盼，沒想到的是越來越低……

明明終于成功跳槽，薪水沒明明期望的高，比我期望的高很多。讓我無比欣慰的是，除了公積金，每月還有住房補貼。

我可以很真實地夢想我們陽光充足的房子了，多體貼的公司啊!

知識就是金錢這句話果然一點都沒錯!

明明開始辦理離職交接的事情，我一面期待著他的新工作，一面糾葛著我們公司茍延殘喘的現狀，一直到它轟然倒塌。

黃昏的時候，我拎著包，關掉手機，一個人坐到大廈空蕩蕩的最高一層的樓梯上。我發誓，一點沒有想從頂樓往下跳的欲望。只是坐在那里，抱住膝蓋，安靜地哭。一直安靜哭到天黑，按亮樓梯的燈，一層一層走下去。30層，每一步都不舍。

就算這樣，我還沒忘到超市買菜，在超市門口，驚見明明，他一見我，劈頭蓋臉地罵：怎么才回來!!!手機又沒電了啊!急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我走過去，拉起他的手，把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輕地說：“我被辭退了……”

明明本能地抱了抱我，問：“怎么回事?”

我拉著明明，一路哭，一路語無倫次。明明拍著我：“沒事啊，辭了就辭了嘛，反正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又開始，投簡歷，這比我剛來上海時更困難。招聘網上職位又少更新得又慢。有次跟明明上街，看到有柱子上貼著招公關，高收入，工資日結……我艷羨地說：“我去應聘這個行不行啊?”明明順手就猛掐我一下。

這段日子我經常有突發的奇想。做個小生意怎么樣呢?賣水果怎樣呢?

拖著明明商量，出乎意料，明明說：你最好是一邊讀書一邊準備生娃。

讀什么書?生什么娃?

明明給我分析：你找再多工作都差不多一個類型，人事文職。你沒文憑，上升的空間不大，不如就趁這個時候多學點東西，考點證，加強一下英語。至于房子，明明說：“現在買多吃虧，所以也沒什么好著急的。”

我沒來由無厘頭問：“那以后買房子寫我名字不?”

明明用力推了我一把，罵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

小報告——他真的經常推我……

罵完又說：“寫，只寫你一個人名字，行了吧!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太勢利了!”

……

我還沒找到工作。只是，我不再害怕上海的繁華和我們的貧窮，不管以后是什么樣的局面，我們都已經很強大。

明明抱著我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城市也在抱著我，就算在危機時刻，她也如同母親，溫柔地愛著我們，給我們最溫暖的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