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麗的花兒代表了人類許多的情感,如愛情、親情、友情、敬仰之情;鮮花還象征了人類的許多精神,如堅忍、自由、高貴、雅潔等等;鮮花更是人類美好愿望的寄托,如長壽、幸福、吉祥、財富……賞花、詠花、贊花、論花,花和中國文學有著說不盡、道不完、評不夠、議不厭的不解之緣。文學藝術通過豐富的情感和想象,運用多樣的文學表現手法來形象的渲染、夸張和集中花卉的美,熏陶感染人們的意識,使人們對花卉的審美態度和欣賞情趣隨著這種影響和引導而變得日益豐富和多樣化,從而加深了對花卉的審美層次,甚至推動了中國精神文化的提升。
【關鍵詞】花卉文化;中國文學;交融與發展
【中圖分類號】G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1074(2009)05-0018-02
千萬年來,花深深地滲透進了中國文化之中,形成了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花文化。在眾多中國文人心中,花是詩詞歌賦取之不盡的吟詠題材,是名詞佳句閃耀靈光的源頭所在。花的出現成就了一個文學的國度,使得文學的殿堂姹紫嫣紅、精彩紛呈。
翻開中國文學史,從屈原佩蘭示節,陶淵明采菊東籬,李白醉臥花叢,杜甫對花濺淚,白居易詠蓮吟柳,乃至林逋梅妻鶴子……中國有無數風流文人為花卉草木所傾倒,創造了許多以花卉為題材的千古佳作。對“花”之為人們摯愛的成因葉嘉瑩做了極為精辟的分析:“‘花’之所以能成為感人之物之中最為重要的一種,第一個極淺明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花的顏色、香氣、姿態,都具有引人之力,自花所得的意象既最鮮明,所以由花所觸發的聯想也最豐富。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我以為則是因為花所予人的生命感最深切也最完整的緣故。……人之生死,事之成敗,物之盛衰,都可以納‘花’這一短小的縮寫之中。因它的每一過程,每一遭遇,都極易喚起人類共鳴的感應。而況‘花’之為物,更復眼前身旁隨處可見,所以古今詩人所寫的牽涉關聯到‘花’的作品也極多,這正是必然的結果。”[1]在中國文學的歷史長河中《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本詩歌總集,在其三百零五篇作品中提到的花草就多達一百三十二種,其中以花喻人、以花喻事、借花抒情、借花達意的篇幅也在三十篇左右。
在詩歌總集《詩經?鄭風?溱洧》中,就有一首生動美麗的蘭詩:“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茼兮。女日觀平?士日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溱與洧,瀏其清矣。土與女,殷其盈兮。女日觀乎?士日既且,且往觀平?洧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勺藥。”[2]全詩以愉悅、輕松的筆調,把鄭國風俗在每年三月初三于溱、洧兩河邊舉行盛大集會時,一對男女青年相約去河邊游玩的情景寫了出來,并用一束蘭花和一把芍藥把男女青年的情意連結了起來。而比喻男女互贈禮物以示相愛的成語“采蘭贈藥”也來源于此。以花喻女子,借花擬女子是我國古代文學的一大傳統。《詩經》中直接把花比作美人的就有三處。《鄭風?有女同車》里就有“有女同車,顏如舜華”。舜,就是木槿花。《鄭風?出其東門》也有“有女如荼”的比喻。荼,就是茅花,顏色潔白,輕巧可愛。《魏風?汾沮洳》中有“彼其之子,美如英”。英,就是華,盛開的花的意思。從《詩經》中的《周南?桃夭》這樣寫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2]這是一首祝賀女子出嫁的詩。該詩中把即將出嫁的少女比喻為夭夭艷麗的桃花,含苞欲放。“人面桃花”的出處大概就來源于此吧。
稍后的《楚辭》,詩人屈原運用大量的花木香草和豐富的想象,表現出積極浪漫主義精神,初步建立了以“花”作為人格象征的意象內涵。[3]而中國歷史上“尚花”之風最盛的當推唐宋,唐宋詩詞上承詩騷與魏晉風流,將詠花詩詞推向極致,使其成為一朵燦爛的文學之花。并形成了那個時代特有的代表花卉即唐代的“牡丹”,宋代的“梅花”。
經過近四百多年的分裂和動亂之后,唐朝出現了一個經濟文化全面繁榮的社會局面,成為整個東方世界最強盛的帝國,南北文化交流融合,中外貿易交通發達,“絲綢之路”暢通引來了外來文化,服飾、音樂、舞蹈、美術、宗教等等,都成為長安風尚,佛、儒、道三教并存使唐朝呈現出多元化的文化大交流大融合,使當時的唐朝處于四方朝拜的尊者地位,洋溢著積極進取,昂揚奮發雍容豪邁的精神。而牡丹花大色艷,具有雍容華貴的豐腴之美,傳達出磅礴的春天氣勢,因而成為盛世精神的最好象征和載體。牡丹作為唐代備受推崇的“國花”折射出大唐帝國的王者之風。牡丹成為“國花”又與楊貴妃的得寵有著內在的聯系。開元中,皇宮內慶興池東沉香亭前牡丹盛開,唐玄宗李隆基與楊貴妃乘夜游賞,招來翰林待招李白賦詩助興,風華正茂,英姿勃勃的李白借花喻人,以牡丹喻楊玉環,寫下了千古名作《清平調》辭三章:[4]
(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二)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三)
名花傾城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這三首詩借花喻人,巧妙攝取楊玉環與牡丹的相通特質——大氣雍容、體態肥、艷壓群芳、寵冠后宮的至高地位融于一體,形神兼具,達到了人花合一的完美境界。提起唐代描寫牡丹的絕妙詩句劉禹錫的《賞牡丹》[5]不得不提,詩中以白描創造出情深境界含不盡之意盡在象中。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凈少情。
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前兩句以芍藥、芙蓉兩種絕色花卉的美中不足,而“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兩句隨之噴薄而出,以一個“動”字,將牡丹艷壓群芳的王者之美,以及牡丹花開時長安城傾城觀賞、萬人空巷的轟動盛況,“超以象外,得其環中”地投諸于讀者的無盡聯想之中。[6]唐代文人熱烈地呤詠誕生了不少流光溢彩的佳作,將牡丹作為“國花”的王者之美烘托得淋漓盡致,如:徐凝之《牡丹》“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另如“三條九陌花時節,萬戶千車看牡丹”(徐凝《寄白司馬》);“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白居易《買花》);“金蕊霞英疊彩香,初疑少女出蘭房”(周繇《看牡丹贈段成式》)。
人詠花,花映人,彼此彰顯著雍容華貴、燦爛絢麗和大氣磅礴,共構著自信開闊、昂揚奮進、雍容大度的時代風采。[宋]高承在《事物紀原》中進一步發掘了牡丹冠壓群芳繁榮勁心剛骨的品格:“武后詔游后苑,百花俱開,牡丹獨遲,遂貶于洛陽,故洛陽牡丹冠壓天下。是不特芳姿艷質足壓群芳,而勁骨剛心尤高出萬卉,安得以‘富貴’一語概之!”由此可見唐宋時期對于牡丹花容花品卓絕與萬花的高度肯定。牡丹所象征的是聲色之美和性情之美完美融合的大唐盛世的精神,亦是唐代文學的主體風貌。然而由唐入宋,時運推移,文化國情發生了巨大變化。宋代文化表現出許多與唐朝文化反其道而行之的特征,內斂,典重代替了外向,豪放;“理趣”代替了情韻,理學大興使得宋代文學精神趨向理性化和細密化推崇氣節、品格。
“國花”從牡丹到梅花的轉變,兩宋之交是一個分水嶺。金人入侵,北宋政權滅亡,從根本上震撼和改變了宋代文學的整體格局,乃至整個宋朝社會的發展.自北宋后期,文人由于外在實現嚴重受阻,內實現即是人格的實現與完成,就被抬到了高于一切的地位。“對氣節、品格的關注和維護成為新一代文人精神的中心,文學創作的主旨也因此而有所轉移。這種轉移不是對前輩的否定,而是文學精神在特殊條件下的深化”。“除了雜用儒、釋、道,以堅固心靈堡壘之外,北宋后期好讀書、以書本抵抗現實也成為一種文人守護自我的方式”。[7]因此由“尚牡丹”到“尚梅”,乃是社會習尚和文人心態的變化而引發的審美趣味和價值取向的變化。可以說,梅花的特質與當時的文化形態和文化精神相契合,迎合了兩宋之交的文人追求風骨氣節的心理需求。
林逋在詠梅文學史上的意義是劃時代的,林和靖愛梅、與王羲之愛鵝、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合為中國民間廣為流傳的《四愛圖》可見他與梅之緣分深及生命的本質。他以高士的身份隱居杭州孤山梅園,生活情趣出入于“梅妻鶴子”之間,因此極大地提高了梅花意象的詩化程度和情趣濃度。當他一旦把自己清曠、高潔、淡遠的情懷投入梅花意象的時候,梅花意象就被賦予了豐富的人格意趣和道德內涵,以清妙深幽的意志成為大大夫理想人格的象征,或人格自許的極佳對應物,開創了中國歷史上梅花審美的全新格局。辛棄疾有詩云“若無和靖即無梅”。他的詠梅極品的《山園小梅兩首》[8]以第一首最為有名。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月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林逋首創將梅與水、月意象組合構筑詩的意境,烘托出一種朦朧清幽、靜謐高雅的氛圍。這不僅僅是一種高明的創作手法,更是一種提升和豐盈梅花意象內涵絕佳路徑。
宋人在此基礎上總結出最宜與梅花相映襯、烘托的幽雅事物:“淡陰、曉月、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晚霞、珍禽、孤鶴、清溪、小橋、竹邊、松下、明窗、疏籬、蒼崖、銅瓶、林間吹笛、膝上橫琴、掃雪煎茶、美人淡妝簪戴”[9]這些景物與梅相配,充分反映了宋人“梅花為天下神奇”的幽淡閑雅的審美情趣。對后世詠梅產生重要影響的另一位北宋著名文人是王安石他的流傳最廣的為《梅花》[10]。
墻角數支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他巧妙地運用了“白雪”這一與梅花關系密切的物,點明梅花生長的環境烘托梅花的高潔品質。有反襯梅花質潔芬芳,品德高標的超乎本已高潔的自然風物的美,妙用同色互比的筆法,將梅花傲世獨立的卓絕風骨呈現,寫得簡明單純,意味深長。不同的花風緣于時代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風氣而呈現不同的氣象。可以說,花卉與文學之間存在著雙向作用的顯著特征,千絲萬縷的聯系。兩者相互依存又相互促進共同發展。賞花、詠花、贊花、論花,花和中國文學有著說不盡、道不完、評不夠、議不厭的不解之緣。
這些精彩的花卉文學作品,使自然的花花草草呈現出特有的情趣和藝術魅力,溫暖、潤澤著中國每一個文化人的心,甚至成為民俗化的理念。周敦頤在《愛蓮說》中寫到:“牡丹,花之富貴也。”2008年,牡丹被定為北京奧運會場館的主插花,象征著敞開胸懷迎接世界,容納天地的雍容大度的中國。而梅花由于宋人著力全面的開發,得以不斷的升華,成為“歲寒三友”之一,“花中四君子”之首的梅花容納了中國文化重人格的特征,綿延中國文化貴堅忍的生命力,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審美圖騰。總覽現在為人們所公認的“十大”或“十二大”傳統名花,它們的出名無不與文學的描寫息息相關。
形形色色的花卉草木為文學創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豐富題材。使花卉在文人的筆下更具有風采。這種被融進詩意和故事情節的“人化”、“情化”、“心化”了的花卉,又給人們帶來更為豐富更為崇高的美感,熏陶、感染著人們的意識,使人們對花卉的審美態度和欣賞情趣隨著這種影響和引導而變得日益豐富和多樣化。從而使花卉美從它的色彩、形態、香味、質地等自然特性構成的客觀自然屬性的美凝聚升華到與主觀相統一的自然意態之美,加深了對花卉的審美層次。綜上所述,可見花卉與文學歷來有著密切的血緣關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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