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從什么時候變得話少了?也許我們對他說“沒事兒”說得太多了。
我老爹今年70多歲了,耳朵終于趕上當(dāng)年我爺爺了,耳背。
老爹耳背鬧笑話。開春的時候他來我家?guī)臀掖詈J架,剛好我一個朋友來訪,我們就一起去吃飯。有一道菜叫什么來著我忘了,反正菜里有好多燒熟了的大蒜。
我老爹專心致志地挑著大蒜吃,我朋友見了就說:老爺子愛吃熟蒜好啊!以前有個故事,秋收時節(jié),后母讓親生兒子看瓜地,而讓丈夫前妻的兒子看蒜地。看瓜的兒子每天都能吃上甜瓜,看蒜的兒子餓了就煮大蒜吃。時間久了,看瓜的兒子面黃肌瘦,看蒜的兒子卻又白又胖。這個故事說明,大蒜是極富營養(yǎng)的食品。嗯嗯,我一邊聽一邊喝著茶。
這時老爹說話了:來,你們也吃點(diǎn)熟蒜!這可是好東西!以前啊,有個故事,秋收時節(jié),后母讓親生兒子看瓜地,而讓丈夫前妻的兒子看蒜地……
我朋友筷子定在空中,張著嘴都聽傻了。我一口茶水噴出半米開外……老爹還認(rèn)真地講著那個別人剛講過一遍的故事,我尷尬地向朋友解釋:他剛才確實一句都沒聽見。這個故事后來在我們家就當(dāng)笑話聽了。
老爹終于在我們的強(qiáng)烈要求下配備了助聽器:戴在耳廓上的、掛在脖子上的,換著樣兒地戴。不過他不是總開,他認(rèn)為繁雜瑣碎無需他老人家操心的事,就不開。我偷偷戴著試了一下,吵啊,真吵!也許老爹在靜悄悄的世界里內(nèi)心才有足夠的寧靜淡定吧?
如果我們準(zhǔn)備跟老爹說要緊的事,就先沖他比劃一下打開助聽器的動作,開好了,再慢慢說。
有時候,我們聊得火熱,老爹看得開心了也湊過來:“啊?什么?”我們口型夸張地笑著沖他擺擺手:“沒事兒!”老爹會悄悄地走開,有些無趣有些失落。因為前面的話他都一句也沒聽到,而我們往往沒有耐心再從頭給他敘述一遍。
老爹對子女對孫輩的愛也是靜悄悄的。
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我給女兒剝蝦,一連剝了好幾只。這時老爹剝了一只大大的蝦遞給我:我觀察半天了,你剝了那么多,一只也沒放進(jìn)自己嘴里。來,這只是給你的,你給你閨女剝,我給我閨女剝。那只蝦我嚼了好久都咽不下去。
老爹是個老工程師,雖然耳朵不好使了,但是心靈手巧,腦子是我們?nèi)易詈檬沟摹ky倒我女兒那些華羅庚數(shù)學(xué)題,往往也難倒我,但是我有殺手锏:給你爺打電話!老爹能為他孫女的一道題研究到半夜2點(diǎn),然后出兩份方案:一張紙上是解題的全過程,另一張紙上是歸納總結(jié)后淺顯易懂的教案。
爺,是我女兒對我老爹的稱呼。愛就一個字,從她嘴里喊出來,透著那么親,因為女兒對她爺是絕對崇拜加依賴。女兒拿著手工課的作業(yè)小板凳向我炫耀:“看這小板凳多漂亮!”“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你爺釘?shù)?”
昨天晚上我指著電視問我女兒:看這個老頭長得像不像你爺?女兒說:臉有點(diǎn)像,人不像!這個老頭話真多,我爺不怎么說話,因為他聽不見。
老爹耳背我早就知道,他從什么時候變得話少了我卻沒注意。也許我們對他說“沒事兒”說得太多了。我突然很想告訴他:老爹,你問我吧,我不再笑著對你擺手說“沒事兒”!我從頭給你講一遍,還沒聽清?那就再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