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陌生的電話連續找我兩次都未接到。后來撥過去,一個很職業化的女聲問我,畢業證,你還要不要?
我很質疑,我的畢業證就在抽屜里,上個月拿畫去參展我還用過。直到對方耐心地說出我名字的具體字、生日和專業我才想起,那的確是一本我曾經想要的畢業證書。
22歲那年,我從美院畢業,在一家廣告公司做事。薪水不菲,工作還不累,于是總有時間背著畫夾,到處看,到處畫。
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在湖邊畫遠處的蘆葦,很投入,竟然沒有感覺天色在變化,直到我終于注意到湖面有雨,我抬頭,才看到我的頭頂不知什么時候有了一把黑色的大傘。
舉傘的男人,幽默地況,雨點可以畫在紙上,但是不能滴在紙上。
他的話讓我愣住了,我知道我那是因為喜歡。那時的我單純得連勇氣都清澈得仿佛一捧水,我不管跟他是不是相熟了解,我只知道他的話他的眼神讓我的心在發瘋。
我和33歲的他快樂地戀愛了,我不認為年齡是問題,就像只要調好我手邊的油彩,我就能在紙上畫出我想要的畫。
我像所有的女孩一樣,不顧一切去深陷。當陷到最深時,我卻又開始不能原諒自己。他是做律師的,我是學藝術的,周末膩在他的事務所時,我總是聽不懂他那與線條油彩太不搭界的話,我覺得無法跟他交流他的工作,是我的錯。
于是我報了夜大的法律班,想要用我的抽象和鮮艷,去理解他的理智和邏輯,我學得笨極了,那些蠟磚般的專業書堆在床頭,任何一塊舉到眼前都讓我頭疼,可每每想起它們可以讓我跟他更親近,就又如同寶貝一樣捧起來背。
生活從此穿插著考試,兩年中我順利考及格過三門,通過補考及格過五門。我都學到可以放下畫筆,在事務所幫他起草簡單的訴狀了。
可是,就在我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他卻和我分手,他說他一直等的那個女人回來了,在另外的城市。
那科的成績,及格沒及格,終沒有去打聽。我可以很勇敢很努力地做這件事,但當它被人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多此一舉時,我不再有一份勇敢,可以去接受和在意結果。
這幾年,我那么膽怯,不敢去任何一個我們曾去過的地方,我甚至辭掉了工作,躲在家里,白天睡覺,晚上畫畫。我的臉色蒼白無比,見過我的人,都說我病了。
我不是病了,我只是勇敢崩潰了,我只是因為心里放不下他。
沒想到三年后的今天,會有人告訴我,我其實早就擁有因為學科全部及格而該得到的畢業證。
突然地,我釋然了。在一個電話里得到解脫,現在想來,我心里糾結幾年的余情折磨,原來不是因為不能夠放棄,而可能就真是只是缺少一樣東西來放得更徹底。
我決定去領這個畢業證,帶著我的笑容去領它回家,和我美院的畢、世證放在一起。
它或許是很小很簡陋的小本,也或許是像美院的一樣莊重的大開本,甚至也有深色緊密的絨布封面。但這都不重要,我只要它能告訴我,那段青春里,我所有努力和傷害都已結束就好。
在帶傷的愛情里,真正的勇敢,就是在心里努力去承認和接納一本標志著過去統統已完結的畢業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