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花開

女兒4歲時，老公被派往外地分公司。繁忙的工作，瑣碎的家務，不斷感冒的孩子，令我的生活處處是亂碼。幸好婆婆及時趕到，令所有紛擾通通下線。

現在，家中窗明幾凈，飯熱菜香。我們不再頻繁登陸小區的餐廳和診所，女兒像曬足了陽光的花朵，臉頰粉紅，嘴唇鮮潤。對婆婆充滿感激的我，怎么也想不到，矛盾已經在幸福的背后探頭探腦了。

一

最初的爭執，是因為給女兒買春裝。在商場里，無論是衣服還是鞋襪，婆婆都堅持要拿大兩號的。她的理由是童裝的價格太離譜，小人兒見風就長，買大號的才能多穿兩年，降低育兒成本。

我哭笑不得地分辯：衣服要合身才會好看啊!會計出身的婆婆竟生氣了：小孩子懂什么美丑，有新衣服穿她就很開心了!仿佛為了驗證奶奶說的是真理，女兒已經歡呼著，迫不及待地鉆進了那套新衣服。長長的衣袖像古裝戲中的水袖，褲子在地上拖沓著，尤其是那雙空蕩蕩的鞋子，更讓她踉踉蹌蹌。

我憂心忡忡地告訴婆婆：從明天開始，女兒可以不上活動課了。婆婆一臉驚詫，我說：同事的兒子，就是因為衣服和鞋子太大，在游戲時摔傷了，現在還住院呢!婆婆面色一凜，驚慌地抱起女兒，要服務員趕緊去更換合適的號碼，一旁的我，掩嘴偷笑。

這一局，我險勝。可矛盾開了個頭，竟像扯出的線頭一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著實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早就給女兒承諾，生日時會送她一個可愛的芭比娃娃，可婆婆一看價格，就連連咋舌搖頭，說什么也不許我付款。我使出了渾身解數，她依然寸步不讓。看著女兒哭紅的眼睛，我郁悶到極點。

回家后，婆婆去裁縫店要了些布頭。她飛針走線，給女兒縫了碎花布沙包，紅緞子小辣椒。還掛著眼淚的女兒，咧開嘴巴笑起來。最后，祖孫倆親昵地頭挨著頭，在睡覺前居然縫出了一個鼓臉蛋、紅嘴巴、戴俏皮小帽子的布娃娃。女兒歡天喜地，將娃娃親了又親。

第二局，我輸得心服口服：上輩人DIY的能力不可小覷。你看，平時癡迷電視的女兒，現在連動畫片都不看了。在婆婆手把手的指點下，竟像模像樣地在布娃娃的裙子上繡花。看著那稚拙的花瓣，我心里驀地一暖：家中有個老人，真是后輩人的福分啊!

二

我正慶幸之際，新的困擾又突然襲來，婆婆要教女兒學算術。剛開始，還只是口頭問答，一老一少其樂融融。可沒過兩天，她夸孫女聰明，開始給孩子留作業：每天五十道加減法。小人兒張著十指，越算越糊涂，眼淚成串地落。就這樣，婆婆還籌劃著要讓女兒報英語早教班。

我趕緊叫停婆婆的“英才工程”，她哪里肯聽。這一回，婆媳倆誰也不肯后退。我說拔苗助長會適得其反，她說嬌生慣養會毀了孩子；我說現在正是玩的年齡，她說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我說這樣會得厭學癥，她說不吃苦怎能成器……我們倆越說越急，嗓門也高了起來。女兒以為我和奶奶在吵架，嚇得大哭起來。

無奈之下，我只得連線老公，打出了第一個求助電話。晚飯后，老公叫我接通視頻。他先將老媽大大地夸了一通，說她是家中最大的功臣。婆婆孩子般樂得眉彎眼笑，老公忽地一轉，說起家庭作業的事情。他先肯定了老媽的良苦用心，又委婉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真是奇怪了，老公原封不動復制了我的全部觀點，可婆婆竟然樂呵呵地接受了。

我不服氣，悄悄在QQ上問老公，婆婆是不是偏心眼兒。他笑道：你脾氣太急，說話時針鋒相對，即使是對的也讓人無法接受。

再有紛爭時，我總是面帶笑容，語氣溫婉，努力學著老公的樣子，不急不緩地跟婆婆溝通。果然，兩人說說笑笑之際，所有齷齪都煙消云散了。

三

一晃，女兒上小學了，家中卻發生了更嚴重的沖突。婆婆抹著眼淚，收拾行裝，要馬上回老家。我與女兒愁眉苦臉，惶惶不安。

起因是女兒的文具盒里，多了一支陌生的自動鉛筆。女兒說，她在擦黑板時，發現講桌上放著這支筆。她知道，這一定是哪位同學撿到，上交給老師的。出于好奇，她觸了一下上面的按鈕，筆端竟神奇地開出一朵粉紅的荷花。她被迷住了，看見教室里沒人，便將筆悄悄放進了衣袋。

我建議女兒將筆放回原處，并向老師道歉。婆婆卻堅決反對，她說，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為了讓孩子記住這個教訓，一定要讓她向全班檢討，并保證自己再也不偷東西。

我瞠目結舌，女兒更是臉色慘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我剛說了一句，孩子也有自尊心……婆婆立即繃起了臉：這是原則問題，絕不能讓步!見我還要辯解，婆婆一怒之下就要回老家。

看女兒趴在桌子上，用漢字夾雜著拼音，一字一淚地寫著檢討書，我再也無法沉默了。這一回，我向女兒的班主任，打出了求助電話。雖然天已經很晚，可老師居然親自來了。

老師為女兒擦掉眼淚，又微笑著勸解婆婆。她說孩子還不懂得“偷”是什么概念，拿筆只是出于好奇，過度的責罰，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老師不愧經驗豐富，她用教學中的實例說服了婆婆。

第二天，我下班回來，女兒驚喜地給我看一支自動鉛筆，告訴我是奶奶買的。看著筆端那朵粉紅的荷花，我知道，婆婆正在努力地接受新的育兒理念。這過程雖然很艱難，但她卻顯示了足夠的勇氣和胸襟。

四

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對婆婆更是刮目相看。那天，在午餐桌上，女兒繪聲繪色地向我們描述，他們學校的柵欄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牽牛花，陽光給它們蓋上金色的被子，每朵花都在做夢。如果有風吹過來，花兒一齊驚醒，臉都笑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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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婆婆面面相覷：我們幾乎天天從那里經過，那些柵欄上空蕩蕩的，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哪里來的花呢?我緊張地看看婆婆，怕她生氣女兒撒謊。可老人家卻沒有發作，等女兒去上學了，她才惴惴不安地跟我商量，這件事要怎么處理才好。

我們都想到了那位值得信賴的班主任。這一次，是婆婆撥通了她的電話。老師聽完后笑了，她說這不是說謊，而是孩子在幻想。她有那么豐富的想象力，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星期天，婆婆特地去買了一包牽牛花的種子。我們三個一起動手，把它種在校園的柵欄下面。掘著柔軟的泥土，女兒笑個不停，婆婆念叨著：過些日子，花就開了。是的，再有一場雨，再有一陣風，種子就會發芽，這里就會開滿女兒想像中的牽牛花。

回家的路上，女兒左手牽著我，右手牽著奶奶，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與婆婆相視而笑，在教育孩子的道路上，我們終于學會了寬容，學會了思索，學會了如何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