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29日,臺灣人李東杰和遼寧姑娘鄭華在上海徐匯區民政局正式結為夫妻。這是令人感動的時刻,是新生活向他們招手的第一天——二人同為海歸,又是職場精英,美滿生活應該比普通人來得更快一些。
但,從有家那天起,他們奮斗了整整十年。2009年,婚姻的路還很漫長,他們共同的事業才剛開始,想要的生活,也才開始。
緣妙不可言
1994年,鄭華23歲,接過男友的訂婚戒指,才驚覺內心的彷徨。她和男友是公認的一對,可鄭華在日本過了3年。3年可以稀釋掉很多東西,比如愛情。
從東京公司回上海公干的日子,她找了個借口推掉男友約會,逃也似的跑到熟悉的會所,一個人猛灌香檳。“喝這么快,小心嗆。”經朋友介紹的臺灣男子說。起初這人并未引起鄭華注意。幾個月后,鄭華和男友正式分手,成了親友口中“不知好歹”的女人。她一腔委屈無處訴,可周圍沒一個人理解她,上哪兒去找一個安全可靠的傾聽者,自己可以大大方方發泄不怕壞了形象?
那個英文名Tony的臺灣男子李東杰騰地浮出水面。從此,小她2歲的Tony成了知心朋友,高興的、難受的、迷茫的,統統可以道給他。兩顆心越走越近。1998年,他們約在上海一間西餐廳再見,飯畢,他輕輕牽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
家雖有了,回家卻要訂國際航班。她常駐東京,他常駐紐約,回上海就住酒店,一年難得有幾次見面。女兒萱萱的出世讓這個家終于有了一絲完整的意味,可矛盾,也蓄勢待發。
李東杰不愿意放棄華爾街那份年薪9萬美元的工作。可鄭華在東京的事業也剛起步,好不容易升到課長的位置。當慣了精英,他們都不愿輕易放棄事業。
兩人較勁的結果是苦了1歲的女兒和外婆。鄭華母親六十好幾的人,為了帶外孫女不得不重新過起起早貪黑的日子,“孩子一哭就得醒,餓就得喂,完了還要換尿布,哄她睡覺。”提起母親當年的苦,鄭華不勝唏噓。
為了能讓小夫妻見孩子一面,鄭華母親常常一個月就要坐一次飛機。老人將旅途奔波的苦憋住不說,可鄭華還是從母親日漸增多的白發上看出了無奈。她從不發脾氣,認為那是婚姻的敵人。但苦悶卻越來越多地淤積,終于有一天,這個優雅的女人爆發了。
那一天是他28歲生日,他們又牛郎織女般相聚上海。她破天荒下了一次廚,企圖用柔情擊潰他的防線。不想直到夜里11點,他才帶著一身酒氣進了門。心里已是千回百轉的鄭華一下就火了,一個枕頭揮過去:“我看你就沒把這當家,那好,你滾回美國去,永遠別回來!”
李東杰醉得沒察覺妻子異樣,不怒反笑:“哈哈,砸得準……”轉眼間,她手里揮舞的東西就換了一把貨真價實的鐵錘,“啪”一聲巨響,書房門被砸出一個洞。
這下他酒醒了,“你,你怎么了……”
她崩潰,大哭:“我還問你怎么呢!怎么不接電話怎么不回家。這是你花天酒地的地方?那我和萱萱算什么!”
Tony不甘示弱:“讓我回來,你呢?上個月你一次家都沒回,董萱哭著要媽媽的時候你在哪兒!”
她一下瞠目結舌,淚如雨下。的確,受傷最深的,是女兒。
一地雞毛,惹得兩個人心中怒火中燒,卻也令兩人打開了心門。那個晚上,他們開誠布公地談了一夜:我們想過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活?是富足卻相隔一方的日子,還是一家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平淡也幸福?
答案是后者。幾周后,Tony向美國總部遞交了辭呈,鄭華緊跟著也離開了東京。他們在靜安區買了房子,日子,過得像那么回事了。
那一次動了“武器”的沖突,是他們最大的一次,至今,仍在警醒著他們,“家,首先是一個遮風蔽雨的歸宿。這個歸宿,不單是形式上的,而是實實在在身心相依的地方。”
家道中落
從2001年開始,鄭華徹底做了家庭主婦,銀子嘛,自有那混過華爾街的精英男人拿回來,她樂得過悠閑自得的日子。
然而僅僅6年,她突然發現,家,在不知不覺中敗了。廣告公司,虧了;畫廊,開了不到一年就倒閉;臺灣小吃店,太累且利潤太稀薄……幾年下來生意一樣沒做成,流出去的錢卻有百萬元之巨。
雙魚座女人鄭華愁腸百結。雙魚座男人李東杰卻不肯認輸,又想攛掇她做租車生意,“上海老外多,用車的人也多,可外頭的租車行多是做國人生意,我們正好填補空白……這回你放心好了,一定沒問題。”
“都這光景了你還有臉談生意!沒問題,沒問題,次次都說沒問題,最后呢?好端端的家,都被你給敗光了!”她氣暈了。這話像一道閃電劈在空中,周圍一下子靜了,靜得令人生畏。以優雅主婦為終身追求的她從來沒有說過如此狠話。
仔細想想,生意失敗并非他一人的錯。他立下一個項目時,她也看過,臺灣小吃店還是她吹的枕邊風呢,想,到這些,鄭華的心軟了。
可心軟不能當錢使,更何況,租車行需要的啟動資金,要80萬元,不啻一筆天文數字。
那年春節,他們一家蜷在客廳看春節聯歡晚會,去臺灣過年少說要花上萬元錢,他們不敢用。窘迫日子無時不在提醒光景的改變。不能買超過500元的衣服,不能上高級會所做美容,不能辦健身卡,更不能買名牌包——“這種變化不是吃不起飯,可你會有一種挫敗感,從前人家都很羨慕你,現在突然你落魄了。就會想,人家怎么想‘啊,會幸災樂禍嗎?自己是不是很丟臉?”她甚至不敢赴姐妹間的聚會,更是和逛街無緣。每天面臨的就三件事:做飯,帶孩子,想法子籌錢。
我跟著他就是過這種日子?我受夠了,他根本不會做生意,我一個人不是養不活女兒,為什么要留下來受這種苦……突襲而來的一閃念驚得她心頭一顫。她在這里苦苦掙扎,那個男人卻仍然為租車行奔波,似乎對她心里的兜兜轉轉毫不知情,這讓她更加郁悶。
她沉著臉獨自跑到陽臺上澆花。也許是心事繞了神,水不知怎的流到樓下,那戶人家發現了,罵了些很難聽的話。她不知如何對付,心亂如麻,后來竟拿著水壺坐回沙發嗚嗚哭起來,聲嘶力竭。
他從書房跑了出來。這陣子他一直在鉆研營銷心理學,見此情形便說:“我教你怎么對付無賴的人!”二話沒說掄起水壺對準樓下一陣猛澆,那人又氣又罵,可李東杰像聽不見一樣,自顧自澆得開心。
她看著看著,又樂了。
誰都不是傻瓜,現代社會,金錢是各種關系中很重要的一環。錢沒了,建立在富庶之上的和諧婚姻似乎也行將就木。可是,我要的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
七年后,這個問題再度被擺上桌面,人還是那兩個人。選擇有兩個:一,離婚,那就什么也不擔心,也一無所有了;二,夫妻同心,說不定能挽回頹勢。一面是霧茫茫的未來,一面是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八年的愛人,鄭華咬了咬牙,“我們冷靜一個星期。”
不要忘記愛情
那一個星期很長,但又像特別短。鄭華后來想,其實自己心里早知道答案,只是需要冷靜來強化。
她賣掉了金銀首飾,賣掉了名牌包,把銀行卡遞到丈夫手里。“這可是我的私房錢,以后是要找你還的。”這一次,她不想給他太多壓力,盡量輕描淡寫。
再后來,他們賣掉了蘇州的房產,還把上海的房子也賣了,住進逼仄的出租屋。
“苦日子,誰都不喜歡過,可是因為這個就逃避,就一走了之,這不是我,更不是我愿意要的生活。”
2007年,租車行開張,生意一路火爆,夫妻倆還是惴惴不安了大半年。當年底盤點發現不僅迅速找回了80萬元本金,還有盈余時,不禁感慨:也只有現實才敢書寫如此驚心動魄的幸福。可如果失敗了,還會不會跟他?面對記者有些尖銳的提問,鄭華端咖啡杯的手,頓了一下,“說實話,沒考慮,也不敢考慮。”
“命運就是這樣,如果你承認苦難是化了妝的幸福,最終,你會得到生活的饋贈。”她又說,透著—分清醒。
2009年初,位于嘉善路的第一家LOFT風格的超大美甲店開張了——鄭華變賣首飾的錢,李東杰還她一間大大的店面。開業酒會上,她望著那個幫她搬東西忙上忙下的男人,突然意識到,現在,此刻,正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和一個愛自己的人。
然若非千金散盡,又怎知吹盡黃沙始見金?婚姻與金錢之間的矛盾沖突,夾雜了氣度、毅力、眼光、運氣,實在不是邏輯解析得出的難題。只是,患難與共,讓他們更珍愛對方,也認清了生活的本質,那就是:不要忘記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