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前夜

離去長沙實習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父親打電話到寢室，要我抽空回一趟家。那是十月中旬的一天，日頭高照，在學校食堂吃完中午飯，我回寢室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步行至丹陽路車站。路上倒了兩趟車，汽車開到大楊樹輪船碼頭。在渡口等了差不多兩個鐘頭，到官當鎮汽車站時，天擦黑了。

走出汽車站大門，我一眼看見父親立在車站小賣店門口，雙手抱在胸前默默想事情，母親蹲在旁邊，跟賣甘蔗的婦人扯淡?？吹轿視r，母親立馬站起身，她臉上笑出了一朵花，朝我這邊攏來。母親一邊走一邊嘟噥著讓父親幫我拎行李袋。我說包里就幾件衣服，不礙事。父親還是伸手把我的行李袋撈了過去，甩了甩手說，你媽你又不是不曉得，心疼你！

上大學后，每次回家，先前在電話里我跟母親講好，都這么大人了，不用他們來接站。母親嘴上依了，可每回我從車站走出來，就能在小賣店門口看到他們。多半時候是父親母親一起來，有時候母親擔心我餓肚子，怕耽擱時間，就在屋里預備夜飯。

臨行前一天夜里，母親在灶屋收拾碗筷，父親把我喊進他的臥房。臥房里只有一把藤椅，父親指著藤椅讓我坐，然后他到堂屋搬來一把木椅。坐定后，父親意外地遞給我一根香煙，我擺擺手，沒敢接。我抽煙從來都是背著父親的，不敢讓他曉得。

父親給自己燃了根香煙，抽完一口，他又把燃著的煙頭掐滅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父親意味深長地望著我，看了三四秒，他說，亮伢，你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進了單位實習，人活泛點，表現突出的話指不定能留下來！我木木地望著父親。父親以為我沒弄懂他的意思，補充說，你馬叔講的，那個單位今年有一個指標，國家編制的。我曉得父親講的馬叔是誰，就是把我弄進單位實習，隔了好多層關系的親戚。

我沒有做聲，默默朝父親點了點頭。父親講完后，又燃了一根香煙。母親收拾好灶屋，進來臥房，講了些讓我照顧好身體之類的話。我也把寢室里的同學誰誰誰分手了，誰誰誰戀愛了，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事情胡亂扯了一些。聊到十點多鐘，父親見我哈欠連天，于是站起身，要我回房早點休息。

翌日，天麻麻亮，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到后院雞籠有響動。聽到一陣雞鳴后，我又睡了個回籠覺。八點多鐘接近九點鐘時，母親喊我起床吃早飯，摸摸索索穿好衣服，走進灶屋，八仙桌上燉了一缽雞，母親正往里頭倒雞血。

吃早飯時，母親接二連三往我碗里夾菜。我講吃不了那么多，母親硬是要往我碗里塞。我又分別給她和父親夾菜。飯后，父親把我喊進臥房，問我要多少生活費。我吞吞吐吐說，看著給！父親打開鎖，啟開衣柜，伸著胳膊掏了半天，找出一沓錢。父親反復數了幾遍，最后清出八張，遞給我說，八百夠不夠。我說，夠了！父親望著我，把余下的兩張也遞給了我，他說，外邊開銷大，多給你兩百！

父親出了臥房，母親又走進來，她在門口潦草地張望了幾眼，趕緊把手伸進褲兜，掏出兩百塊錢。母親說，你拿著，在外面吃點營養的，不要告訴你爸我給你錢！我沒有接母親手里的錢，父親以前經常跟母親講，慈母多敗兒，讀大學后，父親再沒講過這樣的話。我笑著跟母親說，剛才父親多給了我兩百。母親又抽了一百塊放進褲兜，硬要塞一百給我，我只好接住了。

去車站的路上，我和父親肩并肩走，父親跟我交代，只要踏實做事，對得住自己良心，別人就會回報你。母親落在后頭，她什么話也沒說。這是我頭一回出遠門。我轉回頭看母親，母親淚水漣漣。

看見我時，母親背過身，揚起右手，把眼淚水揩干了。

責 編：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