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歡愛的房間

何孝蝶的手中有著不大不小的權力。在雙洋廠，何孝蝶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何孝蝶的官兒一直沒動過。三年前何孝蝶應聘進了雙洋廠，就是舍監。三年過去了，何孝蝶仍是舍監。不是老板不賞識何孝蝶，恰恰相反，老板說，舍監之職非何孝蝶莫屬。這是在表揚何孝蝶，說何孝蝶宿舍管理得好。管理宿舍何孝蝶有一套自己獨創的辦法，宿舍管理制度有厚厚的一大本，衛生檢查周周搞月月評，年底還來個大比拼，隨便你走進哪個宿舍看看，皆是窗明幾凈，別說破鞋子臭襪子見不著，就連衛生間里都沒丁點異味。在廠里打工的都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講究個臉面，一旦衛生不合格，何孝蝶馬上讓他上了宿舍宣傳欄的頭版頭條，讓全廠男女都知道，直到他把宿舍衛生搞好了，才能光榮地走下“光榮榜”。人要臉，樹要皮，電燈泡子要玻璃，誰想榜上有名面上無光哪，弄得不好女朋友都甩了你。然而老板賞識何孝蝶卻是另有原因的，宿舍管理好了，能給雙洋廠帶來間接的經濟效益。聽上去有些費解，宿舍管理與工廠效益有什么關聯呢？雙洋廠的人都知道，雙洋廠的客戶多是日本的，日本客戶的合作要求非常嚴格，不像大陸客戶抱的都是買豬不買圈的思想，只要產品合格就行。日本客戶經常來雙洋廠進行質量體系認證，包括質量技術、勞動關系、員工管理等全方位考核，每次考評打分最高的就是宿舍。所以老板對何孝蝶非常滿意。何孝蝶的職位一直沒動過，薪水卻升了幾次。

今年，何孝蝶的權力有了點不大不小的變化。還是管理宿舍，但在原有員工宿舍的基礎上，增加了一間房。這可不是普通的房間，它在頂樓的最東端，房間結構與員工宿舍一樣，但房間的配套設施不同，有窗簾地板，沙發茶幾，衣櫥化妝臺，有一張寬大的席夢思，房間里還裝了空調。

這特別的房間是干什么的，廠里員工的說法挺有意思，有說是溫柔鄉，有說是鴛鴦房，還有說是情侶間、尋歡地、怡紅院、色情場所……有員工拿何孝蝶打趣，說何老鴇，怡紅院的生意可好？

員工們是開玩笑的，工廠不可能設有那種場所。不過，員工們談笑的也不純是無稽之談，這間房在功能上與員工們所說的確有異曲同工之處，而意義卻迥然不同。這間房是在何孝蝶的特別建議下，老板特別欽定的。一般情況下，何孝蝶的建議都是對工廠有利的。一般情況下，對工廠有利的建議老板都會采納。

事情總是有因有果的。這個特別房間的設定也有前因。半年前，自動機車間的員工楊少邦與老婆在公園里正在要死要活的關鍵時刻，被幾個聯防隊員攪了好事，差點沒把楊少邦嚇出陽痿來。楊少邦仗著是和老婆做愛，做得理直氣壯，不違法不犯規，與聯防隊理論，結果被帶走。第二天，聯防隊一個電話打到廠里，要廠里去領人。這事屬何孝蝶管，何孝蝶去了。楊少邦解釋說，老婆從老家來，呆十來天就回去，我不想租房，房子一租至少三個月，白浪費了。何孝蝶不聽楊少邦的，你這樣即使不是打野雞，也和野狗差不多，嚴重損壞了雙洋廠的聲譽。楊少邦反駁，我們這些窮打工的難道還不如那些狗日的？狗日的都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交媾，難道我們躲在公園里和自己老婆做愛也要誰來批準？

這事過了不到一個月，何孝蝶又接到派出所的電話，還是去領人。去了才知道，是自己的湖南老鄉謝天述。謝天述和他的女朋友李菲菲都是二次加工科的員工，周日晚上車間沒加班，本想在15元的小旅店里加個通宵，一夜風流雙宿雙飛呢，沒想到半夜里警察查房來了。相比楊少邦和老婆做愛，謝天述就沒那么理直氣壯了，戀愛還不到兩個月，關鍵是少了一張資格證書。何孝蝶瞄了一眼秀發飄逸的李菲菲，想象著一件件褪去李菲菲的衣服，忍不住一連咽下幾口唾沫。他奶奶的，夠騷！謝天述和李菲菲是全廠公認的金童玉女，他們像一對天造地設的尤物，幾乎是在眾人的期待中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但何孝蝶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給辦了。謝天述說這是第一次，鬼才相信呢。李菲菲的臉上飛起一朵紅云，嬌媚橫生。謝天述給了何孝蝶一拳，都是你惹的禍，以前誰的老婆來了，誰想女朋友了，都在宿舍里放下床簾，悄悄把事辦了，你現在又是制度又是罰款的，我們能不擇枝而棲嗎？謝天述和何孝蝶私交不錯，在警察面前不敢說的話，在何孝蝶面前理直氣壯地說了。

何孝蝶不認為自己有錯，集體宿舍就應該禁止異性留宿。集體宿舍住的都是春心萌動精力旺盛的年青人，你在這邊瘋狂表演欲死欲仙的，鐵架床都受不了了，何況宿舍里滿屋子的干柴烈火？有的員工憋不住手淫，有的員工被引誘得徹夜難眠壓迫得鐵架床吱吱響，第二天上班都沒了精神。何孝蝶幾次接到員工的投訴，才于去年年底果斷規定了這一條。

像一把剪刀，這個規定剪斷了無數簾的春夢。然而，剪不斷的是男女之間的鴛鴦蝴蝶夢。該發生的還要發生，只不過轉移時空罷了。一對對小蝴蝶飛出了工廠，一對對野鴛鴦露營扎寨，尋找快樂的巢穴，尋找激情的寄居。于是，不該發生的也發生了，欲望像一把火，灼熱了無數不安的心，月黑風高之夜，公園里，山腳下，旅館，橋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孝蝶成了認領專業戶。員工被抓了，必須出示身份證和廠牌，然后通知廠方去認領。何孝蝶去的次數多了，聯防隊員開起何孝蝶的玩笑，雙洋廠每天給員工吃的是春藥呀，怎么你們廠的員工四處播種呢。

不過是句玩笑話，何孝蝶卻認真起來。何孝蝶是個集體利益高于一切的人，當雙洋廠的聲譽受到損害的時候，何孝蝶是不能坐視無睹的。這是管理上的漏洞，何孝蝶必須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主觀上，何孝蝶是為了挽救工廠的聲譽，但客觀上，何孝蝶像是筑了一座碧波清池，為工廠的情侶夫妻們提供了魚水交融的福地。

夫妻房便這樣應運而生了。何孝蝶寫了一份報告，詳細闡述了可行性。老板瞄了一眼報告，揮筆簽名，同意了何孝蝶的建議。不到兩個星期，位于宿舍頂樓最東端的夫妻房正式對員工開放了。

夫妻房迎來的第一對便是謝天述和李菲菲。這自然不是因為何孝蝶與謝天述玩得好，而是這對金童玉女特別幸運，抽簽抽了第一。這對佳人在員工們的矚目中進了夫妻房，開著空調，睡著席夢思，洗著鴛鴦浴。這輩子沒住過這么好的房間，整整折騰了四個小時，廝殺了多少回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反正出來時李菲菲的臉潮紅如霞，兩腿都并不攏了；謝天述更是腿肚發軟腳底發飄，身子打著晃兒。按理說這一對還不是夫妻，不應進夫妻房。但在前衛的南方，戀愛同居比比皆是，是不是夫妻只是差一本資格證書而已。這一對出了夫妻房時，李菲菲的臉上仍流淌著幸福的波光，羞答答地依偎在謝天述的懷里，直看得那些情侶夫妻們恨不得立即沖進夫妻房爽一回。且慢！夫妻房不是想進就進的，何孝蝶對使用夫妻房有規定。合法夫妻中至少必須有一人在雙洋廠工作，自由戀愛必須雙方都在雙洋廠工作，方可使用夫妻房。不符合條件者，一律不得使用。何孝蝶還有具體的管理辦法，比如結婚證復印件，戀愛登記表，廠牌復印件，戀愛證明人等。有了夫妻房，青年男女誰還做野鴛鴦呢，畢竟那是有失大雅的行為，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有一定的風險，不是碰上聯防隊就是碰上劫匪。夫妻房溫馨浪漫的情調比賓館還舒心，更放心。夫妻房由專人打掃，每使用一次，滿地的污物滿屋的異味當即清理，床單浴巾枕巾同時更換。正因如此，夫妻房出現了人滿為患，有的老婆在老家還沒動身呢就在何孝蝶這兒先掛號了，有的把和女友的見面時間定在入駐夫妻房的那天，還有的考慮更周到，將加班夜班節假日的時間都考慮了，甚至連女朋友的例假都算得精確無誤。夫妻房日程表安排得滿滿的，晝夜使用，每對限時三小時，仍排到了十天之后。

何孝蝶是講原則的，也講人情。在人情大于原則的時候，何孝蝶講的是人情。比如夫妻分居兩地，千里迢迢來相會，憋了一年半載的勁再不釋放就漏褲襠了。再比如夫妻情侶要分別的時候，何孝蝶也會破例讓他們在最后的一刻盡興纏綿。楊少邦的老婆大半年后又來過一次，何孝蝶就給他們破了例，安排他們在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插隊進了夫妻房。謝天述誤解了原則與人情的關系，想和李菲菲多纏綿幾回，以為憑著鐵哥們的人情關系，何孝蝶會開綠燈插個隊，還將一包五葉神香煙塞進何孝蝶的口袋里，又說要請何孝蝶出去吃一頓，被何孝蝶婉拒了。這不是權大權小的事，何孝蝶說得很原則，就這么一間房，你多用一次別人就少用一次，你們天天見面，啃也行摸也行，不比那些見一面都難的夫妻，應該把方便留給他們。實在受不了，就去租房嘛。租房一月要三四百呢，謝天述一月工資才千元左右。謝天述插不上隊，又不去租房，李菲菲非常不高興。高不高興是他們的事，何孝蝶只看原則，不看臉色。

碰過壁的，不止是謝天述，那些急得像公猴似的家伙都想在何孝蝶這里撈稻草。最尷尬的莫過于夏桂俊。夏桂俊知道何孝蝶公正廉明，講究原則，從不利用職務之便拉關系套近乎，從不做無原則的事。但夏桂俊是二次加工科的科長，何孝蝶應該給他這個面子。不出夏桂俊所料，何孝蝶果真給他一個面子，答應晚上讓他插個隊，使用夫妻房兩小時。夏桂俊準時來了，何孝蝶卻突然變了卦。何孝蝶發現夏桂俊懷里摟著的，是二次加工科的女工徐小丹，而不是夏桂俊在另一個廠打工的老婆。何孝蝶連猶豫都沒有，當著夏桂俊的面把鑰匙轉給了另一對夫妻。你什么意思？夏桂俊顏面全無，挑釁地問。沒有什么意思，夏科長。何孝蝶說，你這情況不符合夫妻房的規定。夏桂俊摟了摟很不自在的徐小丹，說這是我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何孝蝶說，我管得著夫妻房，其他的我都管不著。夏桂俊眼睛紅紅的，狠狠地剜了何孝蝶一眼，走著瞧吧。

如果被迫破壞了原則，何孝蝶會相當地不開心。這種時候，何孝蝶不說話，無表情，臉色像死灰一樣地難看。華小芹就讓何孝蝶這么不開心。華小芹的身份特殊，是老板的二奶，漂亮性感，身姿綽約，一頭短發俊俏而調皮，白天在廠里轉悠，夜里住到丹霞山別墅讓老板尋歡作樂。華小芹說她想體驗一下夫妻房。何孝蝶想這有什么好體驗的，換湯不換藥，嘴上卻問什么時候。華小芹說后天晚上，周六。何孝蝶點點頭。老板尚且拜倒在華小芹的石榴裙下，何孝蝶能奈何？何孝蝶捏著鼻子，提前一天關閉夫妻房，然后打掃干凈，先噴無味的殺蟲劑殺蚊滅蟲，再將浴巾枕巾床單被套統統消毒，然后特地買了一瓶香奈兒香水噴了，換上香紙巾，滿屋子流淌著芳香。周六上午何孝蝶恭恭敬敬地將鑰匙交到了華小芹的手上。何孝蝶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準備，而華小芹和老板只玩了一小時就退房了。老板表揚何孝蝶，說夫妻房辦得還不錯。華小芹卻說，床應該換那種性愛專用床，燈光改成粉色的，空調聲音有點噪，沙發也不好使。

何孝蝶是個有心人，他能從夫妻房登記表上看出問題來。哪對感情在升溫，哪對感情在降溫，哪對散了伙，哪對牽手了，何孝蝶一眼便能看個究竟。現在，何孝蝶就看出問題來了。何孝蝶發現，謝天述李菲菲這一對似乎出了問題，以前兩人如膠似漆，天天都想鉆進夫妻房，現在很久沒來登記了。

說白了，還是何孝蝶關心謝天述。以前兩人交往密切，脾性相投。謝天述當初向李菲菲發動進攻時，何孝蝶擔綱幕后策劃。那時李菲菲進廠不到半年，姿色出眾，貌美如花，贏得了雙洋廠廠花的美譽。而謝天述的帥哥形象在雙洋廠也是有目共睹的，比周杰倫更有奶油味。但謝天述不夠自信。謝天述是小操作工，工作累工資低，沒有高學歷，家在湖南鄉下的窮旮旯里。當時很多男孩都想追李菲菲，謝天述怕入不了圍，便知難而退了。何孝蝶說不試一下你怎知水深水淺？你的資本一個字：帥。謝天述來了勇氣，拋開顧慮一顯身手，一舉奪魁，接了李菲菲的繡球，感情急劇上升，雙雙墜入愛河。現在他們卻不來登記了，也少見他們成雙成對的身影。何孝蝶心里敲了鼓。自從拒絕謝天述的插隊請求后，彼此少了交往。

李菲菲調進了總務部，是何孝蝶預料不到的。何孝蝶揉了揉眼，李菲菲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的前排，眼睛盯著屏幕上的Windows界面，不知所措，纖纖玉指握著鼠標，光標像老鼠一樣在屏幕上亂竄。李菲菲不會電腦，只能對著電腦發呆。手機響了，李菲菲接了嗯兩句，得得得下樓去了。

老板說，總務部需要吸納新面孔，要年輕化時尚化，整個部門才能顯得朝氣蓬勃。老板總是英明的，見解總是獨特的，給了大家一個有力的理由。李菲菲帶著年輕時尚的氣氛進了總務部，工作是接待客戶。李菲菲的天姿國色給總務部增色不少。那天華小芹一進總務部，就哇地叫了起來：總務部果然是一枝紅杏，春色滿園啊。眼光卻是從眼角射出來的，瞄著李菲菲。李菲菲的眼睛盯著藍色的屏幕，眼里空蕩蕩的。空氣里彌漫起一股若明若暗的酸醋味。客戶來了，也是眼睛一亮，盯著李菲菲久久不放。李菲菲卻沒有給客戶倒過一次水。這令何孝蝶非常不滿。除了不滿還是不滿，何孝蝶不是部長，無權過問。其實自李菲菲進了總務部，辦公室就像裝了探頭，色調不和諧了，彼此交談的聲音小了，牢騷怪話不說了，靜靜的辦公室里只聽見鼠標和鍵盤在說話。回想起來，何孝蝶和李菲菲過去是有話可說的，那時何孝蝶像個燈泡照在謝天述和李菲菲散步的小路上，那時的李菲菲靦腆清純，不施粉黛，說話柔柔的，笑容甜甜的。過去的感覺似乎找不到了，話題也沒了，形同陌路，誰也不主動搭理誰。何孝蝶又看出了一個問題，謝天述沒來總務部找過李菲菲。

李菲菲的工作相對獨立，或者說，李菲菲根本沒做什么事，接待客戶端茶倒水的本職工作由總務文員代勞了。慢慢的，李菲菲會玩電腦了，玩個游戲，聽聽歌曲，QQ聊天，網上瀏覽……坐在后排的何孝蝶一覽無余，肚皮鼓成了氣球。上班時間不準上網，更不準聽歌玩游戲，李菲菲怎能如此放肆？部長意味深長地拍拍何孝蝶的肩，說睜只眼閉只眼吧。你是部長！何孝蝶對部長的態度非常不滿，怎么能半睜半閉呢？部長說，知足吧，那是花瓶，放在總務部就是養眼的。

部長的話說得藝術，何孝蝶似懂非懂。后來謝天述的眼淚讓何孝蝶豁然開朗了。我們拜拜了。謝天述的胸口起伏著，一江春水向東流。什么接待員？分明就是老板的情人。謝天述說得咬牙切齒，何孝蝶的心湖里驚濤拍岸。我遲早會殺了他！謝天述補了一句，手里竟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軍刀，把何孝蝶嚇了一跳。

何孝蝶奪了謝天述的刀。用刀子不如用腦子，用腦子就不要用刀子。何孝蝶對謝天述如此這般地一說，一項復仇計劃敲定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孝蝶講的是公平。但不是人人都講公平的。這一次，何孝蝶的公平原則惹下了禍。事情的結局遠不是何孝蝶能想象到的，悲劇的種子就此埋下了。

雙洋廠的廠門口有一大片草坪，還有椰子樹和沙灘椅。晚上，員工加班去了，華小芹獨自坐在這里看景納涼。偶爾，老板會來坐坐。最近老板出差去了日本，華小芹更加孤獨了。每個晚上，華小芹穿一身性感十足的露臍短衫，一個人坐在草坪上，給工廠的夜景增加了亮色。

華小芹是寂寞的。幾乎每個二奶都是寂寞的。老板們的寵幸不過是曇花一現。更多的時候她們是獨守空房，孤芳自賞。她們的青春在獨自綻放，在無聲凋零。二奶這個稱謂讓老板以外的男人走開。

一道閃電劃破夜色，一個帥哥擦亮了華小芹的眼睛。身材挺拔，英姿瀟灑，帥哥大方自如地坐在離華小芹不遠的沙灘椅上。華小芹想不出帥哥是誰，打開記憶一個個車間尋找，仍想不出來。上班時員工都穿清一色的工服，工服束縛了飛揚的青春，除了性別高矮胖瘦，就沒有分別了。華小芹怦然心動，問號越來越大。

該給華小芹答案了。何孝蝶若無其事地走進草坪，非常客氣地和華小芹打了招呼，然后坐到帥哥身邊的椅子上。何孝蝶屁股還未坐穩，華小芹走了過來。謝天述站了起來，禮貌地和華小芹打了招呼。華小芹仰望著高了自己半個頭的謝天述，目光有些迷離。他叫謝天述。何孝蝶想，這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似乎產生了某種感應，華小芹和謝天述惺惺相惜了。懷著同樣對美的追求，懷著同樣的報復心態，在老板從日本回來之前，謝天述悄悄地牽了華小芹的手。趁熱打鐵，何孝蝶指點謝天述，把華小芹睡了，把你頭上的綠帽子還給老板。何孝蝶破天荒地讓謝天述插了隊。謝天述和華小芹在夜靜更深的時候鉆進了夫妻房。睡老板的二奶，別有一番滋味，謝天述扭曲的心理充滿了斗志，欲望之火越燒越旺，在自豪和快意中把華小芹折騰得死去活來。謝天述仿佛看到了老板的那雙眼睛，正在盯著他們顛鸞倒鳳，眼里閃著綠幽幽的光，像狼一樣地兇殘。

有一雙眼睛發現了華小芹和謝天述的秘密。不是老板，而是夏桂俊。夏桂俊的本意是監視何孝蝶的，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自被何孝蝶弄了尷尬，夏桂俊想抓住何孝蝶的小辮子。何孝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總有偏頗的時候。夏桂俊是科長，夜里去車間檢查工作，回來宿舍時，特別看了頂樓最東端的那個房間，正好看見一男一女出了夫妻房，夏桂俊立即藏身在樓梯口的陰暗處，與謝天述從樓梯口牽手而下的竟是老板的二奶。夏桂俊在驚訝中生出了幾分歡喜。后來夏桂俊又悄悄跟蹤了幾次，發現謝天述和華小芹都是凌晨三點左右悄悄潛入夫妻房，而且周期短次數多。這說明，謝天述和華小芹的地下活動是何孝蝶有意安排的。何孝蝶的末日指日可待了，他那不大不小的權力要旁落了，弄得不好……嘿嘿！夏桂俊有力地一握拳，得意地笑了。

何孝蝶是在老板從日本回來一周后的一天早上得知謝天述出事的。接著，何孝蝶又從部長那里得到了另一個消息，他被老板辭退了。開始何孝蝶有點不明所以，但聯想到謝天述時，何孝蝶想明白了。與老板做敵人的結果，和與老板做朋友一樣，是一件非常可笑也非常可怕的事，這在南方是個普遍的共識。何孝蝶辦了離職手續，直奔醫院。謝天述躺在醫院的床上，臉上包裹著紗布。何孝蝶抿緊嘴唇，咬住心底的涌動。凌晨一點左右，謝天述和華小芹在路上散步，被幾個家伙抓住，用刀子毀了容。謝天述捂著自己的臉，用手指指另一張床。華小芹沒有哭，躺在另一張床上，臉上纏滿了紗布，只露出那雙熟悉的眼睛偶爾動一下。

何孝蝶的心里滿是愧疚。何孝蝶決定留在醫院，安慰和照顧這對落難的人。

一月后，謝天述褪去了臉上的紗布。昔日的英俊小生不見了，一張丑陋的臉嚇得華小芹瞠目結舌。第二天早上，華小芹的床上突然空了。何孝蝶和謝天述找遍了整個醫院，以及華小芹可能去的地方，但沒找到。

以你現在這個樣子，怎么找工呢？何孝蝶摟著謝天述的肩，我們一起做點生意吧。謝天述木然地點點頭。望著雙洋廠的綠色廠房，何孝蝶心中悵然若失。在雙洋廠干了近五年，竟落了辭退，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最后居然反目成仇了。聽說雙洋廠的夫妻房被老板封了，廠里的鴛鴦們又開始四處播種了。何孝蝶說，我們在這兒開幾間夫妻房，為打工鴛鴦提供服務吧。

何孝蝶選中了雙洋廠后面的一幢農民樓，租了兩層，開設了八套夫妻房。生意還不錯，比上班拿工資強多了。來這里的都是打工者，除了雙洋廠的同事，也有其他廠成雙成對來開鐘點房的。他們租不起房子，或者租房不合算，夫妻鐘點房恰恰解決了他們的問題。何孝蝶和謝天述分工明確，何孝蝶負責接待安排，登記收費，謝天述臉上有五六道刀疤，怕嚇著顧客，只好管內部事務，洗換床單枕巾，做清潔衛生之類的事。謝天述也不想見到那些成雙結對的，看到他們那么幸福，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謝天述整天不說一句話，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除了洗衣服，就是抽煙，站在窗戶旁一抽就是一包，雙洋廠的廠房在煙霧繚亂中既親切又遙遠。不管何孝蝶怎么開導，謝天述就是忘不了過去，一個勁地和煙過不去，使勁地踩爛煙頭。是牽掛華小芹，還是回想起李菲菲，何孝蝶也不問謝天述，由他去想吧。

夫妻房的生意做得不錯。雖沒出現雙洋廠那樣排隊入房的繁榮景象，但也要提前打招呼預訂房間。何孝蝶很有信心，要把它當成一份事業去做。

等賺夠了錢我們一起回老家，離開這個狗日的地方！何孝蝶說，打工，讓多少人妻離子散，破壞了多少人的幸福生活啊！

謝天述點點頭，臉抽搐了幾下。孝蝶，我要去辦一件事。

找華小芹？

謝天述搖搖頭，我自己的事。

你的仇恨太深，我陪你一起去吧。何孝蝶抓住謝天述的手，抓得緊緊的。

一件小事。謝天述握了握何孝蝶的手，又慢慢松開。我自己去就行了。生意這么緊，你也脫不開身。

何孝蝶松了手，仍在猶豫。那你千萬小心，做事要理智，不要仇恨攻心。

謝天述是晚上離開的，他要去完成一件小事。臨行前，何孝蝶買了一瓶鏡花緣酒為謝天述餞行。一斤白酒喝光了，兩人都有了醉意。謝天述的眼都紅了，晃著身子在街上游蕩。天很熱，街上盡是成群的打工人。謝天述漫無目的地走著，把夜色一步步走濃了。直到謝天述抬頭看天色，才發現自己走出了城，走到了一座山下。謝天述知道，這是丹霞山，以前和李菲菲常來這一帶散步。丹霞山是座小山，半山腰建了一排別墅，每個別墅皆燈火通明。謝天述躡手躡腳地上了半山腰，數到第九座別墅。摸到后墻，謝天述翻了進去。前門傳來狼狗汪汪的叫聲，謝天述伏在了地上。狼狗不叫了，謝天述又貓著腰鉆進了宮殿一般的房間，直接登上旋轉式樓梯。樓上很靜。這是深夜，謝天述估摸在三點左右，一切都無聲無息。謝天述豎起了耳朵，辨聽呼嚕的方向，然后循聲摸進了臥室。臥室很豪華，借著床頭昏暗的燈光，謝天述看見寬闊的大床上躺著一對熟睡的男女。謝天述咬緊牙關，腰間的一把軍刀迅速到了手上，高高地舉了起來，運足力氣，朝著男人的胸脯狠狠地插了下去。男人拼著全力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男人身邊的女人披頭散發驚恐萬狀，裸著的上身露出抖動的乳房。謝天述對白花花的乳房沒有興趣，顫抖的右手握著軍刀，左手慢慢撩起女人的長發。突然，謝天述怔住了，長發下的臉不是李菲菲的，竟是自己的同事二次加工科的徐小丹。這讓謝天述很是意外，報復的心理有了缺憾。血腥殺氣嚇得徐小丹失聲尖叫，一張傷疤累累的丑臉和血淋淋的刀嚇得徐小丹惶恐地哭喊。謝天述突然間改變了主意，刀子也在突然間改變了方向，插進了男人的肚子。那是個肥得淌油的肚子，肚皮很厚，象征著富貴和權力的肚皮成了謝天述練刀的靶子。然后，謝天述直起挺拔的身材，帶著一身血污，邁著瀟灑的腳步，走出了別墅。狼狗撲了過來，謝天述的手中亮光一閃，刀子飛了出去，結果了它的狗命，隨它的主人去了。

何孝蝶盼著謝天述能快點回來，卻聽說了謝天述鋃鐺入獄的事。何孝蝶的心里格登一下，手卻沒有停下來，動作慢了一些，仍機械地鋪好床單，放好枕巾，然后站到窗邊慢慢地擦拭玻璃。

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誰也攔不住他。何孝蝶訥訥地對自己說。不過，如果那天我死死抓住他不松手，或許就不會出事了。可我為什么要松手呢？何孝蝶松開抓著窗欞的手，想責問自己這雙似乎沾上了血跡的手。

責 編：謝荔翔

題 圖：石劍

本欄目下期推出：張勇飛的《向小舅子敬禮》——姐夫怎么會向小舅子敬禮呢？世間真是無奇不有啊！那姐夫真的向小舅子敬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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