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圓三水

痛別昆明

2002年7月，告別了一段戀情后，我?guī)е涞男那椋诤糜寻⒚返呐惆橄绿ど狭碎_往昆明的列車，經(jīng)過一夜的顛簸，于次日凌晨6點抵達昆明站。在擁擠的人群中，我和梅相擁著走出站口。此時，老鄉(xiāng)阿兵已在站口等候多時，接過我們倆手中的簡單行李，他招來一輛的士。不到10分鐘的時間，我們便來到了阿兵的出租屋。屋子很小，除了一張床和擺放煮飯用品的地方，就再也容不下什么。

第二天早晨，在阿兵的帶領(lǐng)下，我們穿梭在昆明街頭。昆明是個旅游城市，幾乎沒有什么工廠，大部分是旅業(yè)和酒店。經(jīng)過昆明最大的螺螄灣批發(fā)市場時，我們看到很多招聘女工的招聘啟事，工資一般600元左右，只包吃不包住。想到阿兵那狹小的房間以及我們倆身上所剩無幾的錢，目前必須解決住宿問題，我們便放棄了這里的招聘。

就在我們倆帶著茫然、失落的心情徘徊時，位于玉華體育館對面的一家超市正在招聘女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我和梅便走了過去。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四十開外，穿著講究，很有氣質(zhì)，并且說著一口流利普通話的中年婦女。看過我們手中的證件后，她說：“想不到兩位是遠道而來的少數(shù)民族姑娘，我很愿意與苗族人打交道，更欣賞苗族人的質(zhì)樸與真誠！”老板娘很滿意地讓我們留了下來，工資600元，加提成，包吃包住。

我主要負責店里產(chǎn)品的介紹，梅則負責老板娘剛剛進口回來的泰國香米的宣傳。因為有了在昆明落腳的一席之地，我和梅都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昆明與貴州交界，語言上的差距不大，所以，介紹產(chǎn)品與顧客的交流，我們一直用的是家鄉(xiāng)話。昆明人說話喜歡拖音，很好聽，我時常在他們濃重的昆明拖音中陶醉。

帶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我和梅都認真地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務(wù)。當我開始忘掉憂傷用所有的熱情去擁抱昆明這座美麗的城市時，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我們始料不及。我和梅的宿舍離工作地點很遠，每天早晨6點鐘便得起床，6點半趕到超市開始打掃衛(wèi)生，7點鐘準時開門營業(yè)，一直忙到晚上9點鐘收工，每天的早餐都來不及吃，便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直到中午12點開飯。我們的飯是由老板娘的保姆主廚，每次吃飯時，我都會發(fā)現(xiàn)老板娘那怪異的目光盯著我。

轉(zhuǎn)眼，我們已經(jīng)在店里干了一個月，超市月底要盤點。那天下午，老板娘在收銀臺清賬，我和店里的姐妹正忙著清貨。我往柜臺上放東西時，不小心弄掉了一只精致的鬧鐘，摔了個粉碎。聞聲趕來的老板娘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大罵一通，惡語相加，好像這一個月來所有的憤怒與不滿都往我身上發(fā)泄。最后，她規(guī)定：以后店里員工一律要說普通話，損壞店里的東西在工資中扣除。老板娘用鄙視的目光盯著我：“你的家鄉(xiāng)話最難聽，吃飯又粗魯，干活更笨。”然后對保姆說晚飯時煮面條下青菜，少放些油。

在舉目無親的城市，我只有強忍老板娘的無理與苛刻，淚水不由自主地從我眼眶里流了出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梅宣傳的泰國香米一直深受昆明市民的喜愛。那天早上，由于人多擁擠，梅丟掉了兩袋價值140元的泰國香米。下午清貨時，老板娘很不高興。不過，梅有很好的口才和運算能力，推銷出去的東西多，又很少出差錯，很得老板娘的賞識。老板娘每次都拿梅與我比較，所以，至于梅弄丟的香米，老板娘說不再追究，只叫梅以后多賣點力，她會給梅加工資。

每天都認真地從早晨忙碌到黑夜，而總是得不到老板娘的理解與信任，當初的希望與信心已在我心里消失得蕩然無存。我和梅商量好了，等結(jié)完工資便離開這是非之地。可能是我們倆私底下的話被店里的人告了密，老板娘找各種理由拖欠了我和梅的工資。一個星期之后的一個傍晚，老板娘把我安排到離超市七八公里遠的一個偏僻小街去賣烤土豆，目的是讓梅離我遠一點。

昆明的天空多變，早晨還是萬里晴空，可是到了下午便是傾盆大雨，還刮著刺骨的寒風。由于從家鄉(xiāng)過來時沒有帶秋衣，身上只有薄薄的夏衣，站在街頭的風雨中，我任由寒風吹拂。

烤土豆是特別麻煩的活兒，每天，我必須把土豆洗好，削皮，再切成絲之后下油鍋，如果有顧客來了，再按照他的選擇來配作料。這一系列的工序都由我一個人完成。有一天，生意出奇的好，我一直從早上忙到中午，午飯沒有來得及吃。顧客稀少了，我才記得肚子已餓，看到盆子里還剩下一串沒有賣出去的土豆串，便順手拿起來送往嘴里狼吞虎咽。老板娘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后，她不顧周圍的顧客和過往的行人便破口大罵。當時，我委屈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嘴里還咬著的半邊土豆串成了發(fā)泄的武器，我不顧一切地把半邊土豆串往老板娘的腳上扔去，然后頭也不回地往宿舍的路上走。

我們的宿舍是一個四面都是圍墻的小院落，緊鎖的大鐵門由一位四川老頭看守著，還沒下班，我進不去，只得在外面等。

就在當天晚上，老板娘叫我去拿工資。辛辛苦苦干了一個半月，才領(lǐng)了350元，理由是我沒有遵守店里的規(guī)章制度，損壞店里的財物，偷吃店里的東西，要扣掉我整整一半的工資。而梅拿得更少，因為梅弄丟了泰國香米而扣掉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表面上，老板娘說不扣梅的工資，其實是讓梅為她多拉一點顧客。手里拿著這泣血的血汗錢，我們心里感到無比的不滿與無奈。

站在昆明的夜空下，我想起了遠在家鄉(xiāng)的親人。昆明的夜景是如此的美，而這一切都不再屬于我，站在別人的城市里，我只有默默地流著思鄉(xiāng)的淚水。

別了！昆明。我以最真誠的熱情投奔你而來，最后卻如此傷心落寞地離開。

海豐容不下我的夢

過完春節(jié)后，我于第二年的春天坐上了開往廣東海豐的長途大巴車。海豐是一座比較偏僻的老縣城，它坐落在四面環(huán)山的懷抱中。走在海豐的街道，兩旁的小山隨處可見。因為這里山多，水美，所以，位于海豐縣城東部的“蓬花山渡假村”由此而在當?shù)氐妹?/p>

雖然這里地理位置偏僻，然而，這里的人卻十分的熱情和好客。如果當?shù)厝搜埬闳ニ易隹停隙ㄉ俨涣似凡琛Ｈ羰琴F客，主人會自制炮米花生茶，它的制作工序不得而知，但那夾著濃郁的芝麻香卻讓我回味無窮。

在老鄉(xiāng)的介紹下，我進了一家剛從東莞搬過來的港資人造塑料花廠，暫時安定在城郊東部一座三層樓的舊廠房。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招不到工人，所以，進廠時，我并沒有辦理什么手續(xù)，便可以上班了。

廠里包吃包住，工資計件。廠里的管理很松懈，根本沒有什么規(guī)章制度。廠房分為三個車間，一樓是做噴色和人造水果，二樓是做大枝，三樓是包裝車間。所謂大枝就是把噴色過后的水果加接到樹枝上。我做的工序就是由染好色的水果用手工編接到枝上去，然后配上選好顏色的樹葉子，有蘋果、石榴和圣誕花等。那紅艷艷的圣誕花和誘人的蘋果、石榴經(jīng)過手工編織后變得栩栩如生，十分招人喜愛。然而，一天十幾個小時工作過后，我的雙手布滿了血泡，碰到冰冷的水，有一種刺骨的疼痛。

我們車間是清一色女同胞，由于是手工編織，沒有機器聲，所以，除了幾位四川大姐粗魯?shù)耐嫘^后，整個車間便靜悄悄的。廠區(qū)附近有幾家冷清的小店鋪，晚上不加班時，我去光顧了那家小書店。說是書店，其實就是擺放了一些五花八門的盜版書刊。而讓我眼前一亮的是靜靜地靠邊的幾本過期雜志，我如獲至寶。店主以一元五角一本的價格把他所有的舊書刊賣給了我。在最無助、最寂寞的時候，是這些舊書刊給了我無限的力量和自信。

然而，這里的偏僻和治安混亂再次讓我深感失望。在廠區(qū)，經(jīng)常發(fā)生婦女被摩托車搶人事件，歹徒特別猖狂，手段殘忍，把受害人的錢財搶光后再把人賣到黑店去做三陪女，若有不從，便大打出手，打手24小時監(jiān)視著，沒有出逃的機會。這樣的搶人事件經(jīng)常發(fā)生，周圍處于一片混亂之中，一時人心惶惶。

由于管理制度不嚴，產(chǎn)品質(zhì)量一直跟不上，所以，廠里已處于停產(chǎn)狀況。在沒有拿到一個半月工資的情況下，我毅然逃離生活了兩個月的海豐。

我學姐姐在家鄉(xiāng)批發(fā)了鞋類，做起了小本生意。原以為自己就此結(jié)束打工生涯，安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事與愿違，由于我對生意沒有深刻的認識，對市場了解不透徹，最終，我辛苦經(jīng)營兩年的鞋店宣告結(jié)束。

三水讓我停下漂泊的腳步

在徘徊與失落中，我再次南下。2006年9月，秋高氣爽，帶上阿珍，我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在人潮擁擠的車上，我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停留。家鄉(xiāng)像我這樣的大齡女孩不是結(jié)婚，便是出門打工了。阿珍比我小幾歲，聰明可愛，只可惜，小時候不慎燒傷了右手。這次前往廣州，便是她纏著我非要我?guī)酵饷娴氖澜珀J一闖。

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位與我年齡相仿、俊俏的大齡女孩，她主動問我們要到哪里去。因為外面的世界太復雜，我怕遇上壞人，所以并沒有與她搭話，只是從她口中得知她是從肇慶請假回老家補辦了身份證返回的。一路上，她對我們噓寒問暖，說她進的廠是個臺資公司，像阿珍這樣的女孩根本進不了正規(guī)的好廠，并且十分同情阿珍的不幸遭遇。曾經(jīng)在外面經(jīng)歷過風雨，我深知她所說的話絲毫沒有假意，于是便漸漸地把對她的敵意給解開了。那女孩名叫黃艷，跟我們是同一個鎮(zhèn)而不同村，現(xiàn)在就職于肇慶一家很大規(guī)模的臺資織布廠做車工，月工資1000多元。

由于阿珍的原因，我們沒有去黃艷的公司，最后，黃艷打電話把我們介紹給了一家木廠老板，她曾經(jīng)在那間廠里做過。在黃艷的熱情帶領(lǐng)下，我們來到了位于佛山市三水區(qū)西南鎮(zhèn)的謝氏木器加工廠。

廠房坐落在偏僻的村莊旁，幾間破敗不堪的木棉瓦搭建起來的平房，里面擺放著十幾臺機器，右邊是一間開料房，左邊空間大一點，是包裝車間。車珠組坐著十幾位埋頭苦干的工人，每人一臺機器，用測量好尺度的小木條放到機器的鉆孔中便可以操作了，從機器的尾部滾落下剛剛生產(chǎn)的又圓又光滑的小木珠子。機器在塵土飛揚的狹小空間里不知疲憊地運轉(zhuǎn)著。

廠里工資計件，只包住不包吃。我們被安排在車珠車間，而阿珍由于右手不能操作機器，包裝部和開料房又不招工，面臨著失去木廠的工作機會。在這舉目無親的異鄉(xiāng)，我和阿珍用無助的眼神企求老板，希望他能夠把阿珍留下來。阿珍是個既好強又聰明的女孩，她并沒有因為自己的缺陷被拒之門外的殘酷現(xiàn)實而掉過一滴眼淚，反而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對老板說：“請你們相信我，我能行，請給我半天的試用時間。”阿珍用她那沒有手指的右手推動著機把，左手握著木條子開動了機器。她神情穩(wěn)定，動作由慢而快，速度有序而優(yōu)美，老板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廠里的住宿條件很簡陋，是一座廢棄已久的教學宿舍。我和阿珍被安排在一間既潮濕又充滿異味的小屋，狹小的房間里擺放著兩張搖搖欲墜的小鐵床。不知名的小蟲子在空中飛舞。尤其是夜深人靜時，無數(shù)只調(diào)皮的老鼠在我頭上躥來躥去，嚇得我和阿珍驚慌失措。

而老板和老板娘對我們卻十分和善，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中，都是無微不至。對于操作方面，不懂的地方，他們都會慢慢地教懂為止。天涼了，老板娘叫我們多穿衣服，別感冒了。雖然只是幾句簡單的話語，然而，對于常年奔波在外的我來說，心里卻感受到了親情般的溫暖。

阿珍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為了能夠陪伴她，我一直在木廠做到了年底。我夢想著像黃艷一樣坐在干凈、明亮的工作臺前，找一份擁有高工資的臺資企業(yè)，所以，春節(jié)過后，我如同一只剛從籠中放飛的小鳥，自由地穿梭在寬大、干凈的工業(yè)區(qū)。

2007年3月20日，我和工友阿纖在石湖洲民營開發(fā)區(qū)看到了一家臺資公司的招聘，要求體檢，初中學歷。接待我們的是一位美麗大方的女孩，看過我們的簡歷，女孩叫我們?nèi)ンw檢后來報到。廠里包吃包住，工資保底薪690元，工作8小時，加班另算。

這家公司位于民營開發(fā)區(qū)正中，是一個擁有2000多人的大型臺資企業(yè)，廠區(qū)環(huán)境優(yōu)美，綠樹成蔭，綠油油的草坪不時綻放出幾朵誘人的粉紅色小花，寬大的住宿樓，明亮干凈的工作臺，工人都穿著統(tǒng)一的工作服，顯得美麗大方，成為廠區(qū)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我和阿纖被分配在銅帽部門，生產(chǎn)的銅帽遠銷新加坡。終于坐在寬敞明亮、干凈舒適的工作臺前，我感覺到自己的夢想在一步步接近。然而，現(xiàn)實卻給我開了一個玩笑。因為身體不適，我到醫(yī)院去檢查，發(fā)現(xiàn)自己患有嚴重的膽結(jié)石。不想放棄工作，我一直忍受著病痛到6月份，劇烈的腹部疼痛讓我難以承受，最后，帶著一絲不舍和留戀，我回家治療。兩個月后，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三水。

按廠規(guī)，一般辭工出廠的員工必須滿三個月后方可再聘，所以，我沒有回原來工作的鴻美公司。而當我又徘徊在工業(yè)區(qū)四處尋找工作時，正好碰上了鴻美銅帽部的主管武化朋，他說廠里正在招工，銅帽部正趕一批出口新加坡的產(chǎn)品。他熱情地邀請我回公司。嘗盡打工路上的艱辛，能夠重拾這份工作，真的是求之不得，我倍加珍惜，同時也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

如今，我已經(jīng)在這里做了快兩年，工資底薪加了，加班費也漲了。由于自己的認真和努力，工作質(zhì)量也提高了很多，同時也得到了主管和師傅的認可。我心里多了一份踏實和自信。

在這里，我真切地體會到了三水人的友好和熱情，他們很少排外。以前的木廠老板碰到我時還會停下小車，按著喇叭向我問好，并邀請我去廠里坐一坐，喝喝茶。

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安靜，愛上了這里的一草一木，終于停住了漂泊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