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是很內斂的人,喜怒哀樂不形于色,母親卻能從她的語速分辨出她是牙疼還是心情不好,從她衣服的顏色質地猜出她是去朋友聚會還是參加單位的飯局。
相愛至深的男友,突然提出分手。怕她糾纏,他是摟著一個女人的腰肢而來、一字一句告訴她的。她的一顆心和愛的尊嚴,剎那間被狠狠撕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母親打開門,她就腳一軟癱在地上,眼神呆滯,面色慘白。彼時家里正賓客滿座,紛紛過來問她哪兒不舒服。她虛弱地笑了笑,不說話。大家七手八腳地準備送她上醫院。她哀傷地閉上了眼睛,索性任由人折騰。
這時母親開口了,她婉言謝絕了大家的好意。母親攙著她到房間,輕輕放她在床上,并關上門。她始終閉著眼睛,她感覺到母親與她離得很近,呼吸相聞。
母親粗糙的手撫上她的額頭,確信她不發燒后,柔聲問,發生什么事了?她不說話,淚水順著眼角大顆大顆滑下來,碎入發絲中。
是不是和小李……分了?母親又問,語氣小心翼翼,卻一語中的。母親的觀察力總是這么敏銳。她其實是很內斂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母親卻能從她的語速分辨出她是牙疼還是心情不好,從她衣服的顏色質地猜出她是去朋友聚會還是參加單位的飯局。記得第一次去男友的單身宿舍親熱,她收拾齊整回家,母親還是從她洗澡時打濕的兩縷頭發看出端倪。那兩縷,是浴帽沒有包好的。她紅著臉爭辯,母親不置可否,洗臉也濕不到腦后吧?實際上母親的擔心是對的,她懷孕了,經歷了一次痛苦的人流。她時常對母親說,您比福爾摩斯還厲害,不做偵探太可惜了。雖然是玩笑,她心里卻是服氣的。
但這一刻,她突然厭惡起母親的聰明來,她有種隱私被曝光的難堪。她用手捂住了耳朵,把臉埋在枕頭里。母親在床邊呆站了半晌,嘆口氣,出去了。
從此她像一尾失去了氧氣的魚,了無生機。母親給她做好吃的,她嘗一口就放下了。母親給她買喜劇DVD,她看也不看就推開了。她沉默著,一天天瘦下去,母親也跟著瘦了。她瘦十斤正好是標準身材,而瘦了十斤的母親,卻顯得形銷骨立。
冬去春來,半年過去了。那天是母親的生日,一家三口去外面吃飯。席間父母一直主動找她說話,她淡淡應付著,面無表情。吃完飯,她從化妝包里掏出鏡子,補了點口紅。抬頭卻撞上母親的目光,亮亮的,怪怪的。
手機響了,大廳嘈雜,她到走廊去接。從背后,她聽到母親對有點耳背的父親大聲說,咱家妮子沒事啦!父親問,你怎么知道?她不還是不愛說話嗎?母親的聲音充滿喜悅,傻老頭子,你沒看到她吃完飯補口紅啊?上班化妝那是需要,可下班還補妝就說明她有心思打扮了,又回到以前愛臭美的習慣了,這才是真正的開始恢復元氣了呀!
她愣在原地,心里轟然一震。又被母親準確擊中了。是的,時間是最好的療藥,她的傷口漸漸結痂,有了更優秀的追求者,她也準備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僅從這個微小細節,母親居然也能捕捉到她的轉變。
兩個白發斑駁的腦袋擠在一起。父親說,你還真行啊,我服了你了!母親搖搖頭,哪個做媽的不都這樣?你只要一顆心全在她身上,那還不跟她肚里的蛔蟲一樣?
站在母親身后,她哭了,淚水一線線跌落。母親的敏銳根本與智商無關,不過是母愛使然。她也明白了,為什么無論孩子的心飛多高走多遠,母親一樣會了如指掌。因為母親的整顆心一直拴在孩子身上,早已忘記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