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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與喇叭

2009-01-01 00:00:00
躬耕 2009年3期

第一章 關于四伢子倌

寨墻外的西崗上又添了座新墳。

墳頭兒的草還沒有長齊整,稀稀拉拉的,又茸又黃,也沒有成片好看的紫丁。唯一的花兒是枯黃的黃花苗,蒼老地趴在黃土皮兒上,舉著頂瑟瑟的黃花。

三天戲,五天年,哧哧溜溜就過完……

其實年,是要等過罷十五才算過完的。在傅灣寨,十五這天照舊是要抬四伢子倌兒的。多年在外沒有回家過年了,今年,終于回來了。十五這天,突然想起兒時跟伙伴們一起,在咚鏘的鑼鼓聲中攆著抬四伢子倌兒的隊伍歡笑著,打鬧著,跑遍村子大道小巷的歡樂情景。于是,一大早就出了家門,到寨子中心的十字路口去等,等抬四伢子倌兒的隊伍來。

雖然年還沒過完,卻已有人閑不住這大好春光,背著鐵锨去地里看莊稼了。十字路口依舊很熱鬧,只是等了好久卻聽不到震天的鑼鼓聲和激越的嗩吶聲,更見不到成群喧鬧的孩子跟著抬四伢子倌兒隊伍洶洶而來。

我有些失落地回來了,有種丟失了一個兒時甜美的夢再也尋不回來的感覺。

剛進院子,便聽正在灶屋包餃子的母親說:啞巴死了,年前就死了。今年找不到扮四伢子倌的人,不抬了。聽了母親的話,我還沒有開始訝異,便已平靜下來,想到這也該是必然,仿佛早已料到啞巴是該去的時候似的。

抬四伢子倌兒是我們鄉下的一種舊俗,就是把一根腿粗的溜光的竹子當獨桿轎,抬著打扮一新的四伢子倌兒敲鑼打鼓地游村逛寨。要說這事兒,最吸引人的無非就是四伢子倌兒那一身打扮了一一只見他頭戴破沿兒圓禮帽,身穿摞滿補丁的黑色長袍,外罩一件舊馬褂,足蹬翹指頭爛幫席草鞋,鼻梁上架一副高梁桿兒扎的邊框眼鏡,鏡框上照例插兩根白雞毛;至于唇邊那兩撇八字胡,則是年年翻新花樣兒,有時貼的是一黑一白兩根兒雞毛,有時則是兩穗狗尾巴草,有時干脆就是直接用墨水兒畫出兩綹兒來。

從我記事記,每年扮四伢子倌兒的都是啞巴。

抬四伢子倌兒的則需是四個壯勞力,兩個人一組,抬著粗壯柔韌的青竹,在走的過程中要相互配合著顛步,錯步,斜步,跨步……總之,要把柔韌的竹子上面的四伢子倌兒顛出花樣來。這就很累,因此走一截就要替換上另外兩個勞力。

現在回想推敲起來,抬四伢子倌兒也許就是民間一種類似送窮神之類的娛神民樂的活動。把窮神留在家里過完了年,才把他送走,夠對得起他了。

既然是神,也是要有神的排場的,因此就少不了前導后驅。前導往往是村里的五保戶“磨器”(注;在我們那里農村,人們稱動作遲緩辦事不利索的人做磨器)扮的,也是衣衫襤褸,形容猥瑣,肩上扛一根牛扎鞭,鞭稍兒上吊一個竹篾編的舊牛籠嘴,里邊盛著所謂的糕點一 圓圓溜溜的驢糞疙瘩,手里還要提一盞破夜壺。走一會兒,磨器就要一本正經地把“糕點”挑到高高在上的四伢子倌兒臉前:老爺!吃蛋糕!一會兒,把夜壺湊上去:老爺!喝一壺吧!老爺照舊會身子一側,拒而不受,氣得胡子一翹一翹,只能把手里捧的三尺長的旱煙袋塞嘴里嘬兩口,吐出朵朵云霧。這時,圍觀的大人小孩、姑娘媳婦就會轟一聲笑炸了。而我們這些小孩兒更是又拍手又上躥下跳,咋呼著,跑著。后驅,則是一群敲鑼打鼓的村民,歡天喜地地和看熱鬧的人群混在了一起,個個把手里的家伙玩得眼花繚亂的,只見鼓槌轉花,鈸頁翻飛……四伢子倌兒送走了,所有的人都沉侵在一種激動和喜悅之中,充滿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然而啞巴在傅灣寨不僅僅是因扮四伢子倌兒才出名的,更是因為他的另一絕活一一吹喇叭。(我們那兒管嗩吶叫喇叭)至于吹得多好,以下的故事中我會給大家慢慢道來,現在,咱們先交代一下啞巴的身世。

第二章 關于水生

據說起初啞巴并不是啞巴,啞巴是五六歲上一次高燒燒壞了才變成啞巴的。

啞巴不是他爹親生的,啞巴是民國二十七年發大水時,他爹老兵從水里撈出來的。那時老兵帶著兒子水根,拖著家里的一點破家具上寨墻躲水,離老遠看見泛著渾黃泡沫的漩渦里有一個白色大洋盆在打轉,繼而被一樹杈掛住,一顛兩顛進了水,眼看有傾覆的樣子。此時,嘩嘩的水流中一聲嘹亮的啼哭從洋磁盆里傳上岸來。老兵叫十八歲的兒子水根拴了根牛陣子在腰上,他拉著,水根跳下了快漫上寨墻的水里。憑著從小在河邊長大練就的好水性,水根一猛子扎到洋磁盆邊,手托盆沿,打撲騰把盆子推回了寨墻邊。

上得寨墻,一圈鄉親們既憂且喜地看著這個大難不死粉嘟嘟的小孩兒,是個帶把兒的。有人把小家伙抱了起來,小家伙兒樹杈著胳膊兒,擠著眼睛,大張了嘴巴狠哭,吧咂著水根的指頭肚兒“哦哦”地跟他說起話來,仿佛見了親娘一般。周圍的鄉親們都忍不住笑起來。于是在這避難的時刻,人們心頭掠過一絲溫馨和甜蜜。

突然水根“哎吆”叫了一聲:他扎牙了!咬我呢!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有人說:這小家伙跟水根有緣呢!

有人附和:是呀!天意啊!老龍王又給老兵送來個兒子!好福氣!

老兵只是憨憨地笑著,點著頭。其實在場好多人都知道,老兵根本就沒有結過婚,水根就是中原大戰那年他從逃荒路上撿回來的。

龍王所送,乘水而來,就叫個水生吧!老兵,恭喜又得貴子啊!,

講話的是村里年長的前清秀才阮老先生。人們于是又都開始三言兩語給老兵道喜。老兵“呵呵”著,搓著手,向人們點頭稱謝。水根把水生摟得更緊了,憐愛地親著他毛茸茸的腦袋。小水生拽著水根的手指吮吸著,睜開了清澈的眼睛,骨碌碌向周圍的人打量著。

就這樣,獨身的老兵和大兒子水根開始艱難地撫養這個鮮嫩的小生命。雖是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一家三口倒也樂得其所。

也就是老龍王把水生送給老兵第六個年頭的那個春上,水生突然發燒了,燒得渾身通紅火炭似的燙手。寨子里的郎中看不了,讓把抱到唐州城去看。匪兵交加的,老兵怕大兒子水根被抓了丁,就趁夜獨自抱著小兒子水生去唐州城看病。然而,三天后水根接到消息,卻是和寨子里的幾個鄉親去給他爹老兵收尸。

唐州城外的河灘上,冰涼的河沙柔軟細膩,老兵頭上被槍子兒打了個洞,血早流干,被松軟的沙灘洇下去了。老兵痙攣的身子下,一個小小的沙窩,奄奄一息的小水生竟窩在里邊。老兵隨身帶的幾塊銀洋全沒了,人們都說是遇上桿兒了。我們那兒說桿兒就是土匪。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水根撕心裂肺地嚎叫著葬了爹。寨子里的郎中給水生把了脈,驚奇萬分地說:燒退了。

從此,這個家就只剩下水根水生兄弟倆了。可是燒退后的水生卻再也說不出話來,水生啞了。以前那個活潑可愛逗得老兵水根爺兒倆一天到晚不停樂的水生不會說話了,連“啊”一聲都不能夠了。

爹死了,弟啞了,可日子還得過。

長兄若父啊!

水生啞了,可水生不張嘴的時候,任誰看見他都會不禁贊嘆,沒見過長這么周正的孩子。的確,水生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如一塵不染的一汪碧水,圓溜溜的星子一般。

第三章 啞巴

水生十三歲那年,寨子里來了個吹喇叭的老頭兒。老頭兒其實才五十多歲,可基本上已是古稀之年的面貌,光是兩只手上的老繭和手里端的那紫紅溜光的喇叭,就可以說明他經歷的滄桑。

老頭兒背一個褳褡,那桿喇叭從沒離過手。他每天在村巷里挨家串戶,一段段歡快的曲子吹得蒼黃的天空和敗落的村寨里竟也透出一絲鮮亮之氣來,吹得人愁苦的心里也生出一點兒喜慶來。于是老頭兒的褳褡里就總會有半個窩頭,或一塊紅薯。鄉親們怎么會忍心讓這個給他們生活帶來少許慰藉的老者餓肚子呢?

老頭兒夜里是跟西寨墻跟兒的更夫老徐一塊兒住的,老徐無妻兒老小,獨身一個,正好老頭兒可以他做個伴兒。

老頭兒來的第二天,寨子里的們就都知道了一件事:吹喇叭的老頭兒是個啞巴,啞了一輩子了,只有借手里的這桿喇叭來說話。

天氣晴好的日子,有時老頭兒回來便會挾著那桿喇叭登上西寨墻,捧起來嗚嗚咽咽地吹。悠悠的曲調并不高亢也不凄涼,而是那種低低的紡線似的慢慢抽出來細細的調子。

這調子一會兒如風箏在云朵下的微風里飄飄蕩蕩;一會兒如青樁(家鄉統稱白鷺一類的水鳥為青樁)悠悠掠著河面,時而被堤壩上的樹木遮了影子;一會兒又如展翅盤旋的老雕,在長河落日的蒼茫里浮浮沉沉……

這曲調不凄不慘,就那么緩緩的,溪水一般流過人們的心坎兒,涓涓的,潤著人們的心窩兒,便有一股流淚的溫暖。于是,曲調里,李大娘想起被抓了丁的小兒子李三妮兒,張二奶想起了那年逃荒時被迫裝進竹籃扔在路邊的剛滿月的小閨女兒,趙五嬸想起了病死的老漢……每次聽這曲調的人都會生出各自一段不幸的淡淡的回憶來,卻也不哀傷,不悲痛,就是聽著聽著不覺的眼淚就流出來了。眼淚流了,心里很舒坦,抹了眼淚,還得過日子。便有人罵了一句:這死老頭兒,沒事吹啥喇叭咧!吹得人怪心慌!

然后,各自開始張羅著,今兒黑了燒啥湯哩?

太陽快沉到樹林那邊的河里去了,晃晃的,很喧的樣子。最后,把一片紅光抹在頹圮的寨墻上,寨墻上的老頭兒噙著喇叭,看不清容貌,只剩下一張影兒,魂兒一樣。他面對著寨墻外西崗上那一堆堆的黃土丘,那是靈魂安息之地。

院子里的水根揮著斧頭,準備著一整個冬天所需的劈柴,水生坐在旁邊的一個小木墩兒上,給哥哥遞著木樁子。喇叭聲翻過他們家黃土夾草夯筑而成的小矮墻,盤繞在院子里。水生手里掂一根木樁,忘了給哥哥遞,哥哥水根弓著腰,提著斧頭,忘了劈柴。直到喇叭的調子顫顫地從暮色里消散了,哥倆才回過神來,卻相互發現對方臉上都掛著涼絲絲的淚珠。

哥倆相視一笑,都有點不好意思。

晚上喝湯時,水根說了句:日他娘!喇叭吹得真好聽。

水生呼嚕呼嚕喝著稀糊涂湯,沒有做任何表示。

喝完湯,水生像往常那樣收拾好碗筷,就出門了。水根喊了聲:出去玩早點回來,天黑……

水生出了家門直接奔西寨墻去了。

暗夜里,西寨墻附近的人們聽到有人哇哇地吹了幾聲喇叭,很難聽。

水生夜里很晚才回來,水根已經在村巷里轉著找他了。

第二天,水生跟他哥比劃著說,他要跟老頭兒學吹喇叭。水根想,弟弟是個啞巴,也一天天長大了,讓他學學吹喇叭也好,像啞巴老頭兒一樣,吹得那樣好聽,就當是在學說話吧!

就同意了。于是,水生便很少再出現在他的玩伴們面前,人們常常會看見他在西寨墻上跟啞巴老頭兒在一塊兒。

黃昏里,夕陽下,啞巴老頭兒鼓著腮幫向天飲泣,水生則站在旁邊,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不知不覺便淌下兩行淚,掛在下巴頦兒上,顫悠悠的,夕陽照著,金豆子一樣。水生也說不清為什么那長長的略帶些蒼涼的調子在他心頭一掠,他就會流下淚來。淚水里常常有父親模糊的身影,有哥哥水根勞累的身影。甚至有時候他從那調子里聽出一幅蒼天流云,天地長河的畫境來,那是他所未經歷的世界。

老頭兒腮幫子鼓著,眼睛卻緊閉,偶或俯身掃一眼入癡的水生。水生看到他眼里也閃著淚光。

水生以后的生活便是每天盼著下午師父(他已在心中叫老頭兒師父了)從外邊回來,然后在寨墻上癡癡地看(聽)他吹喇叭,夜里則跟他在一塊兒學吹喇叭。

有一天,水生又回家很晚,水根找他回來后說:跟老頭兒學好了喇叭,他也像他一樣出去要飯算了。水生像沒聽見似的沒有理哥哥。晚上睡覺時,水根覺得水生老在腳頭翻騰,翻騰了半夜。水根問咋了,水生沒有任何反應。水根趕緊點燈起來,看見水生正埋在枕頭里淌眼淚呢!枕頭都洇濕了一大片。水根問到底咋了,水生還只是淌眼淚。突然水根想起找水生時說的那句玩笑話,可能水生當真了。水根看著抹淚的傻弟弟,像小時候抱他一樣,把他緊緊地攬在懷里,一直到他抽抽嗒嗒地睡去……

冬天將至,眼瞅著年關了,啞巴老頭兒要走了,水生的喇叭卻剛入門沒多深,吹的調子還是嗑嗑絆絆的。水生想學好喇叭,他真的太愛那聲音那曲調了,他甚至迷醉于師父吹奏時的那種姿態和神情。他覺得這輩子要想說話,就只能靠這一桿喇叭來實現了。他想跟師父一塊兒走,要飯也不怕。當然師父是喜愛這個聰明而癡迷的孩子的,也想把技藝傳給他,可他不敢也不能帶他去,他只能一個人離開傅灣寨。

啞巴老頭兒是偷偷兒走的,那晚上水生跟他學完了喇叭,他告訴水生明天他要走了,要水生記得來送送他。水生答應了。可是水生剛走,更夫老徐就領著老頭兒從南門悄悄出了寨子。

第二天水生來西墻寨老徐這兒送師父,可是卻不見師父的影子。老徐說:水生,老頭兒走了,他不是咱們寨子的,他也要回家過年啊。你也回去吧!

水生不信,靠在西寨墻根兒等了整整一個上午,直到該吃晌午飯了,哥哥水根來找他,才把他拉回家。

水生呆了,飯也不吃,執意要去西寨墻根兒等著送師父。水根知道只有這個傻弟弟去等著,等一天,等他自己想通了,明白了才行。于是,水生就又靠在了老徐家門口的西寨墻根兒,這一下他站到了天黑,又是哥哥水根來找他。老徐反反復復地跟他說著,說老頭兒走了,走的時候怕舍不得你,所以沒吭聲走的,以后有機會他還會來的,來看你,教你吹喇叭,你等著。于是水生才跟哥哥一塊兒回去。

誰知,第二天水生就不見了。水根是到晚上渴湯時兒還沒有見弟弟回來才開始找他的。本來上午水生沒回來吃飯他就該想到些什么了,可是平時對弟弟水生疼愛嬌縱慣了,想著小孩子家的,該又是玩瘋了忘了回來,晚點回來也不礙事。誰知下午又有了活,一千起來就忽略了。直到晚上燒好湯了,才想起水生還沒有回家。于是趕緊挨家挨戶地問,找。找遍了他常去玩的伙伴家,問遍了寨子里所有的人,還是不見水生的影子。水根帶著寨子里的人們又一起打著火把找到寨墻外,寨河溝,找到田地里,樹林里,河灘上……都不見水生的蹤影。突然這時,看菜園的邢二爺讓孫子趕過來,說他大清早看見個孩子好像是水生,撒丫子從南門往外跑了。大家又跟水根一塊兒扯著嗓子在曠野里喊:水生——水生——快回來……往南找出十多里,快到鎮上了,還是沒見水生,人們這才罷了,安慰著水根先回去,等天亮再找。

星星點點的火把在空寥的寒夜里晃著,冷冷的。

水根在昏暗的燈影里流著淚。三十多歲的男人,流著淚,念叨著弟弟水生的名字,哭了。大家聽著這漢子動情的哭聲,都感到一陣心酸。都勸著水根,說水生是龍王送的,命硬,絕對不會出什么事,而且水生自己會回來的,他是去找啞巴老頭兒了,找不到他自己就回來了。

第四章 哥哥

過完了年,水生還是沒有回來……

水生真的走了……

小院里便只剩下水根一個人過日子了。忙時荷著家具下地干活,閑時背著干糧四處奔走打聽找尋弟弟水生便成了水根生生活的全部。

年復一年,春種秋收,水根走遍了方圓百里的村村鎮鎮。今天聽說賒店有一老一少倆吹喇叭的,水根跟寨子里領頭人一說,背上窩頭就往賒店趕;明天聽人說在宛城看見過水生,水根就又去宛城……

水生還是沒有找到。

水生也沒有自己回來。

然而這年年關,三十多歲的水根再次從外邊找弟弟回來時,卻領回了一個女子,女子是要做水根媳婦的,年前就結婚。

據水根說,他這次去了宛西,跑遍了伏牛山的溝溝褶褶。有一次遇上大雪,被山窩里一戶人家收留。這家主人是一位病奄奄的老漢,老漢膝下一女,才二十多歲,四肢健全,長得也還光鮮,可精神有時候有點兒恍惚,且娘胎里帶來的毛病一一流口水,這么大年齡了脖子上還常年圍一條水巾。

農村里說,是女不愁嫁。可關鍵在于,誰娶了這女子,就等于把個病老岳父也娶回去了,還得養老送終。在這窮苦的年月,在這窮山窩里,沒人負得起這累贅,負得起的也不會要她。

這個冬天的雪下得真大,寒風在整個盆地里橫沖直撞,卷得雪粒乒乓亂砸。十幾天后的一個寒冬之夜,老漢突然撒手人寰。水根幫著憨女子料理了老漢的后事,就要離開。

快年關了啊!

然而,憨女子一把火燒了自家的破茅屋,死活要跟著水根,影子一般。水根走她遠遠跟著,水根停她癡癡地站著。大風雪里,一直跟了幾十里。

水根怎么就突然想起了爹,想起了弟弟,看著這不瘋不傻的憨女子,他落淚了。他覺得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包括弟弟水生的來,水生的走,還有這個憨女子…他信命。他帶著這個死心眼的憨女子回寨子來了。

水根和憨女子的簡單婚禮是在年前二十三小年那天辦的。天晴的真好,碧藍的天空被風掃得沒有一絲兒云彩,整個寨子都籠罩在一片過年的祥和之中。

年關了,勞累了一年的人們都閑下來,于是便有許多的鄉親來幫著水根張羅婚事。雖然窮苦生活中的人們沒有能力來辦多么盛大的婚禮,可是門楣上大紅的對聯,滿院子張貼的紅艷艷的“喜”字,以及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也給這靜寂的村寨提前帶來喜慶之氣和新年的味兒。

隨著一掛千響的喜炮鳴響,穿戴干凈的水根和新媳婦出場了。有人起哄著往他們頭上撒剪成碎片的彩紙。水根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女子卻偎著丈夫,傻傻的一直笑,一滴口水悠悠滴落下來……

正當人們亂哄哄地擠在一起鬧新郎水根和他新媳婦時,天際飄米一陣嘹亮高亢的喇叭聲,歡快而熱烈。這聲音如同落自九天,如同來自無邊的原野,又如同發自人們的心田,把他們每個人心中想要表達出來的那種歡慶喜悅之情都淋漓盡致地抒發了出來。有人開始循聲往外尋找。

啞巴老頭兒又來了?

說不定是水生回來了?

是水生回來了!

人們紛紛猜測著,跑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南寨門。

水根跑在最前面。

人們都擁到了南門外,有的干脆爬上了寨墻,向遠處的道上望去。

金光下,大路上,緩緩走來一年輕小伙兒,他踱著方步,昂首朝天,閉目鼓腮,雙手捧著桿紫紅溜光的喇叭,锃黃發亮的銅喇叭口系一條鮮紅鮮紅的紅布。他手指翻飛,那喜慶的聲音便連綿不斷地從天際落下來。

是水生!寨墻上的的人先叫了一聲。

是水生!

人們看到奇跡般地歡呼著大叫著,向走來的水生迎去。

水生回來了。他用熱切而歡快的曲調給鄉親們訴說著他內心的激動和喜悅之情。及至看到了更顯蒼老的哥哥水根,水生吹出的調子陡然直下,由高亢變成了柔柔切切的徘徊,如同絮絮的私語。水生的淚順著鼓鼓的腮幫子往下淌。

當年聽啞巴老頭兒所吹曲調時的那種感覺突然又涌上在場每個人的心頭,他們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得到母親輕柔的撫慰,蜷縮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溫暖地流著淚,水根上前攬住了弟弟水生,水生則把哥哥更為緊切地摟住。當年的瘦小伙,如今已長得又高又壯,只是那滿面的煙塵寫出他近幾年的漂泊和滄桑。

所有人都歡擁著哥兒倆,往寨子里走去。在寨門口,水生不顧哥哥的拉扯,比劃著只有哥哥才懂的手勢讓鄉親們都回去,他要吹著喇叭進家門。

于是人們就都跟在水生后面,看他吹喇叭。

水生從南門登上了寨墻,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把喇叭捧起,含在嘴里,腮一鼓,手指溜溜兒一敲,歡快喜慶的調子便傳向寨里,傳向原野,傳向小河……人們便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鳳凰飛舞,百鳥朝賀,喜鵲登枝,鸞鳳和合。一會兒是晨歌,一會兒是晚唱;一會兒是獨奏,一會兒又是合唱……曲調聲中,寨墻縫里的麻雀都鉆了出來,喳喳追逐著;成群的喜鵲如黑白精靈,在天空,在河灘上,或翔集,或嬉鬧……

水生全身心地吹奏著,身體也夸張地起伏著,搖頭晃腦,甚至有時像是要躍起,有時又像戲臺上的將軍那樣,提膝,撩腿,闊步,一步一個造型。他整個身體仿佛都化成了那翩然若舞的手指,撫出一個個精彩而華美的音符。

人們在水生跳躍的曲調里,都第一次坐上了大轎,大轎是飄在云端的,忽閃忽閃的,閃得人滿心喜滋滋的……

過年的時候,人們紛紛來看水生,水生少年時的玩伴也都來問他這問他那的。水生用只有他哥哥水根才能明白的手勢給大家說,他那年出走去攆師父,一路問著,攆到城南蒼龍鎮就讓他給攆上了。帥父拗不過倔犟的他,最終收下了他,帶著他南下荊湘,北出口外,跑了好多地方,也把他一輩子對喇叭琢磨的這些技藝全都傳給了他。后來本打算把師父帶回老家來一塊兒生活的,可眼看快到家了,在賒店,師父病倒了,師父說其實賒店就是他的老家,死也就死在賒店,不去別的地方。于是就一直留在賒店,直到師父西去,安葬了他,這才往家趕。在鎮上他碰見了鄰村的人,聽說了哥哥要結婚呢。他就買了幾根紅布條兒,綰在喇叭上,跑回來給哥哥賀喜呢!

水根給弟弟的當著翻譯,給大家伙兒述說著弟弟的經歷,眼睛便有濕潤。水生嫂子立在水根身旁,也聽得入了迷,笑著,嘴角不覺掛了滴口水……

今年收成好,人們都能吃飽飯了,于是寨子里就又商議著該抬抬四伢子倌兒了。可是以前扮四伢子倌兒的老滿死了幾年了,誰能扮呢?正在人們發愁新角色的時候,水生自告奮勇要扮四伢子倌,兒。寨子里的人們一時有些吃驚。有的人說水生扮正好,因為水生闖過江湖,見識的也多,連大戲都看過,一定能演好;另一些人則說水生太年輕,而且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扮四伢子倌兒不像,也糟踐人……

可水生還是扮了四伢子倌兒,而且一舉轟動了全寨。正如有人所說,水生闖過世界,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落魄子弟,三教九流他都接觸過,所以他扮的四伢子倌兒時而詼諧,時而莊嚴,時而猥瑣,時而霸氣,用人們的話說:這才是四伢子倌兒,四伢子倌兒就是這樣的!好像真是他們誰見過四伢子倌兒似的。

那天,在鑼鼓喧天中,水生騎上自己的獨桿轎,被兩個漢子抬在空中,顛來顛去,他一會兒緊張地伏在竹子上,雙腿交叉,死死地夾著這根獨桿兒,一會兒張開雙臂,悠閑地隨著獨桿兒的起伏搖頭晃腦,如癡如醉。有一會兒,他甚至把兩尺長的旱煙袋從衣領插在后背上,一翹腿,整個身子只斜倚在顫顫悠悠的獨桿轎上。人群先是一驚,接著便是連天的叫好聲。

四伢子倌兒在轎上,樂得雞毛胡子一翹一翹……

這一下,人們就傳開了,啞巴水生不僅喇叭吹得好,扮四伢子倌兒也是一絕!

自從水根娶回了憨女子,家里也才有了家的溫暖樣子。衣服有人洗,飯有人做,也有人疼了。水根是歡喜的,他知道這個熄婦看著憨憨的,實則心里很明白,甚至是有些精明的。

她知道心疼水根,水根跟弟弟親,她也像水根一樣親弟弟。她也不怎么說話。偶爾弄點兒好吃的,一定給水根留著,給弟弟留著。抬四伢子倌兒那天她也去看了,樂得不行,到處給人說,那是她弟弟水生。她最愛聽水生吹喇叭,洗衣服的時候,水生坐在門檻上,吹喇叭給她聽,她往往會聽得忘了揉搓,聽得滿心歡喜……

春天還沒過完,水生跟哥哥“說”,他要出門去,不在家待了。哥哥不讓走,嫂子也要他留。他跟哥哥解釋說他不走遠,還去賒店。賒店是百十里外的一個水陸口岸,曾經繁華過一段時期,現在雖然有些敗落,卻仍然是比較熱鬧的,那里好幾個響器班都要他去呢。平時得空他會常回來的。當哥哥的知道弟弟是在外邊闖蕩慣了的,有手藝,又是太平時節,不能老窩在家里頭。而且家里也就這兩間土坯房,住在一起有諸多不便。這些情況都使剛剛跟弟弟重逢的水根不得不答應了弟弟。

春日和暖的陽光里,水生別了哥嫂,背著行裝,提著喇叭又踏上了流浪般的生活旅程。

正如水生所說,他的喇叭在賒店一帶是吹得出了名的,所以很容易他就加入了一個好的響器班,重又開始他的生活。

賒店到傅灣寨,只有一天的路程,若能搭上南下漢口的行船,那只需半日便可到家。因此,平時不外出接活的時候,水生就會回家來,看看哥嫂,看看鄉親們,再給鄉親們吹一曲小調。

在我們那古老的山野盆地,人們生老病死,迎親送葬,都是要請個響器班,或慶賀,或祭吊一番的,千古不變。所以水生在外邊的生活過得還是比較寬裕的,他就經常把自己掙的錢帶回家給哥哥水根,水根卻不花,說留著給弟弟將來娶媳婦用。

又是年關了,水生也帶著一年的風塵回家過年。這次,迎接他的不僅僅是哥嫂,而且多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侄子。水生可是樂壞了,想抱抱小家伙,可是還太小,他用手一碰就哭。于是他拿起喇叭,輕輕地吹。這一吹,小家伙竟然有了笑的模樣,哥嫂也樂呵呵地看這叔侄倆。

十五了,今年還要抬四伢子倌兒,于是人們來找水生,水生就又一次精彩絕倫地把四伢子倌兒給演繹了一回。

人們還在津津樂道著今年水生的精彩表演時,水生又走了。這次,他心里又多了個掛念,就是那個還不諳世事的小人兒。

以后,不同的季節,水生回來都會帶上不同的禮物,給哥嫂,給大侄子。漸漸成長 的侄子也跟這個吹喇叭的叔叔越來越親

第五章 弟弟

接下來的幾年,社會上是一片混亂,農村也亂了。莊稼是有人種沒人收的,后來就沒人種了,老百姓都沒了吃喝,再加上天災,鄉下的新墳是日益增多。可是,窮苦的日子里,誰又請得起響器班?小老百姓嘛!雖說是哇哇來到人世,一輩子卻連個響屁都沒敢放過,不聲不響地走了,也沒什么委屈的。響器班都快維持不下去了,水生也在打算著要離開呢。

這時,寨子里來人了,找到賒店,找到了水生,說家里出事了。水生一聽急了,揮舞著雙手問出什么事了。來人說臨行前鄉親們交待過了,叫回家了再說。水生不聽,急得眼都紅了,抓著來人使勁問,來人便告訴他他哥水根死了。

水根是累死的。當時,幾個村寨依據上級指示,聯合起來,戰天斗地,要修建一座旱澇保收的水庫。其實盆地里雨潤風和,而傅灣寨這一片又三面臨河,河邊有高高的堤壩,根本沒必要修什么水庫。可是上邊下了命令。于是,上千勞力就扛著紅旗,肩上背著鐵锨,老虎耙,挑著扁擔籮筐齊上陣了。地里沒收成,人們吃不飽,再加上超負荷的勞動,好多人都一天天累餓致死。

水根不僅如此,還要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奶孩子的媳婦兒,給年級尚小的兒子。因此,常常是喝碗涼水就硬撐一天。沒多久,他就病了,瘦得不成人樣。那天,他挑了冒尖兒兩筐子土,搖搖晃晃地往壩頂上挑,眼看到頂兒了,眼前一黑,軟癱了,就勢從壩頂滾到了壩底,一口氣窩心里,就再也沒喘上來。

水根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死了。

寨子里的領導覺得水根是為公而死,就報給了公社,公社里也認為是為公而死,死得光榮,可是要是讓上邊知道修水庫累死人,影響是不好的,于是就不再上報,不過指示寨子里趕緊通知親人,好好安葬,做好善后工作。

靈堂就搭在水根家的小院兒里,水根冷硬的尸體擺放在堂屋的一張床板上。鄉親們紛紛來吊唁,看著伏跪在尸體旁嚎啕的憨女子,不免也落幾滴哀憐之淚,也弄不清是為他人,還是為自己。

寨里的領導一面安排木匠選了板材做了副好棺材, 一面趕緊派人去賒店找水生,讓水生回來。同時,又從鎮上請了個響器班,吹吹打打給水根盡哀。

水生聽了來人述說,大張了嘴巴,從氣管里發出“嗤嗤”的聲音,眼睛也直了,只兩滴淚掛在嘴角。之前人們就交待過,啞巴心直,讓來人先別告訴他,等回家了再說,可來人還是給啞巴水生說了。他看水生這樣,怕他出了事,拉著他使勁兒搖著,喊著,水生回過神來,掂起喇叭就往回趕。此時天已近黃昏,來人拉不住他,便只好由他,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走過大街上,水生從供銷社扯了塊兒白布,又買了一綹麻。他把白布撕下一條來,系在喇叭口,白布系在頭上,又把麻系在腰間,披麻帶孝給哥哥奔喪來了。

趕回寨子,已是凌晨三點多鐘,水生鞋都跑掉了一只,卻渾然不覺,滿頭的汗氣凝成潔白的霜花,晶晶的亮。只見院內一片縞素,幾個鄉親坐在靈堂守夜,閑話著。水生“撲通”一聲撲跪在哥哥尸體前,梆梆磕起頭來,及人們止住他,己磕得額前開裂,鮮血鋪面。

已昏昏睡去的嫂子聽見弟弟水生回來了,趕緊從里屋爬了起來,跪在弟身旁嗚咽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感嘆落淚,水根的啞巴兄弟啊!

水生說不了話,又訴不出心中的悲,就摸出了背上褳褡里的喇叭。他也不管已是凌晨時分,也不管人們都正入夢鄉。他用喇叭傾訴起來。

由于嗚咽,他噙不牢嘴里的叫片,口水混著淚水往下流。喇叭也嗚咽了,發不出聲來。

最終,勞累而悲傷的水生昏過去了,人們走上緊把他扶起,用熱毛巾給他敷上傷口,然后把他抬屋內一張單獨的小木床上,安置了他。·

天剛朦朦亮,響器班的師傅們吃罷飯,從寨子里給安排的住處來到水根的靈堂,操起各自的家伙吹打起來。水生從半睡半昏迷狀態醒過來,掙扎著起了床。他看見院子里的白幔下四五個人圍坐在一張方桌旁,吹喇叭的吹喇叭,打梆子的打梆子,桌上沏著熱騰騰的茶水。啞巴水生又犯渾了,他沖人家瞪著眼,揮著手讓人家滾出去,弄得人們都莫名其妙的。在眾人的勸說下,水生不吭聲了,他從屋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桿紫紅桿兒,锃黃口的喇叭,又是“撲通”一聲跪在哥哥前的黃土地面上,他把喇叭送至唇邊,一個長長的顫音開始了他的哀思和祭奠。

這顫音細細的,卻不弱,直刺人心,然后悠悠飄向天際,在天際盤繞回旋,然后又從天際黯然地落下,撒在天邊的大地,撒在奔流的小河。接著又是一個長長的顫音,這一聲是嘹亮的,是高亢的,直刺流云,這是悲憤的控訴,是凄慘的呼喚……

水生跪著,使出了循環換氣的絕技,不用任何曲調,只用一個個簡單的,悠長悠長的顫抖嗚咽,來訴說自己的哀傷,表達自己的懷念。

這一聲聲久長的嗚咽和呼喚在萬物復蘇,青苗萋萋的早春田野里游蕩,融化在薄薄的晨霧里,籠罩著整個寨子。人們的心,都寒戚戚的。他們知道水生回來了,水生在哭他哥。

水生從早跪到午,從午跪到晚,嘴里這簡單而復雜的調子也從早吹到午,從午吹到晚,卻不曾重復。人家勸他,拉他起來喝口水,他不起。嫂子淌著淚,端來了熱湯,他不喝。嫂子心疼弟弟,想起躺下的人,也抱著年幼的兒子跪下來,哭著。兒子太小,于眼前這情景是毫無知覺。他又看見了叔叔,看見叔叔在吹喇叭,他伸著手沖叔叔搖著,笑著,可叔叔卻不理他,也不把喇叭給他玩,他就哭了。

看著這一家兒,在場的許多人都又抹起淚來,連見慣了死別送葬的響器班師傅們也感覺心里酸酸的。起初他們對啞巴的行為感到不解,甚至為此生氣,這明擺著不是看不起他們嘛!他們是從鎮上來的,他們沒聽說過遠在賒店的啞巴水生,也不知道他吹喇叭的技藝有多深。及至聽水生吹了大半天,響器班誰都沒有吭聲,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

困難時期,一切不必要的禮節都從簡了。第三天便把水根裝殮了,中午出棺。

我們那兒的舊俗,出棺是要有人攔棺的。所謂攔棺,一般都是在棺材抬往墓地的路上,死者的兒女或媳婦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行的路上,攔下棺材,稍作停留,哭訴盡哀,以免黃泉塵世兩相隔,再無訴說之機。這時,扶棺的人便會把幾條長凳放在路中間,抬棺者把棺材穩穩放在長凳上,任攔棺人盡哀。攔棺者往往會一邊哭訴,一邊念叨著逝去親人的千般好萬般好。有的攔棺者甚至能把逝者撫兒育女一生的辛勞都吟唱般娓娓訴來,往往引得旁觀之人一陣感嘆。與此同時,更是吹響器的盡情演繹的時刻,他們一般四五人,時而一字長蛇,時而九宮八卦,奏著手里的樂器,踱著不同的步子圍著棺材和攔棺者轉,哀凄的調子和著親人們的哭聲,總是有一種幽幽的凄愴。

水根沒有遠近親戚,就這一個兄弟,一個憨憨的媳婦領著個年幼的兒子。還是寨子里的領導出面找人,也有水根生前的朋友來幫忙,就有了抬棺的,扶棺的,放炮的……水根兒子太小,扛不了幡,水生要扛,就把喇叭別在腰里,扛起了幡。長兄如父,況且水生還真就是哥哥拉扯大的,誰說不能呢?水根媳婦悲傷過度,有些恍惚了,抱著兒子,癡癡地跟著裝了自己男人的黑棺材。

一掛鞭炮噼啪燃過,出棺了。

響器班的便操起家伙照例奏起凄涼曲凋。

沒人攔棺。人們都這樣想著,棺材一氣兒抬到西寨外的土崗上,往墓坑里一埋,了事。

送葬的隊伍出了家門,往西寨外的墓地上行進。

行至寨子中心的十字路口,水生把幡一放,面朝棺材嗵地跪下了,咚咚咚便是三個響頭。

水生要攔棺!

扶棺的把肩上長凳并排往路中間一放,棺材輕輕停在長凳上。

水生抽出喇叭,開始哭訴。響器班的人趕緊收了手中的樂器。現場突然一下子靜下來,靜得鴉雀無聲。人們都盯著啞巴水生,等著第一個音符從他指頭肚兒下鉆出來。

天地間沉靜了,人們在水生的調子里聽著往事。聽水生說那年大水泛濫濁浪滔天,一只洋磁盆隨波逐浪,哥哥跳入漩渦,在寨墻上抱起我……聽水生說老父親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高燒的時候為救我,喪命在唐州城外的河坡……

水生第二次攔棺是在出西寨門之前。他再次跪倒在恩重如山的哥哥棺前,訴說著哥哥獨自把我養大多么不易,一塊饃掰開我吃大塊兒哥哥小塊兒。一時性起就把家離,害得哥哥天天掛牽,四處奔波。而今我己長大,哥哥也成了家,為何卻如此狠心,狠心把弟弟拋下,你怎不想想年幼的侄兒剛會說話,親親的嫂子怎能割舍……

終于,水生的喇叭再次嗚咽,發不出聲來,送葬的及圍觀的人群中,已是唏噓一片。

棺材快要抬至墓地了。

一般出了寨子人們就不會再攔棺,可水生在生養萬物的大地上第三次跪下,用他的喇叭向蒼天訴說,向大地訴說,向黃泉下的哥哥訴說。他說哥哥你放心走好,嫂子我敬若親娘,侄子由我來養大,哥哥你請安息,人間的愁苦你不必再牽掛,逢年過節,我來給你燒紙,陪你說話……

鄉親們都落淚了。感嘆著,贊嘆著……

安葬好哥哥水根,水生已是三天滴水未進,都瘦了一圈了,整個人仿佛都垮了,而嫂子仍是恍恍惚惚,癡癡地念叨著水根。

誰知那天,嫂子就不見了,抱著兒子不知道去了哪兒。有人說看見她出了南門,有人說見他出了西門,又有人說剛還見她抱著小孩在寨子里轉悠……

總之,嫂子走了,失蹤了。癡癡的嫂子抱著孩子一塊兒不見了。

水生背上行囊,提著喇叭,踏上了找尋嫂子和侄子的路程。走之前,他去哥哥的墳前吹了一氣喇叭。那時春光正暖,野草花開得遍地色彩斑斕,哥哥的墳頭才剛稀稀拉拉鉆出幾根小草。水生不敢大聲吹,他做錯了事,他沒有照顧好嫂子侄兒,他自責而愧疚地告訴哥哥一切。這低沉的呢喃般的曲調便在春光里彌漫開來,彌漫到遍地的野草花叢,彌漫到燕子銜泥的忙碌身影上……

第六章 啞巴吹喇叭

水生也走了,這一走,那座泥墻圍起的小小院兒里便空無一人了。

小院成了生產隊的豬圈。

小院的泥墻在一次大雨中垮倒了。

水生走了多少年,人們都說不清了,反正人們都近乎把他遺忘了。只是偶爾寨子里死了人,下葬,請響器,攔棺,有人才會念叨起當年見過的啞巴水生那場空前絕后的攔棺。說那次請的響器班班主走時一分錢沒收,只說他們這次算是長了見識,也學了技藝……

正當人們真正把水生遺忘了的時候,水生突然又回來了。此時啞巴水生已儼然一個小老頭兒了。他赤條條一身歸來,只那桿喇叭仍沒有變。誰也不知道他這么多年都去了哪兒,經歷過一些什么事,為什么眼瞅又近年關了,他回來了。反正此時的水生,成了人們眼里的一個傳奇,也很少有人能憶起他叫水生了。人們不分男女老少,都直呼他啞巴。

啞巴找回當年的那個小院兒,歷經歲月的小院兒只留下了一片廢墟,荒草叢生,鼠貍出沒。找回哥哥的墳前,墳頭已被榛莽覆沒。

啞巴成了寨里的五保戶。

這年十五,人們又要抬四伢子倌兒,有人便想起了啞巴,因此啞巴又神氣活現地坐上了獨桿轎。在這獨桿轎上,任憑抬轎的漢子閃、展、騰、挪,顛、掀、搖、擺,他總能在上邊應付自如,悠然做著各種滑稽的動作,惹得老人小孩齊樂呵。

此后,便年年如此。

啞巴還吹喇叭。由于太平日長,年久失修,再加上人們挖墻取土,當年的寨墻已塌成了一溜兒低矮的黃土堆。啞巴就站在師父當年站的那個地方,瞇著眼睛,鼓著腮幫,昂首向人,手指間便流出那柔柔緩緩的曲調來。這曲調如一根紅絲線,飄向天空,在白云間飄來飄去,若隱若現,卻始終牽著聽這曲調的人的心。這曲調并不憂傷,但是,聽這曲調的老人都各自會喚起埋在心底的一串悠遠的往事,眼睛里不覺淌下淚來。于是,又有人在心里罵,死啞巴,又在吹這調子,惹得人心里怪酸的,光想流淚……

罵完了,擦了眼淚,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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