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夫人的前世今生

[摘要] 蝴蝶夫人一詞來自廣為流傳的歌劇《蝴蝶夫人》，蝴蝶夫人這一形象意味著西方男性對神秘東方女子的類型化想象，探尋蝴蝶夫人這一形象的塑造史，可以發現背后存在一系列小說、歌劇，電影作品，對這些以蝴蝶夫人結構架構的作品組成的互文性文本進行癥侯式解讀，可以看出蝴蝶夫人這一故事結構的演變和演變背后的文化涵義。

[關鍵詞] 蝴蝶夫人結構 《蝴蝶君》 《鬼伎回憶錄》

蝴蝶夫人一詞來自廣為流傳的歌劇《蝴蝶夫人》。蝴蝶夫人謙卑、美麗、順從、忠貞，在西方戀人離開后，苦等終獲背叛繼而殉情自殺。這一形象意味著西方男性對神秘東方女子的類型化想象。探尋蝴蝶夫人這一形象的塑造史，可以發現背后存在一系列小說、歌劇、電影作品。本文將對這些以蝴蝶夫人結構架構的作品組成的互文性文本進行癥候式解讀，把后期作品對蝴蝶夫人結構的戲擬、反撥、解構作為重點進行研究。

1898年美國人路德·郎發表小說《蝴蝶夫人》，1904年普契尼將其改編為同名歌劇。溫柔順從的蝴蝶夫人嫁給美軍中尉平克頓。平克頓婚后不久回國，三年后攜白人妻子來帶走蝴蝶夫人與平克頓所生之子，蝴蝶夫人悲痛萬分剖腹自殺。1989年的法、英、美創作者制作的歌劇《西貢小姐》將場景移到了越戰的西貢，金以處女之身嫁給美國士兵克里斯，后二人失散。金產有一子。在克里斯攜白人太太重返越南與金相見時，對質中克里斯表明真愛是太太。金憤而自殺，克里斯與太太帶子回國。1960年好萊塢電影《蘇絲黃的世界》和1995年的中國電影《大辮子的誘惑》中，兩對主人公(白人畫家與吧女蘇絲黃、白人富少與挑水妹)則歷經波折終得團圓。

通覽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看出蝴蝶夫人結構的結局走向在高雅作品和通俗作品中的截然不同。歌劇中的蝴蝶夫人以殉情自殺的悲劇結尾是被女性主義和反殖民主義者最為詬病的一點。正如賽義德指出：“西方高雅文化本質上始終如一地與帝國主義事業有著一種難分難離的關系，全面來說，就是一種同謀關系。”通俗文化中蝴蝶夫人的故事則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這種傾向不是對殖民主義和男性沙文主義的抵抗，而是中心論果核外更加甜美純熟的包裝。電影《蘇絲黃的世界沖蘇絲黃在臺風天氣去救自己的私生子，羅伯特英雄救美，私生子卻不幸死去。羅伯特除了展示西方一貫的強壯、富裕、文明、高雅屬性外，額外多了寬容這一更有益惑力的優勢特征。私生子不是一個西方父親所出，因此不足以獲得西方的接納，必須死于臺風，這也許是第三世界的命運隱喻：真正的現實第三世界是永遠被隔離的。未婚媽媽蘇絲黃失去了以前蝴蝶夫人結構中的處女或未生育特征，低下身份更為突出。為了對比蘇絲黃的卑弱的也就是更為女性化的身份，影片中還設置了美貌的英國富商之女凱作為蘇絲黃的情敵，主動以金錢優勢追求羅伯特。羅伯特棄凱選擇蘇絲黃來鞏固動搖的自我中心。電影《大辮子的誘惑》的挫折重點在于白人富少離家與大辮子少女同居后的經濟困境，富少出去打工逐漸成熟自立而獲得幸福。西方帝國男性的自我顯示了強韌的生命力，并借“成長模式”這一心理學動力完成了在通俗文化中的完美再生。

1993年美國電影《蝴蝶君》情節基于一樁真實案件。華裔編劇黃哲倫以該劇解構了西方人的東方主義。影片中法國大使高仁尼迷戀中國情人宋麗玲二十幾年，直到在法庭上才知道宋是男人，而且是刺探情報的間諜。高仁尼以泄漏機密罪入獄，監獄中把自己裝扮成蝴蝶夫人的模樣自殺。這一幕自殺的主角從東方女子顛倒為白人男性，與之前的蝴蝶夫人們殉情的玉碎觀念不同，高仁尼是因為賴以為支撐的西方男性的中心感和高等感崩潰，無法直面而以死逃避。高仁尼這個角色依舊是以往蝴蝶夫人故事中西方白人男性的繼承者，基本沒有走樣；而宋麗玲嚴格來說是以往不在場的東方男性借蝴蝶夫人之殼在場。沒有以往東方男子不在場的蝴蝶夫人情結為前提，宋麗玲就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美籍華裔編劇發出了東方男性的他者之聲，昭示了他者的主體性。饒有趣味的是，在話劇版本《蝴蝶君》中是他者(宋麗玲)對高仁尼的玩弄：在電影中則加入了宋渴望高仁尼能繼續愛男性的宋麗玲而高拒絕這一情節。這一處理把話劇中明朗倒置的二元關系含混模糊化，也許，這才更接近單極尚存多元化開始的曖昧現實。

2005年臺柳城的網絡小說《蘇絲黃的新世界》在晉江原創網發布，新蘇絲黃是移民英國華裔少女，與英國公爵之子戀愛成婚。新蘇絲黃在與西方戀人的情愛關系瀟灑自如。在這部80后作者寫的小說中充斥著各種奢侈品品牌和豪華商業場所描繪。“我們只有通過消費才能進入該符號系統，才能被整合進社會。”東方主義色彩已經被消費時代名牌的光亮侵蝕，新蘇絲黃在商品堆積的宮殿中歡快的迷失，早已忘記戀人是來自西方還是東方。新世紀的蝴蝶夫人不再為光榮而死，而是為消費而活。

2006年日本三池崇史導演的《鬼伎回憶錄》是應美方邀請拍給美國電視觀眾的，卻因過于血腥而被禁播。影片敘述凌亂回環，支離破碎，畫面黑暗壓抑卻又凄涼唯美。時間地點都回到了最早的那篇《蝴蝶夫人》小說的設置，主人公名字Christopher則與《西貢小姐》的Chris呼應。19世紀末，美國白人Christopher(后文簡稱Chris舊長崎某妓院尋找以前的戀人小桃，與鬼伎談話中得知小桃久等不得而自殺。Chris否認，要求鬼伎說出真相。在羅生門式敘述中，得知鬼伎是兄妹亂倫所生，母專職墮胎，父為酒鬼。鬼伎幼年殺死了強暴過她的父親和僧人。到妓院后鬼伎誣賴小桃偷竊，導致小桃被鴇母酷刑折磨，后被鬼伎勒死。當Chris質問鬼伎時，發現鬼伎變形為Chris多年前死去的小妹妹，Chris拔槍打死鬼伎，發現尸體正是小桃。影片結尾表明這全是Chris的獄中幻覺，真實的是他強暴致孕自己的幼年妹妹，懼怕發現而殺害了她。后來到日本與小桃相戀，因小桃的天真和妹妹很像而殺死小桃。

在這一個蝴蝶夫人的故事里，東方奇觀轉為人間修羅場，遠道而來的西方情人背負著亂倫殺妹的罪行，獻上愛情的東方女子為自己的天真被殺害。Christopher意為基督徒，而娶異教徒、亂倫、戀童、酗酒、墮胎、軾父、僧侶淫穢正是基督教義特別禁忌的罪行。日本男性導演重敘的蝴蝶夫人故事，對暴力的不厭其煩的細致描繪和重復展示的令人發指的罪行，都在故意挑釁滲透基督教義的西方主流文化。影片中的鬼伎說：“男人們其實不喜歡我們身上的洞，他們向往的是深處的地獄。他們在出生以前待著的地獄。”這里的蝴蝶夫人喪失了男性中心主義和殖民主義眼中東方特有的情欲吸引魅力，只有最原始的惡在席卷一切。后現代文化工業這臺瘋狂追求新奇刺激的大機器剝去了蝴蝶夫人繡花的溫情面紗，以暴力盛宴吸引著噬血的觀眾，給他們提供著空洞的滿足。蝴蝶夫人這一情結徹底墮入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