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你愿意,就會遇到一些對死亡有著持之以恒高漲興趣的人。那個人可能叫瑪里琳·約翰,也可能叫米奇·阿爾博姆。
他們都可以用睿智與天分,把死亡描摹的意韻悠然,甚至期盼提前預演。
因為,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小塊地方,裝著自己深愛的已故親人,人們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與之重逢。
2
從未見過爺爺奶奶。五年前,第二次隨父親回老家為先人掃墓,在柔和喜悅的紙錢光影中,大伯對著爺爺奶奶的墳墓輕聲說:省著點花,別打麻將一次都輸了。
在荒涼的墳冢之間,我不禁笑出聲來。
我以為這是父親家族幽默的一種。
何必把死亡弄得那么鄭重呢,也許那些死去的人根本就不喜歡。
據說,奶奶是一個以一雙天足,踩著花盆底高跟鞋,頂著如扇旗頭出嫁的滿族女人。我從不曾見過她,但卻經常在恍惚中升騰出些許莫名思念。
暮色沉寂時分,偶然會幻覺一個腳心里踩著厚厚木樁的端莊女子,模糊地,從避暑山莊的一個角落里搖曳而來。
至今不曉得她叫什么,但我知道有那樣一個女人是我的奶奶就夠了。
我知道她沉默微笑于黑暗中,耐心等待去拜訪她的每一個人。
3
《先上訃告后上天堂》是一本關于悼詞的書,如同一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寡婦,書的作者瑪里琳·約翰把死亡裝扮得俏麗幽默。
她是一個以寫訃告為職業的女人。她在報紙屁股上這樣為人寫訃告:有人打電話來訂貨的時候,唐納德·麥克林先生要和對方談一談,看他們配不配買他的土豆。
似乎唐納德·麥克林先生必須要先做過人品測試,才決定是否要把土豆賣給對方,如同土豆是自己的孩子,托付給他人,必然要挑剔人家的人品。
如果人們真能從一顆小小的土豆中逡巡出人的品質,甚至認清世間萬物,那土豆是不是還可以用來拯救靈魂呢!訃告里的唐納德·麥克林先生,訃告外邊的瑪里琳·約翰女士,大約都是這般有意思的人。
體味瑪里琳·約翰的幽默,恐怕是需要一些精致心緒的。
4
米奇·阿爾博姆在他的《相約星期二》中,描述了另一種死亡:一個垂暮的智者,在病榻上,指揮并預演了自己的葬禮。如同一棵溫柔的紅杉木,他被親朋可愛的悼詞,感動得熱淚盈眶。
……
無論閱讀米奇·阿爾博姆的哪一本書,我發覺他始終都在說一件事兒——死亡終結了生命,但并沒有終結情感的聯系。
對于阿爾博姆而言,死亡與《沉思錄》一般,有種不可思議的魅力,恬淡憂郁而高貴。他的語言不僅不會讓死亡黯淡失色,反而令死亡與憂傷悄然生輝。
愛我,就為我健康地活著吧——我這樣對愛人說。
我相信,所有的心靈都會因為死亡變得安寧靜謐;所有的思想都會因為愛變得莊重醇厚。
5
死亡,是自己寫給自己的一本書,不時髦,也不必出版。但它卻是一本經久的書,你不必馬上去讀,但一定會在有需要的時候,輕輕翻閱。
在百年前,一個人寫好了它;再過百年,一定有另一些人去閱讀它。
假如隔壁的張太太死了,我們還是不要穿著黑色三件套出席她的葬禮吧,一本正經的鄭重會讓死亡變得有些古怪。要知道,張太太一生最大的成就,不過是自摸過一次清一色罷了。對于死亡這件事,我們還是保留一點兒與張太太曾經的幽默吧。
不妨像我大伯對我奶奶那樣說話——省著點花,別打麻將一次都輸光了。
亦或像胡淑芬先生,為自己寫下六個字的墓志銘——此廣告位招租。
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幽默,也可以凌厲如刀,如大先生,這樣寫——讓他們繼續恨吧,我一個都不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