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阿特峰西脊
睡夢中我在一艘被激流推向河流遠處的獨木舟上。遠遠的岸邊有個男孩一邊奔跑,一邊朝我大聲嚷嚷,同時揮手向我做著什么手勢。我努力想搞明白他說的話卻根本不可能。最后,我終于能夠集中注意力,聽到一些囈語:“Valery,你沒死吧?你的頭怎么樣啦?”一股力量迫使我睜開雙眼。天黑沉沉的。我注意到一縷微弱的光和某人的聲音。
“你的頭問題不大吧?”瞬間即逝,我從夢境中回到現實:我們仍然在海拔6900米的一頂小帳篷里,這里是喀喇昆侖山脈的飄渺峰——迦舒布魯姆1峰。那個聲音來自我的搭檔Victor Afanasjev。
“沒事兒,我不頭痛,睡覺前,我吃了片阿斯匹林。”我回答道。這是從睡夢中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兒。
“你頭痛啦?你?”我看到Victor用手捧著自己的頭。
“一塊石頭砸穿了帳篷。我的頭受傷了。”他松開雙手,我驚恐地發現Victor頭上鮮血淋淋。殘存的睡意頓時消散,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們所處的境地和情況的嚴重性,我們不是在漂亮的高爾夫球場!我看了看手表,凌晨一點鐘。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們像是在一條小小的救生艇上”。回過神來我感到脊背一陣寒戰。帳篷上有兩個大洞,雪和刺骨的風從缺口不住地吹進我們的孤島,
“你感覺怎么樣?”我回過神問Victor。
“蠻疼的!”維克多回答道,手一直捂著頭頂。幸好我帶了繃帶。你能幫我包扎一下頭嗎?看看能不能試一試洗一下傷口?我取出熱水壺浸濕了一塊繃帶試圖清洗傷口,撥開被血粘連的頭發檢查傷口,不過還好,看起來并無大礙。
“我們應該盡快下撤。”盡管這么大聲地說道,我自己也懷疑這么做的可行性。或者,天一亮我們就撤!我已經打算放棄攀登,我們倆都得活著回去。即便我們的處境非常糟糕,Victor還是很鎮靜。“不!現在不行。天亮也不行,我可不想從這巖壁往下撤。石頭要把咱們砸死。”我和他的看法一致。接著,他說道:“這么辦:早上我們照常往7200米的交匯處攀。如果到了那里我感覺沒有好轉,就從那里開始撤。”從他的語調中我察覺到一絲遺憾,而我非常明白為什么:我們兩人都為此準備了一年多……開辟7000~8000米高峰新路線的念頭,自2007年秋季在賈奴峰西脊路線首攀成功后便扎根在我心中。事實上,正是由于在那里成功完成了一系列頗有難度的路線后,我才深知自己有能力同樣去嘗試一些8000米高峰。我對緣那些傳統路線攀登這些巨峰不大感興趣。相反,開辟一些有技術難度的,以“快捷”的方式攀登的新路線卻給了我莫大的驅動力。這樣的攀登對我毫無疑問無怨無悔。阿爾卑斯式攀登從來都是認知自我和表達自我的最佳方式。現在,我正在經歷某種演化過程,在這類活動中,結果的不確定性往往迫使我們最大程度地調動自身所有的內在資源和潛能。
連續攀登三座8000米的念頭已經有一年多了。我記不起來確切是啥時候形成這個想法。也許是2007年春季嘗試海拔7852米的Kunyang Chhist未果之后吧。我暗自許諾要重返這里。一旦有了揮之不去的念頭,就會開始付諸行動。從巴基斯坦回來后,我就開始研究喀喇昆侖8000米高峰的圖片資料。那時候起,總是禁不住想像自己在那些山脊上穿越的樣子,大概就是那些美麗山峰的魔力吧。
首先躍入眼簾的是海拔8047米的布洛阿特峰西脊路線。我一直無法想像這么美麗和合理的一條路線,這么多年來竟然沒有人去考慮,嘗試過。也許,大家都被半途巖壁上的懸冰川給嚇住了?不時有些冰塊剝離并掉下來,使得大家都認為這一直是個不穩定的冰川?一點一點地,穿越那里的路線的想法形成了。這條路線越來越成為一個我決定付諸行動的夢想。這個攀登計劃也成了我們這個系列攀登項目的起點。

7月9日第一天,海拔4800米
清晨的天空仍然灰暗陰沉。我們慢慢地背起20公斤的背包沿冰川向布洛阿特峰的方向攀登了。我們用了大約兩周的時間適應高度。這段日子里我們不停地連續攀登和下撤,直到最終到達海拔7100米。我們已經完全適應,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去嘗試布洛阿特“一般般”的8000米山頂。即便天氣不理想,我們仍然決定開始攀登。根據天氣預報,接下來幾天天氣會變好;但是我們不想呆著等待了。在我們的念頭里,早已經上路了。
第一天總是最困難的。這并不是因為路線的技術難度所致。路線嚇不倒我們。不過第一天總是很不一樣的,也正是如此,我們每個人的感覺和體會也是最深刻的。從今天開始,我們好像生活在另外一個緯度,另外一個宇宙空間,那里需要我們自身的高度專注投入。我們默默地前進。每個人都在盡力。我們在想些什么?很難說這時候我在考慮同伴,抑或是自己:朋友,愛人都在我們的思維深處,從來沒有停止對他們的關切,山和山的風險,以及我們能否成功登頂和安全回來。
有時候,我吃驚地發現自己的步伐和思緒竟然同步。有時,我不由陷入一種空空的思維中,連時間的感覺都恍惚不在般。這樣的片刻,感覺自己仿佛和現實已經分離了一般。我于是覺得自己已經置身異處:冰川不在,山峰和自己都在一個沒有起點和終點的宇宙里。而且,周圍所有的東西都被濃霧籠罩,變成一個連生命都變得不真實的幻境。人仿佛在此時感覺觸摸到了永恒!腳下一塊石頭,讓我不小心絆了一下,思緒才回到現實。回到現實總是有一點點痛苦的。
攀登第三天,海拔6500米
早上,我抬起頭朝布洛阿特峰望了望。我們正在攀登的巖壁仍然被她的陰影籠罩。不過,高處陽光已經照在巨大的峰頂,我們就像兩只小小的動物固執地向著其目標努力著。有可能今天天氣不錯。即便是碧藍的天空中有少許云朵,仍然預示著樂觀的天氣。
前面兩天我們一直在糟糕的情況中攀登。好像這座山總是要給我們點考驗似的。經常是一陣狂風吹來一陣雪和嚴寒。
天氣總是讓我們處在不斷的緊張中。終于,老天也像要補償我們不停的堅持,天空終于變得寧靜和碧藍。每天攀登都給我們一些新東西,于是,今天我們攀登到一段陡峭的屋檐巖壁下方,不得不應付這一頭痛的課題。
“我說,應該從左邊繞過去。”我把想法告訴Victor,同時也是問問自己,聽聽自己的直覺。在類似的情況下,這是我慣常的方式,通常有效。
“我同意!”Victor回答道,“繞過去,應該有通向上方的通道。”
我開始小心翼翼地攀登這段巖石,穿著冰爪,生怕踩落巖石砸到同伴。繞過巖石,我邁到冰面上找到一處不錯的冰面打了一支冰錐。我繼續向上攀登,直到整個繩距,然后我準備好了保護跟攀的同伴。Victor很快就攀了上來,沒有停歇。他的背包里有重約一公斤的帳篷,大部分氣罐和食品,一些個人物品和一件睡袋套。
我領攀,背包就輕很多,包里有一條800克絨的睡袋,個人物品,一些裝備和一天的食品。我們靠一條直徑8毫米的繩子相互保護。
費勁地在亮冰壁上攀登了一陣子,我探到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縫。陽光從來都沒有光顧過這條裂縫。我繼續爬直到冰壁的盡頭,它消退成兩條又細又長的冰殼。看起來很明顯,其中右邊一條冰線,雖然更加陡峭一點兒,卻是可以攀登的一條路線。這條線延伸至一塊巖石的凸出部位下方,我們需要從那里繞到巖石上方去。
又經過了半小時的努力,我和我的冰爪才踩到那塊巨型巖石的上邊,而從下方看這塊巨石幾乎是無法攀越的。接下去的100米比較容易,我們倆幾乎是同時攀越了這一段。每往上爬一步就更加接近上方一個巨大的懸冰川。

在過去的幾天里面,總是不斷有偌大的冰塊從冰川剝離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沿右邊的一條漕溝一直掉到山腳。即便是說我們選擇的路線肯定不大會有東西從上面砸到頭上,置身這樣的環境卻總是令人無法處之泰然。近距離和這樣一個怪物相處總是令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高度警惕。每天早上自醒來一刻開始我們都要回到這樣的現實中。
攀登第四天,海拔7000米
清晨短暫的陽光很快就被云層遮蓋起來,一個強烈的暴風雪正在迅速地成形。遠遠的頭上方,懸冰川的末端和由雪層堆積而成的巨大屋檐相接,延伸的雪檐如此巨大,竟然遮住了天空。想到我們就要經過那里,令人忐忑不安。
數日前,我們在開始攀登前就用望遠鏡好好地研究了路線上這段難點。而現在我們再一次確定,如果這條路線真的能夠完成的話,最現實的也是惟一的可能性也只有翻越懸冰川這一種。離懸冰川愈接近,它的巨大身形愈發凸出。但是,確定能夠翻越它的信心也激發了我們攀登的力量。
“我確保就緒!”Victor簡短的信號,此時在倆人心頭卻是非常凝重。
“我出發啦!”此刻對于我們,整個世界的存在都不外乎眼前幾平米大小的寒冰。數米之后,就感覺到竭力的攀爬在迅速地消耗我的力量,呼吸越來越急促。堅硬的冰壁迫使每一鎬都要付出無法想像的努力。朝腳下看去,是離山谷兩公里多的懸空。
在冰壁垂直的幾段,我都努力要一氣通過,心知哪怕稍事的停留都能夠立即耗盡雙臂的力氣。緩慢地,我們一米一米地往高處攀升。終于,午后,精疲力竭,我們通過懸冰川的邊緣。接下去的部分應該容易得多了。
有時幾乎是潛意識地,我停下來思考片刻,朝山下望去,大本營的帳篷小得幾乎無法辨認。從這里望去,帳篷就是混雜在無數冰川砟石中小小的色斑而已。下方的世界似乎離我們遠得已經無足輕重。不由得,一種徹底的空寂和難言的傷感油然而升。我把目光投回到山壁,掃視我們已經爬過的部分和余下通往頂峰的路線。
攀登第六日凌晨三點,海拔7500米
我們的午夜被斷然打斷,一大塊東西落到我們帳篷上。雪崩!我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搞不好我們可能被流雪沖走,沿我們千辛萬苦爬過的懸冰川一路掉下去。萬幸,我們扎帳篷的平臺還算牢靠,經受住了沖擊。但是,休息肯定是沒戲了。有活兒要干了!
雪不住地下著。在這樣的情形里,最糟糕的卻是我們所處地段正覆蓋著非常可能繼續雪崩的雪層。眼下,連可能給我們提供保護的大石塊都看不到。
為了避免被迅速堆積的雪掩埋在帳篷里,我們不得不輪流清除堆積在帳篷周圍的積雪。現在輪到Victor在外面了。
我分析一下情形:“我們選了一個錯誤的地方過夜!但是,昨晚扎帳篷的時候誰也沒有料到形勢會這么快變化,最后竟然演變得如此糟糕。不過,這個地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周圍百來米的距離都沒有比這里更合理的位置……”
“Valery,雪崩!”黑夜里,Victor的呼叫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準備好了!”只來得及說這幾個詞。我迅速把雙膝抬高,背頂著帳篷內壁坐好。頂上有沉重的東西。雪,輕飄飄的雪要是集成一起,形成數噸的雪堆能把通道上所有的東西沖刷得一干二凈。幾秒之后,我們可能就葬身無處啦。

“Victor,你沒事兒吧?”我打破了沉默。
“嗯,我沒事兒!”聲音從雪下面透出來。今晚好像沒完沒了,時間仿佛停滯不前。我們不耐煩地等待,希望情況逐漸好起來,希望能夠擺脫糟糕的處境和天氣。
攀登山峰和首登路線簡介:
攀登者:Valery Babanov.Victor Afanasjev
贊助商:Bask,Scarpa.Grivol、Beal、Julbo
布洛阿特峰(海拔8047米)西壁中央路線
難度:ED/VI/W15/M6/90度
路線長度:3000米
攀登方式:阿爾卑斯
攀登過程:2008年7月9—18日由傳統路線下撤
登頂日:2008年7月17日
攀登第八天,海拔7100米
中午了。高空風肆掠地將天空所有的積云吹散,一片徹底的藍天。耳邊,充斥著無盡的高分貝狂風聲,有點兒暈沉沉,閉著眼,我睡在被陽光烤得有幾分溫暖的帳篷里,挺舒坦的。我們決定休息一天,好好地緩一緩。明天,是沖頂的關鍵日子。
我們希望明天有好運氣,天氣也好,然后就出發……不過,眼下言之尚早。一切都要等到明天再說。思緒在我們疲憊的軀體里輕松地串動。日復一日,時復一時,分復一分……我們在這巨大的山上已經呆了八天啦!海拔7000米最難的部分已經過去啦。而有時,我仿佛覺得我們已經是永久地停駐在這兒。思緒還是回到接下去的兩天里,畢竟還沒有結束!我們還得挨過去。
我和Victor一道從雪崩夜晚中生存下來,經歷過了早先7100米駭人的穿越,我們早已疲憊不堪,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剩下來還有唯一的一道巖壁,之后我們就能夠朝大本營下撤了。到了做重要決定的時候了。
這個決定的結果是在我們這里休息一天。至少稍事休息,恢復一點兒。然后,出發,仍然是,攻頂!直覺告訴我們,這是個正確的決定,運氣這次在我們這邊。
7月17日,攀登第九天
我們站在了海拔8035米的地方。還有不到十來米就到頂峰了。時間方面而言,還有不過15分鐘需要和疲勞斗爭。海拔越高,眼前的景象越宏大。落日的余輝將整個山脈渲染上奇妙的色彩。我們右邊,就是K2那巨大的金字塔山體。
在K2的另外一邊,緊靠我們的是著名的迦舒布魯姆山系。朝西稍微遠一點,則是籠罩在薄霧中的瑪舒布魯姆峰。眼前美不勝收的景象蘊涵著一種巨大的自然力量。仿佛如同電影特寫里的慢鏡頭一般,我們緩緩地走過向頂峰的最后一段。
1957年,Hermann Buhl和KurtDiemberger首登布洛阿特峰的情景很好地表達了我們眼前的景象。同樣,他們也是在落日的余輝照耀下攀上頂峰。
Kurt Diemberger在日記中這樣描述道:“同樣的精彩……夕陽在光霧中搖迤著朝地平線墜落,墜落到底就開啟了夜色。夜色下,人世間繼續喧囂。只有此時此地和我們,才擁有最后一縷陽光……”
此時我的心緒竟然徜徉在50年首攀以來同樣的高海拔迷霧里,而現在是幾天以來第九次在心頭演繹。一瞬間,仿佛Hermann Buhl在陪伴我走過通布洛阿特峰頂的最后幾米。飄蕩在喀喇昆侖山脈頂峰的情懷,總是不時地吸引著各地登山者宿命般地一遍遍來到這里,逃離世間凡塵,尋求精神的解脫。在夕陽跌落地平線的一刻,Victor和我踏上了山頂。我們僅有片刻的工夫停留,把這一幕印入腦海,讓記憶能夠伴隨我們余下的生命。夜色早早地降臨,我們下山的前路仍然充斥著種種危險。
迦舒布魯姆I峰西壁
攀登的日子,時間總是大步流星地流逝。已經是7月23號了,實際上一個月都過去了。兩天前,我們離開了布洛阿特峰的大本營開始另外一段攀登。身旁有另外兩座巨峰。海拔8068米的迦舒布魯姆I峰和8035米的迦舒布魯姆II峰。我們初來乍到迦舒布魯姆的大本營。此行是開辟迦舒布魯姆I峰西壁的一條新路線,也是我們本次遠征的第二座8000米高峰。迄今我們的計劃仍然在如期進行。
7月28日,我們前往路線起點,準備明天一早開始攀登。進入迦舒布魯姆I峰大本營的行軍本身就和進入布洛阿特峰的很不一樣。后者幾乎可以說是輕松的散步。而這里不然,需要通過一個遍布裂縫的巨大冰川,如果不是靠著前人留在冰川的路旗指引,我們幾乎搞不清楚哪里應該是安全的通道。
已經到了中午,太陽升到我們頭頂。在陽光的直接照射下,很難想像到這是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冰川上徒步,只覺得炎熱。不免心生疑慮,全球氣候變暖的災難真的已經開始了?同樣令人驚訝的是,這樣的情況下,這么多的冰竟然還沒有融化。
過了一小時,我們決定還是慎重起見結組行進。冰川已經嚴重剝離,掉進冰裂縫的危險隨時存在。我不只一次地想起一位著名的法國登山者命喪此地的教訓。這樣喪命的話就太不值得了。生死在這里真是一步之遙。所謂旦夕禍福。今天你成功,可能明天成功不再。看起來我們總是很幸運,總是得到山的庇護。不過,一旦你在某些時刻邁出錯誤一步,瞬間你的世界仿佛被徹底顛覆,你自己可能就成為那些消逝的傳說之一。我的朋友們中間,不乏被山永遠留駐的。閃耀的明星變成散過的流星……

7月29日,攀登第一天
天已經快亮了,確切地說我們還沒有開始攀爬巖壁。穿越接近巖壁的亂石堆消耗了不少時間。為了接近迦舒布魯姆I峰的西南壁,我們必須穿過非常危險的一個狹窄的環行路線,非常暴露,身邊是陡峭的雪坡,頭上是懸冰川。這里可能就是屬于連我們這樣嗜山如命的登山者都不愿意來二次的地方。要是頭上有啥砸下來,我們就必死無疑。我們別無選擇:這的確是惟一可行的通道。
我們別無他念,只想盡快離開。這樣的地方,你恨不得自己不要有意識,巴不得長一雙超級長腿,一步就過去了事。一個小時,我們終于過去了。我們穿越了冰川上最煩人的一段,終于按照計劃開始攀登。與布洛阿特峰的巖石和混合路線不同的是,這里的這條路線幾乎都是在冰面上攀登。而從裝備方面而言都一樣:幾個冰錐,幾個巖塞、一頂輕便帳篷,一條睡袋倆人公用,兩條50米繩子,一條五毫米一條八毫米,一個爐頭和四個氣罐。我們帶了六天的口糧。照常是領攀的背輕包,跟攀者背重包。
11時剛過,陽光照射到山脊。開啟了一個驚人的美景,止于下方的一個坡面,顯得平坦而牢實,實際上這是由于山脊的巖石因陽光輻射和巖冰脹縮而剝離,掉下冰川過程中給砸出來的。這一切都不外乎提醒我和Victor實際上現在是這些石頭的靶標。“當心石頭!Valery!”Victor的一聲大叫幫我躲過一劫,一塊半米大小的石頭呼嘯而過。
我們當下決定當一人攀登的時候,另一人就仔細地觀察上方路線情況,以便在第一時間預警落石。花了近四小時,我們才從這個飛石不斷的地段脫身。我則不斷地被喀喇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同樣炎熱的氣候所震驚。即便我們已經置身于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度,仍然總是感到陽光輻射下的炙熱。我們幾乎都汗流浹背。事實上也挺諷刺的,熱,我們不高興,冷,我們同樣不高興。真是個矛盾的世界。
7月31日,攀登第三天
我們已經攀至7200米處。陽光明媚,天氣很好。我們有些疲倦。高海拔和頭晚的不眠之夜影響了我們的狀態。Victor狀態不錯:帶著受傷的腦袋,不斷的頭疼,他還能在厚厚的積雪中輕松地朝頂峰一步步地前進。我仍然對昨晚發生的事情記憶猶新,那塊擊穿帳篷的石頭,以及因此帶來的磨難,和Victor捂著流血的腦袋的樣子。
“Victor,你的腦袋怎么樣?”
“你瞧,Valery,還行。加速時候有些痛,不過還撐得住。”他微笑著回答道,“我希望明天沖頂前能夠完全恢復。”他的回答真是個安慰。我自己也對明天頗有些拿不準:不過,該來的總要來。
“沒事兒,”他對我說。我頗有同感,其實,也根本沒有別的可能性。我們在帳篷里度過了余下的時間,享受著帳篷帶來的溫暖和陽光,心想明天我們也許就會登頂了。
在光合作用以及沉寂中,我又不由得思緒如潮。實際上,如果明天我們能夠順利登頂完成這條新路線,那可是自1983年波蘭人WojtekKurtyaka和Jerzy Kukuczka之后的又一創舉。他們也是在同一個夏季連續在喀喇昆侖開辟了兩條新路線。一條是我們正在攀登的迦I峰,另一條則是在迦II峰。而兩條路線的攀登日子,和我們幾乎同樣。
真是令人驚訝。25年前他們的攀登之后,今天才又有人得以重復類似的攀登。難道阿爾卑斯式攀登的演進如此之慢?還是說,他們當時的攀登超前,超越了他們的時代?
陽光越來越低,夜晚來臨了。我抬頭眺望遠方,地平線上白色的云層宛如一條潔白的地毯,點綴著一座座被余輝妝上奇妙色彩的山峰。這一幕是如此夢幻,仿佛是一幅抽象畫。幾分鐘之后,這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橙色,逐漸地昏暗下來。我們離出發前還有幾小時的睡覺時間。明天將是關鍵的一天。
8月1日,海拔8068米
在頂峰歇息了幾分鐘之后,我的目光轉向我們將要下撤的路線,開始小心翼翼地朝下走,每一步都十分謹慎。離山腳還有一公里多路程的事實使得我們對每一個動作都仍然很專注。如果,在這里不小心踏錯一步,不可能有任何力量避免致命的墜落。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我們在頂峰停留了近半小時。那真是一段完美的時光,天空尤其清澈。我盡力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畢竟我們完成了這么重要的一次攀登。即便是那么美妙的登頂愉悅,也在一點點地隨著我們面對現實的理智在消退。也許,我只不過是太疲倦了?下山的路比上山的攀登怎么要難這么多?
事實上,我們不會為下山投入那么多的專注。還有少許精力,我們需要用于思考和判斷下山的行動。我回頭朝高處看看。Victor在離我大約50米遠的地方。同樣,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步步為營地朝下走。這一段,我們沒有結組下撤。我們的性命都在自己的手上。我們要活著下去,活著回到帳篷。下撤路線是如此漫長如此勞頓。當下最重要的是,不要犯任何錯誤!終于,我看到了我們的帳篷。一頂小小的黃色帳篷,在山峰上顯得如此毫不起眼。眼看就要到啦!三個漫長的小時過去了,我們終于回到帳篷。我終于可以在帳篷邊一塊石頭上坐一坐,放松一下自己。我頓覺疲倦至極,所以即便是這樣的稍事歇息都如釋重負。情緒得以放松,思維不那么緊張。感覺心里由衷的輕快和自由。

8月3日,5900米大本營
我們巴基斯坦廚師Farman用一個漂亮的金屬茶盤遞給我們兩碗熱茶和一臉笑容。
“謝謝,Forman。”我迎著他的笑容,感受他由衷的敬意。我舒服地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望著我們剛返回的山峰。山頂有積云在形成,預示著壞天氣的即將來臨。我們真是選對了時間,我自己想到。“Forman,我們在山上的時候,有沒有人到這里來觀光?”
“哦,有的。我們每天在看你們攀登,很多人呢。這可是座大山。”Victor在休息數日之后又繼續前往攀登迦舒布魯姆II峰。看著我的隊友,我對他說,“一切都照我們的計劃完成了。”
“當然。別無他選!”Victor放下茶杯朝迦舒布魯姆I峰看去。他面帶微笑回道。
“是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們的計劃來的。”我打量了同伴的面孔,他的目光,我不需要其他的言語就完全能理解他的思緒正在回想群山中那兩個細小的身影。
我回身靠在椅背上,把視線投在我們必須攀登的另一座迦舒布魯姆II峰——8000米高峰的第十三座。“你瞧,Victor,我們要爬它。”
我愉快地捧起喜歡的書念道:
“我們有打敗敵人嗎?敵人并沒有遠離我們。我們成功了嗎?成功二字毫無意義。
“我們征服了王國嗎?嗯,也不……”
我自言自語道,“嗯,好吧,我們的一生,說到底,不過是個信念。”
攀登山峰和首登路線簡介:
迦舒布魯姆I峰西南壁路線
難度:ED/VI/W14/M5/80度
路線長度:2300米
攀登方式:阿爾卑斯
攀登過程:2008年7月29日~8月2日,沿傳統路線下撤
登頂日:2008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