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乍見密讖怒沖天 郊外酒寮探軍情
轟——
晴天霹靂!
山洪爆發般的吶喊、戰角和血光似乎統統離我遠去了。
混沌中,沐顏軒清冷的聲音淡淡傳入耳中,在光與聲的喧囂世界中,清晰地宛如千年封冰中流淌的水,異常漠然:“你在讖言殿得到的錦囊呢?”
“嘎?”我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他回頭,漂亮地驚人的冰眸中倏地閃過抹掙扎的遲疑,我伸出雙手揉揉眼,剛打算看清楚一點,那眸又變得一如既往的冷銳,連旁人看了都禁不住心下一寒。
“國師給你的錦囊,用以在情危之時對敵,你的錦囊呢?”他的聲音沒有起伏,比起平日的清冷,已是有了些許人情味。
我神志頓時一清,反應過來。
“又沒丟!你兇什么兇!”
切!這家伙還會有除了冷漠以外的感情,我眼睛花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怨憤是怨憤,但戰機容不得遲疑,我手忙腳亂掏出錦囊,迅速拆開其中一個,借著明艷跳動的火光,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驀然印入眼簾——
“金州叛亂,茲事體大,宜緩攻!”
青帛后,“密讖”兩字分外清楚起用金粉重重刷了數遍。
乍見此函,我驀地渾身一僵,心下驟冷。不是昆岡大軍,不是!國師知道這樣的結局,卻偏偏沒有告訴我。莫非是想用子民們的鮮血,來印證金州叛亂這項事實。難怪我久攻不破落日之城,難怪南門、北門兵力密集,難怪正門之上早有預備,難怪我軍傷亡慘重!
原來,這一切竟然都是早有預謀!
滄云一年,韶華重光設九州之盟,被奉為滄帝,九州結盟后、各司其土,國泰民安、經濟繁榮。我以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聽流光欣說滄原的歷史時,我感嘆著滄原的安定與民風的淳樸,也曾私下抱怨自小學習的歷史書上,那些爭天下、奪名利的國君們,但直到此時,我才霍然明白,原來人的欲望是罪惡的深淵。
九州安定,金州生出的竟然是欲奪天下的野心。
放目遠方,隨著悠長綿遠的戰角,年輕而勇毅的士兵們依然振聲吶喊著,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在攻城戰中支離破碎,成堆的尸山驚心動魄地堆積著,鮮血將幽碧的池水,染成了悚目驚心的一片暈紅,我心下驟然痛得失去了呼吸。
這,就是戰場嗎?注定是鐵與血孳生的罪孽!記不清傷亡了多少兵力,自己是怎樣傳令將士們撤離城池,只記得那晚的血光鋪天蓋地,密密匝匝仿如驟雨滂沱,我突然仰天痛苦的大吼一聲,心痛的無以言表,那些犧牲了的戰士,在天之靈可在哭泣?沐顏軒看著我時,眼中有一閃而逝的不忍。
我冷睇著他冰雪似的容顏,驟然想通一件事——
他,知道結局!
這一思緒,讓我嘔出一口鮮血,留印在那灑滿鮮血的大地上,這樣揪烈的痛楚,沐顏軒,我會銘記一輩子!
自撤兵以后,狂風肆意,接連三日,退兵在三里外的城郊安營扎寨。戰后統計,我軍損失八萬精英戰士,全軍士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低靡。
隱隱的,我發現很多士兵看著我的目光中帶著些許的不滿。切!這群糊涂蛋!被滄帝設計了,還當自己聰明絕頂呢!
這日清晨,我手里端著夜壺,從帥營里出來,睡意朦朧中,忽然聽見帳篷外傳來說話的聲音。
“元帥忽然發令撤兵,各軍營的將士們對他都已經暗懷不滿了,長此下去,只怕昆岡軍還未攻來,我方軍心就已渙散。”
“哎!有什么辦法呢!你說我們怎么就那么倒霉地剛好在他麾下當兵了,跟著這樣的元帥,怎么還有出頭之日啊!”
唉聲連連中,不知是誰忽然一拍大腿,粗聲罵道:“他奶奶的!好糊涂個撤兵命令!”一聽此話兒,眾人忿忿應和:“就是就是,好個糊涂的元帥!”
一時間,咒罵聲不絕于耳。
嗯,糊涂。我聽著也糊涂呢,打了個哈欠,我混混僵僵,繼續往前走。正走著,咒罵聲倏地一頓,我不由揉揉惺忪的睡眼,頓下步子,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看大家,再看看手中晃悠著的夜壺。
咦?好奇怪!怎么不繼續呢?
眾副將接觸到我迷惑的目光后,大家似商量好了一般,目光齊唰唰地射向我手中端著的夜壺。
唔?難道大家不知道這個東西是夜壺嗎?怎么一個個都盯著它不說話啊?
“呃,元帥起得很早啊!”牧野重重地咳嗽一聲,粗聲粗氣地忽然打破駭人的岑寂,眾副將如夢初醒般,一個個慌忙干笑道:“元帥早。”
一手擰著夜壺,我揉揉依然迷糊的眼睛,咧嘴一笑,繼續晃晃蕩蕩去倒夜壺。
“咝!”
身后傳來齊唰唰、不可置信的倒抽冷氣聲,牧野驚駭大叫一聲:“元帥,您的夜壺……”
啊?夜壺?
有什么問題嗎?
我停下步子,回頭迷惑地看看他們,繼續看看被我擰著那青銅制成的夜壺,分外不解。大家的神色怎么都那么奇怪,都糊涂了嗎?
“沒,沒怎么。他的意思是您的夜壺很精致,改明兒我們也去做個相同樣式的!”重重用手肘捅捅牧野,琉璃笑吟吟地解釋著。
這樣啊!
我撓撓亂草似的腦袋,繼續咧嘴一笑,完成我的目的:倒夜壺!
“哐當,哐當!”金屬物拖拉在地面的聲音、清晰而連綿不斷地傳入耳中。
唔,好象是有點吵!
隱隱約約,身后傳來琉璃小聲的密語:“元帥果然糊涂了。”隨后,黑曜綿長輕細的嗓音略含悚然,立刻回答:“是呀,我第一次看見竟然有人用白綾捆著夜壺,然后端著端著、夜壺就變拖著的。這一地灑的!還需要倒嗎?天啊,太恐怖了!”
“元帥啊,我們的前程啊……”慘淡的哀號回蕩著軍營上方,久久不絕。
數丈之外,我聽著眾人的慘叫,不由聳聳肩,心里越發糊涂起來——
你們的前程,和我的夜壺有什么關系啊?
金州氣溫常年偏低,就算是白光光的金烏在頭頂耀著,冷不丁一陣寒風竄來,依然教衣著單薄的過往路人從頭到腳,如潑冰水,冷到骨子里去。
城郊外,擠得水泄不通的半大酒寮自然比外面暖和多了。
燙得適溫的燒酒,再加一切白斬牛肉,用手抓著大口大口地吃著牛肉,灌著燒酒,不多時,火辣辣一陣酒氣上涌,身子暖了,肚子也就飽了八成。
充耳不聞周遭幾乎要翻天的喧鬧,我雙手齊下,攻下第八盤牛肉。
“嘿,元帥,那姑娘生得很是漂亮啊。”云輝朝我擠擠眼,小聲贊嘆。
大口大口嚼著勁道十足的黃牛肉,我用力點著頭,口齒不清地將字在嘴里含了數遍,終于趁了個空兒,吐出來。
“唔,好吃……真好吃……”
嘿嘿,這群副將今兒個心血來潮,一大早兒,我剛倒完夜壺回來,他們就七手八腳地把我拉了出來,非說要請我喝酒。
肯定是看我長得帥,所以決定頂禮膜拜我!
哇哈哈哈……
“凌元帥!凌大元帥!你給點面子好不好,兄弟們請你喝酒,你居然吃了近十切牛肉,一滴酒都沒沾,實在很掃興呀!”牧野加大聲量,不滿地抱怨著。
雖然說對燒酒沒什么興趣,但是這里的牛肉真是絕了!
好容易咽下嘴里的東西,我忽然想到軍中是不可以喝酒的,眼珠兒一轉,立馬正色道:“錯!本帥可不是來喝酒的!”在眾人滿臉復雜的表情中,我義正詞嚴地問:“你們想想啊,這里是啥地方!在這個地方可以干什么!”
“這里是酒寮啊,酒寮里自然是喝酒的嘍……哎呦,元帥,我就算說錯了,您也不該拿酒缸砸我啊!痛,痛死我了!”
松開酒缸,我狠狠瞪著眼前一條腸子通到底的牧野副將,忍不住悲憤地感嘆:上帝怎么造就了人頭猿腦的金剛呢?
“元帥的意思,莫非是因為……”黑曜瞇起眼眸,綿細的嗓音拉得老長,卻偏不說完那段話,直急得牧野連聲詢問:“到底是什么啊?老曜,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別接話茬!云輝,你來說!”
舉止溫雅地啜了口淡酒,云輝的指節一下下敲在桌上,低頭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慢條斯理道:“氣韻出塵、靈秀逼人。百花為之遜色、秋水為之黯然……”
就在我們聽得云里霧里時,這小子倏地拍桌而起,目光灼灼地盯著臨窗的那個秀美非凡的俏丫鬟,大喝一聲:“果然是美人啊!”
愣了半晌,“轟”的一聲,眾人哄笑起來,牧野更是抱著肚子差點滿地打滾。
這會兒,云輝渾身一顫,清醒過來,滿臉詫異地盯著我們。
想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剛才的壯舉呢!
好半天,琉璃止了笑,清清嗓子,淡笑道:“元帥的意思很簡單。這酒寮夠熱鬧,而且地點剛好在落日之城的附近,來往的消息一定是最多的。”
“探子自然會在這里收集有關戰事的消息,這應該不是重點吧。”云輝奇問。
琉璃看了看眾人,漫聲答道:“最重要的是明川大人,即便是探子,也不能熟知監軍的事兒,但是我們就不同了,所以,我們可以在這里打聽明川大人的消息,是再好不過的!”
眾人恍然大悟中,琉璃繼續笑著打趣云輝:“兄弟啊,不是我說,那丫鬟雖然姿色上乘,但和她家小姐比起了,終究略遜一籌,我若是你,看得就是那個小姐,而不是她身邊的小丫鬟!”
順著琉璃所指,我這才細細瞧去。
只見臨窗坐著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在他身后,俏生生立著個笑意盈盈的丫鬟。
酒寮中滿滿當當坐著旅人、商賈以及偷懶怠惰的士兵,各色人士混聚這廂,本來是極為平常的事兒。可是,那少年卻仿佛夜色中燃燒的烈焰般,一顰一笑自然而然地散發出張揚而華貴的氣焰,不禁讓人見罷再也移不開眼兒。
不由得,我心中拿這人與沐顏軒做起了比較,到底是誰更勝一籌,手中的酒杯一松,我的腦間居然清晰地印著沐顏那張冰冷卻美艷絕倫的臉,原來,每日碰面卻從不多言的他,并沒有讓我完全忘記這個人的存在……
而是,我不知何時,已將他刻印入心!
第八章 逃生天明川監軍 述衷懷清韻公主
兩條平行線,自然無望有相交的一日,猶如我和沐顏軒,這點,毋庸置疑!
“那明明是個少年啊!”我收斂紛亂的心思,轉頭滿臉同情地看著琉璃。
說實話,琉璃是滄帝指派四個副將中,最出色的一個。相貌清俊的琉璃副將,不止有著顯赫的家世背景,更是心思縝密、不染任何惡習。
嘿,可惜人無完人啊!這可憐的孩子!居然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笑瞇瞇地繼續嚼著美味可口的牛肉,我一門心思繼續回到盤中的食物上。
唔,好吃!
“我怎么見那丫鬟怎么眼熟啊。沐顏將軍,你看看呢?”牧野忽然大驚小怪,我頭也不抬地制止了他可笑的問話:“別問他了!那家伙從進來到現在,你看他說過一句話嗎?”
“是很面熟呢!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她家公子也有點面熟。”黑曜沉吟半晌,也啜了口酒,蹙眉應和。
“她家小姐。”琉璃溫言糾正黑曜的話,輕笑道:“你們見過生得比女子還要俊秀三分的少年嗎?”
“有啊!沐……哎呦!”牧野話還沒說完,就吃痛哀嚎,驚叫道:“司風琉璃!你又踹我!太過分了!”
我偷偷地點點頭,沐顏軒豈止是比女子俊秀三分啊!呸!我不該夸他的。
琉璃不理他,笑吟吟地繼續道:“在滄原,男子是不打耳洞的。可是你們看見了嗎?那少年的雙耳上,有鑲鉆翡翠玉。你們再看她的手,雖然她一直藏在衣袖中,但是端酒時,指尖的淡金色的蔻丹再也無法隱瞞她女子的身份。”
借著琉璃觀察出的蛛絲馬跡,我仔細地看著那少年,倏地,我渾身血液一熱,全部沖上腦海,忍不住一口嚼碎的牛肉全部噴了出來。
“啊!”
隨著黑曜一聲驚呼,云輝哭喪著臉,無比委屈:“元帥!我不過就是喜歡看看美女,您至于噴我一臉牛肉嗎?”
黑曜拍拍云輝的肩膀,安撫他的激動。看我倒是開始感動,多么純潔的兄弟情誼。突然我想起了什么,猛轉過頭。呆呆盯著女扮男裝的少年,我一把抓住身邊沐顏軒的胳膊,結結巴巴地驚叫道:“清清清,清韻公主!”
窗外天氣正好,我頭頂烏云密布,狂風驟雨。
手底抓著的那條胳膊,倏地肌肉一緊,疑惑回首,只見右側的沐顏軒,那俊秀異常的面容原本冷冽如冰,淡漠如雪,乍聞這個名字時,他猛地抬頭,果在人群中輕易尋到了清韻公主。頓時,那清冷的顏仿佛撥云見日的朗月,赫然透出逼人的清韻,燦亮奪目。
風華絕黛!
沐顏軒看著清韻公主的臉漾出異樣的光輝,而我,卻是看他看得呆了。
酒寮中,人潮如聚,熙熙攘攘。四處都是吆喝聲、行酒令聲,喧鬧如山崩海嘯。各色的商賈、旅人早三兩下打成一片,亂做一團。
“哎呀!哪個兔崽子踩著老子的腳!”
“嘿!小子!撞到人你就想跑?嘿,有種兒你別跑!”
桌翻椅倒中,人仰馬翻,叫罵聲不絕于耳。時不時傳出我虛弱氣短的道歉:“啊,抱歉抱歉!”口上道著歉,腳上可不敢停息。
媽媽呀,可別教清韻公主瞧見我。
還沒成親呢,就差點被沐顏軒挫骨揚灰、除之后快。真遇上了,指不定半夜睡得好好的,某個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人,就竄我帥營里把我給“喀嚓”了!
從剛被沐顏軒迷惑的美中抽離自己思緒的我,來不及管自己造成的一攤攤亂子,我刻意壓低身子,拔腿就往外竄。
“近了!近了!”
心里歡暢地叫囂著,就在我快到門口時,酒寮的門“砰”地一聲被人一腳踹開,一股冷風猛地撲上面頰,凍得我忍不住一個哆嗦。
隨即,一個清雅絕倫的笑嗓不由分說壓住了酒寮中眾人的吆喝,在眾人還未反應時,如泉水叮咚、玉石擊節,脆生生地傳出一聲嘆息。
“哇!終于到了呢。店家,給本少爺來十壇,哦不不,應該是二十壇!二十壇燒刀子!”
好耳熟的聲音!
抬頭,寒風獵獵中,那眉宇間清華絕世、笑容淡雅仿佛雪蓮徐徐綻放的俊俏書生模樣的落難少年,何止是眼熟!
明川新!
他果然逃出來了?
“什么時候逃不好,偏挑這種尷尬時候!”低聲詛咒著,我心中一顫,暗叫不妙。
果然,在那清嗓傳出的第一時刻,琉璃等人頓時發現酒桌中少了個人,兩波聲浪同時驚詫地叫了起來——
“元帥,您怎么出去了!”
“小真,好久不見啊!”
一個白癡還不算,如今又添了一個,呀個呸的!
聲音攻勢兩面夾擊,聞言,臨窗處,一道雪亮的目光閃電般射來,我一個冷顫地站在那里,等著災難臨頭。
“公子?!”
公什么公?子什么子?我是你家駙馬!你堂堂個公主喊我公子做什么,又不是流光欣那小丫頭。
悲憤地嘀咕著,心里哀嚎連連,我知道躲不過了,不由站直了身,清了清混沌的思緒。
猛地回過頭,故做驚詫地如離弦之箭般沖了過去,驚聲連連——
“天啊,這不是清韻公主嗎?您怎么來這里了!”那聲音真切的讓自己都發冷,話說完還順道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沐顏軒,我、我真怕又刺激到他。
不遠處,牧野一拍大腿,毫不遮攔的聲音頓時以壓倒全場喧鬧的優勢傳入耳中:“元帥今天果然是糊涂了!剛才不是他第一個發現清韻公主的嗎?”
一聽這話兒,我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好你個牧野!我凌真平時自認待你不薄,你需要這么害我嗎?
“駙馬,他說的是真的嗎?”女扮男裝的清韻公主抓住我的手,笑吟吟地看著我,明凈不染瑕疵的眼眸亮晶晶地,分外歡暢。
不知怎的,我腦后立刻傳來冷颼颼的一陣寒意。
我立馬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般,承認的那是傻子。
回頭,沐顏軒低頭輕啜著淡酒,捏住杯子的手,我看得到血管有些凸暴。黑曜和琉璃一人架住牧野,一人堵著牧野的大嘴,滿臉歉意地朝我點點頭,明川新早自發自覺地哧溜過去,坐下來埋頭大口大口嚼著牛肉、喝燒酒,沒什么異常的情況。
來不及去管明川新到底怎么從城里逃出來的,我額上流下好大一滴汗,立刻以拳擊掌,躬身笑得一臉諂媚:“公主說得哪里話呢!一個野蠻人說的話兒,哪能信啊!”
“唔……哇……唔……”不遠處地方傳來牧野粗嘎的掙扎聲,一晃兒,聲音被湮沒在人聲鼎沸的酒寮里。我斜眼看到那是琉璃聽了我的話整個人都要站到桌子上,被黑曜拽住衣領摁著又坐下。
哎喲喂,兇什么兇?誰讓你拆我的臺來著。
清韻公主身后的小丫頭“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公子,您推事兒的本事一月不見,越發的厲害呵!”
那一笑,宛如噴薄的朝陽,我仿佛看見成千上萬的百合花在她周遭爭相綻放,耀得我不由心念微動,下意識脫口驚呼:“流光欣!”
這才看清,這笑顏明媚的俏姑娘居然是司法殿中,拋棄尊貴身份甘愿為婢的流光家族大小姐——流光欣。
我找條白綾,上吊自殺得了!
流光欣啊流光欣,你知不知道金州是你流光家族的地盤,你老子在落日之城,現在正做著造反的大事兒,你來這里湊熱鬧,保不準一顆千嬌百媚的腦袋就掉地了!而且,我們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可別小嘴一松,把我是女人的事爆出來!
眼前的流光欣,不察我的躊躇,兀自笑吟吟地從懷中掏出一方青帛,雙手捧著遞到我面前,不等發話,卻被清韻公主一把拉到身后。
“小欣,下去吧,本宮和駙馬有話要說。”清韻看看我,又看看流光欣,亮晶晶的眼眸此時噴著熊熊烈焰。
呃、這不是吃醋了,我自己安慰自己說。
“是!”流光欣乖巧地退了下去。
不由分說,清韻公主抓著我的胳膊,想也不想地帶著我排開擠在酒寮中的眾人,徑自往外走去,身后傳來明川新口齒不清地咕噥。
別、別拉我啊,我這肚子還沒填滿呢啊。
“唔!這牛肉鹵得入味,勁道十足,不錯!不錯……”
嗚,那本來都是我的!
酒寮外,寒風陣陣透薄衫,我心凄涼——
“你說什么?滄帝派你來助我破落日之城?”被清韻公主拉出酒寮后,這嬌怯怯的小公主居然大言不慚地說出了這么個讓我抓狂的事實。
滄帝瘋了!
還要我也陪著瘋!
猛地將手中的金色帛合掌一揉,重重擲在地上,開始告戒自己要甜言蜜語,好生安撫公主等等念頭通通飛到九霄云外。
一把按住眼前纖瘦少女的雙肩,我目光灼灼,笑得咬牙切齒:“小公主,我凌真可沒空陪你玩什么游戲!現在的戰局是什么樣的,你知道嗎?你說三日破落日之城,你可知這守城之軍是何人?單第一次攻城之戰,你知道我西征軍殞了多少的將士?三日破城?好個三日破城!你倒給我破一破看啊!”
“凌真啊凌真,你還是這般的沖動而盲目的自信哦,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一直就是如此呢。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呢!”
“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我就沒沖動過!”憤然反駁,我怒視著眼前明艷似火、比普通女子更俊俏三分的少年,搞不懂她好端端個女孩子,偏折騰成男裝做什么!
“還說沒沖動!我可一刻不曾忘記,中州的白玉之城郊外的鹽湖邊,你一襲月白色輕衫對著塊巨石又捶又罵,若不看面孔和舉止嘛,那真是飄然若仙……”
笑吟吟地拂開我的雙手,她天空般明凈的眼眸閃過道狡黠的笑意,孩子氣十足。
我下意識地一愣,忍不住嗤之以鼻——
對著石頭又捶又罵?
我又不是瘋子!
不過……鹽湖?
這倒真是個好耳熟的地名兒。
剝落記憶的碎片,一些片段躍躍欲出。倒塌!她說的又捶又罵莫非是剛下時空穿梭機那會兒?她不會把穿梭機當成了巨石吧!
倏地,剛下時空穿梭機時,那段令我憤怒抓狂的往事驀如潮水,沖破了刻意忘卻的那道記憶之閘門,洶涌而來。
猛地抬頭,我盯著眼前神采飛揚的面容,忍不住失聲驚道:“你是那個缺德的小白臉?你就是那個拿走我最重要東西的家伙!”
“是啊,就是我!”笑瞇瞇地應承了,清韻公主驕傲地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過我,眉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這么清亮不染塵世名權利欲的眸,這么燦爛仿佛天下間沒有憂慮的笑容,再加上這么容易激起憤怒的性格,純透明澈地仿佛是清水,真的是好可愛哦!讓人第一眼見著,就忍不住地想逗弄啊!”
“你!你!你!”
我真是恨啊,她居然用言語調戲我?
血液上涌到面頰,我頭頂都快冒火了,偏偏這看似精靈的小公主依然笑語嫣然,打斷了我的話:“開始請父王幫我召你做駙馬,不過是想看看面對權勢,你會是什么樣的態度。果然呵,不出我的意料,即便是面對王上的尊貴,你的眼里依然沒有高低貴賤的分別,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環境,才能養成你這般的男子呢。”
原來都是你在背后搗鬼,我說那滄帝老兒為何會知道我的存在。紅顏禍水是什么意思,我終是明了了。世界上就是有這些個美若罌粟花的女人,才會讓天下大亂的。
纖指點著自己嫣潤的粉唇,小公主水亮亮的眸中浮現層不解的迷霧,隨即釋然,唇畔繼續綻開了朵明艷艷的笑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笑道:“不過呵,后來斷箭傳訊時,你居然誤以為那是刺客來襲,真的讓我又吃了一驚。好個單純的孩子哦。”
“咯咯”地笑得歡暢,她旋身倏地跳上酒寮外,巨大的青石上,金黃色卷曲的長發在風中一漾一漾,閃爍著燦爛的光芒。
孩、孩子?
多少年沒人這么叫過我了?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黃毛丫頭般的公主,真是會惹人發怒,真是需要好好調教。
“我才不是什么孩子!可惡!你把我當什么了!”血氣繼續上涌,轟地沖上腦門,我想也不想地怒聲咆哮。
這該死的丫頭,我看人實在是太失準了。
無視我的憤怒,清韻公主右手猛地虛空一握,豪氣萬千道:“在滄原,本宮可是才智第一的清韻公主哦。所以你就放心吧!本宮一定會幫你打贏這場仗的!”
“不需要!”我雙眼冒火,差點沒氣到岔氣。
“需要,一定需要的!”她跳下青石,三兩步走到我身前,吐氣如蘭,附耳上前,低聲笑道:“因為,我好象有點喜歡上你了!”
親娘啊,那不如被雷親呢,她絕對比唐小寧那個惡魔女人還惡魔。
笑瞇瞇地伸出雙手,清韻公主一雙藍寶石似的明眸,閃爍著神秘而自信的光芒,兀自捧起了我的臉,柔若無骨的小手涼涼地撫在我的臉上,仿佛春風化雪般,不知不覺,拂徹乾坤,將一切的嗔癡怨通通融化。
你不要喜歡我,你不可以喜歡我?不可以……
我在心底哀嚎啊,是有悲有喜,悲的是怎么惹上這么一尊瘟神,喜的是流光欣那丫頭還沒把我是女人的事抖露出來。
不等反應,她已掂起腳尖,在我額上印下重重的一吻——
“我不會讓這雙純透的眸子染上血雨腥風的污濁!”
第九章 喜嘆桃花朵朵開 原來黃梁夢一場
晴天霹靂!
火山爆發、洪流噴涌!
滄海桑田、斗轉星移,外加世界末日!
想我凌真,從小到大的二十一年,天不怕地不怕,上天下地惟我獨尊,今天卻被個嬌怯怯的小丫頭輕薄去了,奇恥大辱!
震驚過度,我當場石化。
最后決定以吃泄憤!直到酒寮中,眾人吃飽喝足了陸續走出,吆喝著我準備回軍營時,渾身凍僵的我,這才蘇醒般,暴吼出聲:“該死的韶華清韻!我凌真和你沒完!”
聲音回蕩在金州遼闊的土地上,蕩出一層層回音,久久不絕。
喊完我還是氣呼呼的,怎么想就覺得不甘心,雖然吧,女人被女人親了無所謂,可是我現在畢竟是男人身份,她堂堂一公主怎么那么不知檢點啊?
莫不是今日沐顏軒在這,她也敢親他嗎?
明川新拉拉我的袖子,神經質般地附耳上前,一本正經地嘀咕道:“小真啊,我知道你不喜歡清韻公主,但也犯不著這么不給她面子吧!人家好歹是帝都第一公主!雖然她現在已經和小丫鬟先行回去了,但傳到她耳中,總歸是不好的嘛……”
丫的,哪都有你的事呢,一邊瞇著去。
“你給我閉嘴!”目光狠厲地霍然轉頭,瞪著身側這個明明生得書生文弱,偏總嬉皮笑臉,沒分正經的明川新,我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里解恨。“居然偷襲我……”我憤憤地擦著額頭,那唇的觸感,根本比不上……
比不上什么?我愣了,可是模糊的記憶讓我想不起到底是比不上什么……無處發泄想不起事情的郁悶,我看著明川新,就是他!害我被清韻公主抓個現場,然后遭遇了那樣的事情。
“你這個豬腦子。”我戳戳明川新的頭。
“你為嘛總是罵我?”他還敢叫囂。
云輝滿臉幸災樂禍地拍拍明川新的肩膀,擒著玩味般的笑意,退下陣去。然而,居然還有人不要命地繼續粗聲大氣地發話。
“元帥啊,不是我說,不喜歡公主你該趁早和她說清楚了!我們都知道你有意中人的,雖然這樣的喜歡是不被道義所允許的……”
什么?他在說什么?
我把手指掰的嘎嘎作響,有膽說,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松骨術。
在我兇狠的目光中,牧野怯生生地吞下了未說完的話,可他小聲的嘀咕,依然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耳中:“哎,咱們都知道您喜歡的是沐顏大人!不過也是,沐顏大人生得比清韻公主還要俊秀三分,我們都是男人,都是視覺性動物,可以理解啦!”
我靠咧!開玩笑也要選個像樣的吧?我會喜歡沐顏軒?
“我……我……啊……”
我為什么會結巴?手心的一點點的開始出汗,反駁的話在嘴里打結。
狠狠地瞪著口無遮攔的牧野,我干脆恐嚇地揮舞了下拳頭,滿意地看著他乖乖閉了嘴,先不說我一個遲早要回現代的人不可能喜歡他,單只是同為男子的身份,他們能猜到這點,我不得不佩服他們想象力豐富,可是我為什么要猶豫,不能反駁?
一回頭,卻看著沐顏軒若有所思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不覺渾身一個寒顫。
馬上沖他干笑,表明我會解釋清楚。
凌真!你不要怕,真的不要怕……我安慰著自己。
他清冷的目光仿佛冰封深處的水,流動的光芒,即便是同袍作戰的兄弟,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著什么,仿佛自云端處冷冷地俯瞰著眾人,赫然迫出凜冽不容小覷的從容氣度,一眨眼,卻又是風輕云淡般的絕然出塵。
無力理會眾人,我頹然地拖著沉重的身軀往回走著,對著沐顏軒會狂跳的心,我可不可以不要了,因為那讓我清楚地知道,話說的在好聽,我也不過是個女人,不愛美如天仙的公主,不代表不會喜歡上一個同樣俊美的男人。
明川新在身后唧唧喳喳地歡暢地仿佛回歸大海的魚、放飛天空的鳥。
“嘿,啥時候攻城啊?這可是件大事呢!”
乍聞此語,我心下驟然一緊——
明川新往返過落日之城,他定然知曉流光家族的叛變。然而,金州叛亂之事,卻是不可讓滄原百姓知道的大事,否則,屆時將會引起天下大亂。
否則國師給我的錦囊上,也不會在青帛后,用金粉重重刷下數遍,寫下“密讖”二字。
來不及多想,我“咻”地一下跑了起來,拉著明川新,不由分說,先跑為快!身側傳來明川新悲憤的哀號。
“哇咧!小真!別跑啊!你拉我跑到什么地方啊?我剛回來,還想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的!”
一個爆栗敲上某鬼哭狼嚎者的額頭,我笑得分外“溫柔”:“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嗚……沒天理啊……啊,我不說,我不說!”
成功搞定一人,可身后遠遠的,傳來黑曜陰柔綿細的嗓音,也不知是真是假地打著趣:“真沒想到呵!明川監軍居然還有那種特殊嗜好!”
他們愛怎么說怎么說了,比起天下動亂,我寧愿少見流血,可手里抓著的家伙卻一個寒顫,差點跌趴在地,忍不住送他一劑白眼,我毫無兄弟道義地諷笑:“這么大的人了,連個路都走不好!真丟人!”
明川新空著的左手摸摸腦袋,可憐兮兮地瞅著我:“我好象覺得后頸涼颼颼的,有殺意!”
“殺殺殺!殺什么殺!到軍營,把你在落日之城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好啦好啦,你別跑那么快啊!嗚……太不文雅了!小真啊,你真是滄帝欽點的駙馬嗎?怎么這么粗魯啊?”
一聲聲哀號與抱怨聲中,我們終于跑回了軍營。
入了軍帳,讓士兵守著門,確定不會有人偷聽后,我劈頭就問:“你進過落日之城,見過里面的軍容?”
“嗯?”充耳不聞我的問話,明川新清秀白皙的臉蛋此時隱隱泛出不正常的紅暈,連原本水亮清潤的眼眸,此時也朦朧地幾近魅惑。
眼睛沒有焦距的眨巴眨巴,還吃吃的笑了,自己在原地轉起圈圈。
這小子,今天有點奇怪啊。
心下倏地一跳,我有些毛骨悚然地想著——
突然,對上他停下來的臉。他,他不會真把黑曜的話當真了吧。
明川新笑了,面頰上綻出小小的梨渦,清雅可愛地有如個半大的孩子,我不由地臉上一熱:哇……不會真的是表白吧。
我倒抽一口氣,就想著怎末把他的嘴巴堵住,不能說出什么奇怪的話來。
除了清韻公主剛才那通表白,我長這么大,還沒有一個男生對我表過白呢!那群不識貨的家伙!暗戀的對象一般是研究所的紅衣大美女——秦染依,或者是白衣小美女——唐小寧,還有那個人婦浴紅衣,只要非女人一般都拿我當哥們,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
可我現在想的卻是,我該怎么拒絕他呢,畢竟,我現在的身份是個男人。
而且,而且還是權傾天下的大元帥。
哎呀,太不好意思了!
神志有些恍惚地想著想著,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翹,有種媳婦熬成婆的悲滄感,就差沒淚流滿面,仰天長笑,感嘆老天開眼。
來吧,我做好所有的心里建設了,盡管我不會接受你,但是我也不會打擊你的。
“小真啊……”他忽然按住我,緩緩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喃喃似在自語。
聲音輕輕地,仿佛淡淡的梨花香,縈繞在周遭,徐徐地被風帶起,云淡風輕的清雅與從容,我仿佛看見連天空都被染成了淺淺的月白色,不知怎的,感覺自己似乎已經醉上三分。
強做鎮定,我偷偷拍了拍快咧上天的嘴角,正色道:“嗯……那個,我在啊,有什么話,就說吧!”
“你知道嗎?我很痛苦呢……”
“我知道啊!”想也不想地回答,我點點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分外清楚他是因為我們都是男子的原因而痛苦,哦呵呵呵,言情小說上都這么寫的,雖然看的不多,但古裝愛情大片上也是這樣的,我明白啦!
笑瞇瞇地感嘆著自己學識廣博,我剛打算勸慰他一番,然后正色拒絕,明川新忽然一把拉過我,緊緊擁住了我,然后……然后……
嘔——
“該死的明川新,我前輩子一定和你有仇!你這家伙!不要吐在我身上!你居然!你居然喝醉了!剛才怎么一點跡象都沒有?可惡!”
放聲咆哮著,我猛一把推開趴在我肩上的家伙。
心碎!
支離破碎!
心里嘩啦嘩啦地流著淚!
嗚……失策啊!小說就是小說,現實里怎么可能發生呢!我怎么就那么輕易地上了小說的當,從現在開始,我決定恨死寫言情小說的那些人了!
悲憤欲絕中,明川新微弱的喃喃聲傳入耳中。
“落,落日之城,流光家族謀反……小真,你知道嗎?我,我真的很心痛……”話音未落,他脆弱的頭部就經不住我高頻率、劇烈的敲打,神志一松,終于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哼!便宜你小子了!”
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我目光兇狠地瞪著地上的家伙,少女時代的懷夢情節一點點地在心中龜裂、破碎。
我把被他吐臟的外衫扯下,丟到一邊去,臭死了!
一會工夫,軍營外立刻沖入了神色緊張的眾副將和士兵們,眾副將齊聲追問:“元帥,發生什么事情了?”
心情不爽地瞪著他們,我一把扯下被嘔吐物毀得一塌糊涂的戰袍,狠狠道:“沒事!把這小子拖出去,不要再讓我見著他了!”
轉身后聽到耳后傳來云輝“嘖嘖”的嘆息:“明川大人這樣的酒量,根本不行的啦!就說你們別灌他梨花釀,這種酒,開始沒啥、主要是后醉!看看吧,元帥拉他商量軍務,結果明川大人吐了元帥一身,元帥素來愛干凈,這會兒可不氣瘋了!”
乍聞此語,我心下更是嘔血。
Shit!我就說明川那小子怎么一開口說話,聽著聲音我就覺得快醉了,剛才滿腦子粉紅幻想我根本沒注意到,這家伙滿嘴噴出的分明是梨花釀的酒氣!
嗚呼,蒼天弄人!
待人走光后,我仍舊如雷暴跳,此時不知道何人拍上了我的肩膀,我回頭就要吼,差點又為了把聲音憋回去而窒息……
他,沐顏軒就站在我的身側。
“咳……沐顏大人,什么事啊?”我沒底氣的諂媚笑容掛在臉上,這邊一個人都沒有,他不是要來報私仇吧。
清韻公主,我如今要是命喪在這,我跟你沒完。
“喝酒。”沐顏遞過一只酒壺。
大膽妖孽,居然冒充沐顏軒,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就算是這個世界都變成梯田,沐顏軒也不會來跟我喝酒的,哼哼!
“你還準備扯多久?”沐顏軒斜眼看著掐在他臉上的手,寒氣逼人。
喝!我大驚,那種冰塊的眼神不會錯,那眼前這個人就真的是沐顏軒本尊。我驚恐地看著那個他握在手中的酒壺。
他不是醉了嗎?怎么看上去那是那么清醒的樣子?
他,一定是拿毒酒來,逼迫我服毒,然后去和清韻公主相宿相飛,做夢!!!
“你居然為了一個公主要謀殺將帥!”我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希望他大發善心放過我。
他臉色微紅,身上酒氣彌漫。
咦!堂堂的沐顏大人,似乎有喝醉的架勢啊……
“喝酒。”他只說這兩個字,然后腳步有些微晃的坐在我的桌邊。
莫非他從下午一直喝道現在?就算是裝酒的酒桶也該醉了,不過他跑到我這邊來做什么?被人家看見沐顏大人酒醉闖帥帳,怎么辦?
“喂,你干嘛抓著我……的手?”我膛目結舌地看著剛剛坐下就倒在桌子上的男人,手腕被他掌心的溫度包圍著,而手的主人居然已經酣睡過去。
“沐顏大人,沐顏軒,沐顏……”我試圖推著他,推著推著,我就順勢也坐下了,看著這個風云大變前也面不改色的司法殿大人。
你就不怕我非禮你?我訕訕地想。
他,就靜靜的趴在桌面,表情是我這輩子看過最溫和的一刻。
“錯了……都錯了……”他囈語著,額頭布滿清汗。
我不知道自己著了什么魔,下意識的抓起袖子就為他擦去那汗珠,然后就把手覆上了他的臉頰,卻止不住手指顫抖趕緊又像觸電一樣的松開。
“是我錯了才對。”我垂下眼簾,心里五味陳雜,想笑卻笑不出來。
一個不屬于這里的外來者,一個女兒身的駙馬,一個身沐顏軒眼中釘的情敵的我,居然好死不死的春心萌動了,還是對著一個這樣冷酷無情的男人,現在信了那該死唐小寧的話了,男人越是冷漠,女人越是喜歡撲上去。
總之,我想不會是什么彩花漫天飛舞的喜劇收場,我撿起一旁的酒壺,還好,沒有全部流光。我猛的向嘴中灌著酒,希望我可以再今夜就這么醉過去。
忘記他的冷漠,忘記我心底的騷動,忘了我是個女駙馬……
“沐顏軒,你到底是是什么人?僅僅是滄原的猛將?”
我掰開他禁錮我手腕的手,把手中喝空的酒壺猛的摔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走出我的蓬帳之外,不該有的的東西,就不要奢望!
我不知道他背后的秘密,可我就是明白他欺騙了所有的人,可是這樣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卻獨獨對我泄露了些許的軟弱。
如果可以,我不想有一日,親眼看著我或者他,為了可笑的奢望而丟了性命。
可是,我為什么不爭氣的,眼角流了奇怪的汗水……
山坡上,我席地而坐,這身帥服還真是又重又厚,我的坐姿有些奇特。
“今朝有酒,就醉個舒坦。”身邊咚的一聲,撲倒一人。
真是陰魂不散啊,我捂著跳痛的太陽穴,看著像只醉貓一樣的明川新。
“你不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剛才還吐得要死要活。
明川新蠕動著,然后坐起身來,依舊搖搖晃晃。
“我就算喝得再多,也不會吐露秘密。”他的臉頰緋紅,眼光閃爍,似清又濁。
秘密?
“誰想要知道你的秘密?”莫不是偷偷地采了哪個清白姑娘的花香?
“不、不是我的……”他吃吃的笑了,伸出手指對著半空搖了搖,然后伸出食指一指。“小真,不是我的秘密,是沐顏軒的。”
不留情的一腳踹在他背后。
“本帥在這邊。”他剛剛指著的不過是一叢矮小的灌木類植物。
沐顏軒的秘密!幾個字真是各個敲打在我心尖啊。
“沐顏軒,那種人能有什么秘密。”
我裝作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在這里待久了,我也多少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感情。就算明川新現在醉成這副德行,我還是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意識不清,所以我的所有言辭,都要小心。
“虧得流光欣在你身邊服侍么久,她居然什么都不說。”明川新繼續向嘴里灌酒,平日的瀟灑倜儻,全無。
流光欣知道什么?
看著眼前的明川新,嘖!整個一個耍酒瘋的酒鬼,不,應該是借酒裝瘋的家伙。
“流光家族,這次必衰敗。”我深知現在的局面已是無可挽回,甚至是否還能留下活口都說不定。
“只是……天下不過易……易……而已。”又是一個酒嗝,打得驚天動地。
明川新你去死吧,我一個巴掌揮出去,他嘰里咕嚕地滾下山坡。
親娘啊,我還不想殺監軍誒!
“易……”明川新猛的起身抓著我的袖子,念念有詞。
易什么?易容,易燃,易爆?到底是什么?
翻個白眼,他昏過去了。氣得我直發昏,一腳踹過去泄憤。
你小子就準備給我天為蓋子地為爐吧,凍死你!
翌日,我就聽到一個讓我火氣旺盛的消息。清韻公主下了一個“出其不意,繼續攻城”的命令。
我怒!然而更讓我憤怒并非此事,而是熟知落日之城、守城州牧流光家族叛變的明川新,居然舉雙手同意清韻公主的決定。
這個白癡!
這盛名天下的帝都第一公主,其雷厲風行的手腕的確令我自愧不如。然而,她畢竟不知流光家族謀反之事,下這樣幾近帶著士兵們自殺的命令,讓我忍不住將心中的懷疑停在了流光欣的身上。
莫非,是她攛掇公主滋事?
雖然不愿相信那個秀美可人的少女,心中竟有如此城府。那日酒寮一見,我就再未見到流光欣出現過,難道流光家族叛變的事情,她也不知?
可是……
我低著頭,屈指一下下敲著木紋縱橫的況香沉木桌——篤、篤、篤,聲音緩慢而沉悶,令人不覺心生幾分郁結。高高的燭臺上,搖曳著幾盞明黃色的燭光,咝咝地燃著燈芯,火勢疏忽,照得軍帳中倏地亮堂,倏地黯淡。
帳中無人說話,氣氛有些沉寂。
攻城之戰已是第三日了,也是最關鍵的一日。
總結這三日戰績,前兩日不禁讓我啼笑皆非,直到今天,才讓突然反應過來,那是深深的毛骨悚然,頗有些動容后怕。
第十章 烈戰修羅冷無情 喬裝刺客夜襲營
第一日,牧野得令,帶兵落日城下,叫了近四個時辰的陣,守城軍依然高立城臺、無動于衷,眼見暮色四合,夜色降臨,第一波“攻城叫陣,誘敵出戰”的計劃無攻而返。牧野當晚回來,怒發沖冠,連飯都氣得吃不下了。
后來,后來怎么樣,我也不知道。
不過,第二日,在琉璃領兵前去勸降之前,我倒發現了件有意思的事兒——負責炊事的士兵們聚在一切偷偷抱怨,原來是前夜鬧鬼,足三人食用的飯菜居然憑空消失了。
第二日,琉璃率兵城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原打算勸降落日之城、他們所以為的“昆岡守軍”,說著是勸降,可他們可沒打算給“昆岡守軍”好果子吃,打的竟是進城屠城的惡毒主意。然后,此計再次失效,結果如初,琉璃吃了個美美的閉門羹。
據回營將士所言,這小子前去勸降的過程中,還受了點小辱,被守城士兵們嘲笑成大姑娘、小白臉,肩不能扛、手無縛雞之力,言辭犀利,世之少有。
當時琉璃的反應是什么我看不見,也聽不見。
但是,琉璃的胡子是從第二日開始蓄起來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第三日,沐顏軒率重兵,以武攻城。
那日他霸占了我的帳篷,害我在外面露宿,結果他大人似乎不記得這件事,依舊如往日冰冷,我偶爾口中若是吐出一個酒字,立刻被他的冰凍視線封殺。
日后干脆叫他冰山戰士算了!
攻城當日,士氣低沉的三軍將士得到命令,歡呼雷動。霎時間,前方戰事驀如燎原之火,傳遍全軍,所有將士們一掃連日陰霾,士氣如此高昂。
落日之城的守城軍一律身著黑色戰袍,鋼鐵頭盔掩住面目,放下甲板、沖出城來,山洪爆發般的撕殺聲中,飛沙走石、腥風肆卷,天地被血色籠罩,日月黯淡無光。
踏著同伴們的尸體,渡護城池。西征軍氣勢如虹,悲壯的號角、聲聲撕裂長空,撕殺的吶喊、陣陣如雷滾滾,眾將士浴血而戰,一路殺至城下。
一身白色戰袍的沐顏軒,仿佛沖破地獄禁錮的惡魔,如批冰雪的容顏上不見表情,惟一雙暗紫色的眸,赫然迸射出閃電般的寒芒,烏鉆般璀璨奪目。
他手持銀槍,沖入敵陣,那一襲白袍所過之處,銀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爍出無以倫比的光華。銀光猶如一條威風凜冽的銀龍般,吞吐著寒芒、肆意而舞,呼嘯聲中,四面八方立時噴濺出一道道猩紅的鮮血,黑色戰袍的軍士們如收割稻麥般紛紛倒地。
沐顏軒冰冷的眼眸仿如冰刃般,閃爍著無人能懂的快意,守城的軍士們在他眼中仿佛是低微卑賤的螻蟻般,撕殺到興起,根本毫無憐憫可言,冷到極點,令人不覺心神窒息。
我屏住呼吸,心驚膽戰地看著沐顏的瘋狂,覺得心上就被鐵錘悶打一半的難受,他看不到嗎?滿地鮮血湮沒了守城軍的尸體,鮮紅的液體蜿蜒成悲傷的河流,汩汩流淌而出的,都是生命的流逝!
可是,不管是西征軍還是守城軍,都被他驚人的殺意與氣勢驚呆了。
銀槍過處,哀鴻遍野,哭喊連天。然而,那天神般的俊秀絕美的年輕男子,此時卻仿佛冰冷無情的復仇惡魔,分明殘酷如斯,卻偏偏散發出致命的誘惑,仿佛暗夜中閃爍著冷芒的鉆石,邪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那一戰,已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戰場,純粹是屠殺與被屠殺的關系。
馬蹄濺落,血流成河,天若有眼,亦將淚流!
燭臺上,光芒疏忽,拉扯著一個個光與暗的結界。
軍帳外,撕殺聲雷動不絕,撕裂天際的號角依然陣陣,悲壯的吶喊聲,讓我不僅懷疑、連著地面,都會被震蕩出一道道皴裂吧。
停下敲桌的動作,我撫著額,有些不知所措。
“元帥,您還有什么可惱的呢?依照此時的情況,攻城應該不是難事。”牧野粗聲粗氣地大笑著,聲音里有著毫不掩飾的輕快。
我抬頭睇了他一眼,動了動唇,真想……真想對著他的腦袋一頓猛敲!敲開看看里面是糨糊還是稻草。
又一個白癡!
若是攻城完了,一切安好這么簡單,我還需要這么苦惱嗎?
叛變啊!這可是叛變!
進城后怎么辦?難道要我屠城?對著流光家族毫不留情地開始屠殺?城內百姓當如何?流光欣……她身在何處是何立場我到現在還未知曉,真相大白之時,必將引起人心惶惶,難道這一切都將不管不顧?
說實話,沐顏軒如此驍勇善戰,屠殺眾叛子,威懾守城軍,以一人帶動全軍士氣,令破城比我預想的少損失無數兵力,也是令我驚詫的一個變數。
當初估算,金州叛子應是意在奇襲,利用天時、地利、人和逐個攻破我百萬大軍,勢如破竹,一路征戰滄原九州,我若貿然攻城,待至半晚,他們火燒糧草,耗我軍力將是非常嚴重的事,才遲遲不肯攻城。
畢竟一月之久的趕路,早令士兵們疲憊不堪。
“沐顏將軍當真是英勇非凡呢!公主,您說是不!”沒人答理牧野,這家伙話題立刻轉到了清韻公主身上。
“是哦!今天那家伙的確很英勇呢!大概想在公主面前表現表現吧。”捏下燭臺上紅色的燭條在掌心揉捏著,我點點頭、深有同感。
原來是美女效應,如此看來我判斷失誤也是情理之中嘛。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嘴角不由咧開大大的弧度,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我凌真實在是個天才啊!
“砰!”一聲重物砸在桌上的悶響,清晰地從明川新那廂傳來。
疑惑地抬頭,驀地,我發現在場眾人,除了牧野以外,一道道雪亮的目光全部如刀刃般,極其復雜而又同情,看得我忍不住渾身毛孔倒豎。
“呃……我,我說錯了嗎?”結結巴巴地問,我干笑著縮了縮腦袋,忍不住一個冷顫。嗚……大家這是怎么了?欺負老實人嗎?
瞠大眼,明川新猛地一拍桌子,用冒著崇拜的小星星那種詭秘的眼神看著我,高聲驚嘆:“小真!你真是太有個性了!自己的未婚妻被別個男人覬覦了,居然還這么平靜!我實在太佩服你了!”
一陣明川新式的長笑打破沉寂,這家伙……
我眼角下不由浮出三條黑線,心里頗不是滋味,我估計在坐的人,任誰也想不出,我不但不在乎未過門的妻子被別人覬覦,還巴不得誰把她覬覦了去。而且,沐顏軒那家伙也樂得去覬覦吧?一連串的覬覦再在心中盤旋。
明亮的燭光搖曳著,仿佛焰之精靈曼妙的舞姿,嫵媚地挑逗著眾人的神經,在一張張或粗獷、或年輕、或英俊、或綿柔的面容上,綻出或驚詫或茫然的表情,驀地看到那一張花骨朵兒般嬌稚清艷的柔美面容,我渾身倏地一個哆嗦。
呃、清韻公主!
沐顏軒喜歡清韻公主的事,這天下沒人不知道的,但是哪能說啊!
嗚……牧野這壞家伙!也不知是藝高膽大、還是莽夫無腦,遑論這名義上的定國駙馬本小姐在此,單是帝都第一公主的威名,他居然敢藐視著亂開玩笑,著實讓人想繼續把他痛打一頓!
更,更可恨的是,我居然像個白癡在清韻公主面前去應和。
抬起頭,清韻公主嬌俏的面容上浮現火山爆發前的“溫柔笑靨”,輕移蓮步,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我身前,輕輕將雪白如玉的小手按在我的肩上。
“駙馬,你真覺著沐顏軒是因為我而如此驍勇?”
無意識地點點頭,在觸及某人殺氣錚然的眸,我立刻駭然搖頭:“不不不,哪能啊!沐顏將軍一向如此驍勇,實為帝國的棟梁啊!”
才怪!驍勇的話,就不會在大軍初抵落日之城時,我悲慘地被人追殺,四處亂逃。細算來,還是牧野這小子講義氣,救我一命!
“真的嗎?”
“假的!”想也不想,一句回答脫口而出。
在清韻公主不及發作時,我猛地反應過來,天啊,又說錯話了!立刻起身,我疾聲發話:“你們聽,外面吶喊的聲音小了起來,你們說,是不是沐顏軒已經攻破落日之城了?”
正說著,軍帳外一道模糊的影子迅不可察地閃過,眾人偏首觀望——
只聽個沉穩凝重的男嗓赫然在帳外揚起:“報!”
我心下暗捏把冷汗!來得真好!“哇哈哈……你們看吧!你們看吧!我說的吧,這不就來了!”
慌忙掙扎開清韻公主的雙手,我來不及詢問到底何時,忽然,一片血色透明中閃爍著隱隱寒芒的腥風,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撕鳴,從來報士兵的袖底,驀如暴雨滂沱直襲我面門而來。
同時,半跪地上的士兵,此時也大喝一聲,長槍一挺,直襲而喉間。
“有刺客!保護駙馬!”
小公主一聲清叱,秀美的眸中赫然散發出凜冽的氣勢,一股巨力猛然襲來,我只覺整個人驀然被無形中的斥力推倒在地,驚急交迫中,一襲金色籮衫的清韻公主,她纖白的玉手紛飛如繁花,霎時間結下無數的手印。
燦金色的鈴鐺在她手腕間錚然一聲,我渾身氣血倏地翻涌至喉間,頭昏腦漲中,一道雪亮的結界赫然彈起。
匆匆扶起我,清韻公主看著與牧野、云輝纏斗在一起的喬裝刺客,眸底有一閃而逝的狠厲:“元帥莫怕,本宮絕不會讓你在此時出事!”
這個公主,真的不簡單……
我開始覺得后怕,好在我沒有不長眼睛的去惹這個女人。不過,若是她也知道了我是女人,我看我也是命不久矣。
結界外,撕殺聲不絕于耳,牧野、云輝抽出隨身寶劍,三兩下架開刺客手中長槍。刀光劍影中,明川新一聲慘叫,軟軟倒地。
結界內,燭光倏地映在她絕美的嬌顏上,王者不容侵犯的尊貴與自信在她身上凜冽逼出,讓人不覺愿意以性命來相信她隨口的一句言語。
不知怎的,我心下忽然一怔,猛然發現,這個任性妄為的小公主,原來并不象表面看來這般嬌縱與無知。她毫不掩飾的犀利與傲然,此時竟如閃耀的北斗星光,亮的逼人,卻并不曾湮沒于夜空中任何一片星光。
錯覺嗎?
來不及想了,我一眼就見著牧野差點被刺客砍到,踉踉蹌蹌搬起桌子。
呃、搬不動!無頭蒼蠅般,我在原地連連轉了幾個圈圈,最后抓起個茶杯就往那廂砸去。
“砰!”的一聲悶響,白光一閃,我只覺眼前忽然竄出無數個閃閃亮亮的小星星,所有的人都一個變倆、倆個變仨,撇撇嘴。
“痛!痛死我了!”
哭喪著臉揉著被砸腫的腦袋,抵不住頭腦一懵,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下忍不住悲憤地哀號:這這這,這有沒有搞錯啊?
我明明砸的是刺客啊!
那雪亮的結界到底啥質地的,彈力怎么這么好?比QQ糖還有彈性,嗚……痛死我了啦!外面明川新已經掛了,牧野他們萬一打不過,我不就死翹翹了!
越想越急,只聽得外面撕殺愈發激烈,直急得我猛地起身,捂著被砸腫的腦袋,來來回回地吆喝:“小心!小心啊!”
第十一章 屠城令風云變涌 舍吾背勇救遺孤
“駙馬,你就坐下來吧!”幾步上前扶起我,清韻公主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一轉眼,疾言厲色對著某人就是道冷喝:“明川新,你敢裝死!駙馬若有差池,本宮拿你腦袋抵罪!”
此語一出,某個亂沒危機意識的家伙,口中念念叨叨地從地上爬起來,微弱地發出一聲哀號:“公主啊,你不會這么沒人性吧!太殘忍了!我又不懂武功!”
屁話!他不懂武功?我頭昏眼花,心底還不忘馬上
說話間,厚實的軍帳驀地被無數長槍撕碎,隨著一陣陣裂帛聲,帳外立刻涌出潮水般一道道黑影,他們以快不可察的速度游走在周遭,想攻破清韻公主所設的結界。卻在經過明川新時,隨手一刺、想漫不經心解決掉這么個障礙時,一個個發出尖利的慘叫,委然倒地。
韶華清韻冷笑一聲,目光如刃,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明川新:“不想扣軍晌,你最好給本宮費點心思!”
一聽這話,剛才還半死不活的某人當下生龍活虎,立刻一躍而起,哧溜一下,竟穿過清韻公主設下的結界,精神抖擻地站在我右側,信誓旦旦:“放心放心,有我明川新在,不會有事的!”
清韻公主被他氣得頭頂幾乎要冒煙,抓起桌上的鎮紙就往他頭上砸去:“你來這做甚?”
分明狼狽地四處亂竄躲過青石鎮紙,明川新偏能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一臉認真地回答:“在外面不方便我保護元帥啦,在這里安全!我保護起來最安全了!”
說著,還朝我可憐兮兮地做了個請求幫忙的表情,都什么時候了!還耍寶!我一個暴栗敲在他腦門上,扯著嗓子就是陣暴吼。
“你這白癡,還不去喊人!”
“砰”的一腳把這小子踹出結界,我發現自己的腳力從來沒有這么威猛過。明川新的臉難過得幾乎快哭出來:“不,不會吧!小真,你怎么這么無情啊!”
無情?就算有情也不是對你!
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某個亂沒正經的家伙揉著摔痛的屁股,悲憤地瞪著我,滿臉哀痛。話音未落,一道道閃爍的劍光立刻襲上明川新,明川新聒噪的慘叫頓時如紛落的雪花般,密密匝匝,漫天皆是了。
這小子也很“講道義”地哀嚎著,一溜煙化成個小黑點,早逃個無影無蹤。
忍不住拿頭撞結界,我狠狠瞪著這小子,怒聲咆哮:“明川新,你這家伙!別讓我逮著你!”聲音憤怒之極,久久不絕。
可惡,喊人除了臨陣脫逃以外,還可以放聲大喊,他非要在這么危險的時刻溜個不見人影嗎?這家伙!
看著眾人撕殺成一團,清韻公主吃力地維持著這個結界,我卻無法幫忙,不由地心如火焚,轉眸間,一道俏麗的影子倏地一閃,轉瞬不見蹤跡。
單只驚鴻一瞥,也足令我看清那人——
流光欣!
是她!她此時出現是什么?
很快,帳外火光晃動著,隨著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我知道大批的人馬已經趕來了。為首的,正是那個小人得志般昂著頭,大聲命令士兵們把刺客捉拿的明川新。
再然后,前線軍訊傳來——
沐顏將軍大破落日之城,已攻破城池,拿下流光城主。
夜色中,眾將士歡聲雷動,獵獵燃燒的篝火映著黑天鵝絨似的天空洞若失火,明艷非凡,一切的犧牲與奮勇在此時都得到了回報。
不知怎的,我卻忽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完全的不真實,好像我突然做了一個夢,瀕臨要醒來的感覺,可是好象是冪冪中發生了什么,又改變了什么,某種不為我所知的事情正在暗中洶涌進行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對這個時代一切懵懂的我,一點也想不明白。
然而,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太平盛世中,金州叛變背后絕對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所望之處盡是凄涼,此時我已經站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要做什么自然不必說明,流光欣既然可以隱瞞那么多的眼線來到這里,又為何會被我‘不小心’看到?
“駙馬真是夠聰明。”流光欣笑意盈盈的出現在我的面前,可是眼底的光卻是陰陰冷冷的,讓人不寒而栗。
其實我懂得她的傷痛!現在我們幾乎是要覆滅流光家族,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子來說,定是徹骨之痛。
“小欣,我不知該對你說些什么。”我僵硬的別過頭去,突覺無顏面對她。
流光欣臉上突顯愴然,走過來對我跪下身來。
“你這是做什么?”我大驚下忘記要出手扶起她。
“駙馬,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流光家族叛變,我確實是絲毫不知情,所以,就算是駙馬帶兵剿滅我家族,流光欣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她的身子在瑟瑟顫抖著,我眼一酸,突然想起我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些什么,吃喝玩樂,不學無術而已,而她卻完全是陷于命運的坎坷之中。
這世上有何公平所言?
“你為何來這里。”是不是人在某個位置,就一定會多疑?我現在好像可以理解為何古代的帝王高官都是那么多疑,原來真的是身不由己。
“駙馬莫要懷疑我,我已離開家族幾年之久,期間除了母親的幾封家書,并未與流光家再有何關系,換言之,為了可以離沐顏大人近一些,我不惜與流光家族斷絕關系,除了姓氏與無法拋棄的身體,我現在只是駙馬身邊的丫環流光欣而已。”
我遲疑,我知道自己不夠心硬,明知不該,卻讓她短短幾句話,便讓我動了惻隱之心。
“那你可敢與我歸營?”
“敢!”她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就是行得正坐得端吧,我感嘆,但愿我可以保護的了她。
“只有一事,我還需跟駙馬詳談。”
她眸光低斂,紅唇微抿,看不清表情,卻聽得出她的為難。
“過了今日再說吧。”心情無端的很煩躁,我擺擺手,像是怕她說出什么我不想面對的現實,其實我近日已經隱約察覺了什么。
“駙馬……”流光欣詫異地抬頭看著我。
“小欣,你知道嗎?從你知道我是女人卻不拆穿我的那天起,就算是對我有恩,我凌真雖然不是什么頂天立地的,可是我懂得知恩圖報。”
我扯了路邊的稻草,叼在嘴里,不知為何,連這稻草我都品出血腥的味道呢。雖然那些百姓不是被我親手屠殺,可我畢竟是滄原大軍的將帥,這一條條人命,一筆筆血債,誰能算得清呢?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怕沐顏大人見過駙馬的真正女子的模樣,會動心,會犯大錯,會壞了他的……”她突地住嘴了。
“你以為沐顏軒是瞎的嗎?還是這個借口可以騙到我。”我自嘲地笑笑,我捫心自問,就憑我這副姿色,就算是暗戀沐顏軒幾百年,那人恐怕都不會正視我一眼才對。
“我……”她支支吾吾。
“自我見到你的那天起,你就不是個溫婉如約的女子,不是嗎?”
“此話怎講?”
流光欣眸底快速閃過一絲驚詫,卻不敢正視于我。
“不說這些沉悶的事情了,相較之下,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畢竟是流光家族的人,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對當今圣上無二心,我還要再三斟酌。”我吐掉了稻草,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物件,就說古代衣服的袖子能裝乾坤,大的不像話。
流光欣赫然看著此物,呼吸急促起來。
“這個官印你拿去,現在你足夠有能力去阻止你們族長流光長空挑動七州叛亂,怎么做你自己選。”
我跟自己打賭,流光欣一定會照辦,因為這也涉及到她家族的命運。
“駙馬,你以為你真的什么都懂嗎?”她顫抖地接過官印,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你還想怎么樣?這可是我的官印,給你等于找死。
我當然不是什么都懂,忍住想飆臟話的沖動,因為我知道就算罵了她也不會聽明白。從來到這個鬼地方開始,我就不知道為何會成為女駙馬,不清楚自己為何見鬼的當上什么先鋒將帥,更不懂為什么還要了身沾血腥,處處勾心斗角,小心各種殺機。
“流光欣,讓我明白地告訴你,現在除了我,可能人人都想你死,就為你的姓氏,就可以令你死上百千回了。”我是大言不慚,頭腦不夠用,可是我凌真活的這二十幾年來,倒是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
如果流光家族真的背叛了滄帝,那么,就別想留下一絲血脈在世。
“我也只有這一個姓氏而已。”她起身,轉身,然后回過頭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我信你,三日后我必回。”
“保重。”我松了口氣,找妥當了人辦事,又不必被追問哪來的官印,真是運氣好。
突然我的雙眼被大手蒙住。
我冷冷一笑,猛的抬腳一跺,滿意地聽見哀嚎聲響起。
“小真,你太狠了吧。”明川新捂著腳,跳啊跳,不時跑來一個哀怨的眼神。
狠你個大頭鬼,誰讓你碰本姑娘的臉了?我撣撣鞋面的灰塵,準備回營帳。
“明川新,你這個大嘴巴,給我閉緊點。”我突然想到什么,趕緊對著明川新抬手在脖子上那么一比劃,作為警告。
“干嘛?白費力氣還不得好?”明川新一瘸一瘸地靠近我,撇了撇嘴。
白費力氣?我一口氣郁結在胸腔。
“原來偷聽也叫費力啊?”我鼻子發出哼的一聲,好吧,我是態度輕蔑了些,可是,這種見不得臺面的小事在于明川新身上,真是都突顯得淋漓盡致。
“喂,我只是順路,順路……”明川新氣的吹胡子瞪眼,帥氣的臉都有尷尬。
好奇特,厚臉皮天王居然會不好意思,看他氣的火冒三丈,我頓覺心情不錯,突然有那么點懂得為什么科研所的女人都喜歡逗我發火,然后大家笑成一團。
“你居然走神。”明川新敲了敲我的頭。
我瞪著他的手,真想咬一口。明川新大概是看見我如狼似虎的眼神了,趕緊把手收回,防備地看著我。
“我想走了。”我的聲音有些干啞。
“走吧。”明川新大步邁開,走得氣宇軒昂,身子映在夕陽的余霞中,似乎不那麼真實。
我笑的有點苦澀,他一定不懂我的走,到底是走向何方。這一天應該不會遠了,如果我真的能放開這里的一切,就好了。
三日后夜漸深,刺客涌至,營內鼓聲齊鳴。
這點準備,我凌真還是會做的,況且,還有一個沐顏軒。
刺客們很快就被伏法,來不及理會這廂,我一路匆匆,躍上云馬,入城。月破云出,燦亮的月光直灑而下,踏碎一地血紅的月光,士兵們隱隱地抽噎漸不可聞。一場攻城,我滄原又隕多少英勇戰士,遍地殘尸,又為的是何?
只為那、一將功成萬骨灰?
萬物蒼涼!
驀地,一股尖銳的疼痛陡然從心底蔓延開來,撕裂胸腔。
霍然抬頭,落日之城近在咫尺,雙目灼灼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城池,損我無數戰士的鮮血,只為攻破此城,當初想盡一切要攻破的城池就在眼前,不知怎的,我卻有種莫名的駭然。
城內,慟哭聲不絕于耳,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猶如一片片尖銳的棱石、劃破寂靜的夜空,鐵蹄亂濺,撕殺聲混在尖銳的哭泣與咆哮、啼哭聲中,不絕于耳,轟然如驚天海嘯,聲音中斂藏著一種巨大的悲痛與憤怒。
這一切,不在我預料之中,我自然大驚。
“發生什么事了?”猛一把抓住城中奔出的西征軍士中的一名,我疾色斥問。
“元,元帥……”
眼前的是一張清稚的面容,滿臉血污,原本清亮的眸中此時染上層驚怒與駭然的光芒,一閃而逝,隨即那清亮的眸混沌下來,掩不住濃濃迷茫之意。
“說!”驀地大吼,端出元帥的架子,我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直覺他的回答,將不會是一件讓我舒心的事兒。
“稟元帥,沐顏將軍攻破落日之城后,此時正在準備屠城……元帥,您……”
后來他說了些什么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只覺轟地一聲,一股子幾怒火猛竄上胸臆,快馬加鞭為了什么已不重要,心中滿滿當當只余一個信念——
阻止!
一定要阻止那家伙屠城!
“不要殺小寶,不要……”尖銳的哭喊如刀鋒般劃過心間,滿街死尸,雪亮的軍刀,猙獰的面孔。
年輕的母親用力抱著懷中的嬰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凄厲的哭喊劃過天際,卻快不過久經沙場、訓練有素的一道刀光。
在她尸體前,是身上數十刀砍痕、而后慘死的年輕男尸。
嬰兒的啼哭凄慘而悲側,似乎不知道母親已經慘死,他依然撲舞著肥肥胖胖的手腳,放聲啼哭,又一道刀光清晰地在眼前揚起。
來不及反應,匆忙趕到的我猛地跳下馬背,不顧一切地用背擋住了那把軍刀,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驀地從背部火辣辣地陡然傳至胸腔,痛得我幾乎要放開手。
“哪個不要命的家伙敢攔爺爺!你……元元元,元帥……”
殺紅眼的士兵罵罵咧咧,霍然抬頭對上我回過的臉,倏地一把松開剛才緊握著往下砍的雙手,滿臉驚駭地看著我,在他混沌地幾乎不分黑白的眸中,我卻忽然看見自己的臉,陰沉地幾近修羅,驀然散發出一種凜冽的殺意,正冷冷盯著眼前的士兵。
“集合進城將士,一柱香的時間,在練兵廣場集合!違時提頭來見!”一字一頓傳出命令,我抬頭,環視周遭驚駭下、停止殺戮著的軍士們,冷冷喝道:“你們去阻止其他將士屠城,見死不救,若讓本帥知道,軍法處治!”
“得令!”
眼見眾士兵駭然紛紛奔走離去,悲滄街道上,清冷冷的月光下,惟有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和慘死屠城的一地死尸,我艱難的站立,背后的痛吞噬所有的感官,痛地我幾乎窒息,無法拔出深嵌背后的那把刀,我不由苦笑一聲,頹然坐倒在地。
凌真啊凌真,你真沒用啊!
聽著屠城時凄厲的哭喊漸漸平息下來,變成或深或淺的抽噎,一陣陣回蕩夜空。身邊死尸懷中抱著的嬰兒,赫然發出的啼哭劃破長空,孤凄地與我相伴。
騰地一下,不知怎的,火氣又竄了上來。該死的沐顏軒,也不必這么狠吧!居然下屠城的命令!真是個令人討厭又絕情的家伙啊!
轉念,又想到明川新、清韻公主還有牧野他們。
這些人在我看來還是不那么,我甚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連環夢中夢。
真……他媽痛死了!
背后的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侵濕了衣袖,流淌在地,我忍不住開始罵人。那群家伙,慢慢吞吞的,可惡到姥姥家了!
費力地用抱起那僥幸逃出一命的嬰兒,聽著他哇哇啼哭不絕于耳,沒多時,明川新、琉璃、牧野他們匆匆趕到了,見著這人間修羅場,眾人目中皆有不忍。
清韻公主默不作聲地從我手中抱起了哇哇啼哭的嬰兒,明川新低下身,仔細審視著我背后的刀傷:“刀口太深,若貿然拔出,不立時止血,恐怕命也難保。”
一聽這話兒,我忍不住一個哆嗦。
這……這么嚴重嗎?是挺疼的,可是為了面子,我就是不喊出聲。
天啊,我后悔行不行!嗚,早知道下次不這么行動快于言語了,要救也先背個麻袋擋著。
“元帥還是先行回去療傷吧,這里有清韻公主把持事物,應是沒有問題的。”流光欣扶著我,靜靜道著,柔美的眸中有不掩的關心。
她還沒行動?
流光家族的人!
流光家族叛亂,他們是戰爭的起源!
雖然流光欣已放棄了家族的身份,早與流光家族斷絕的關系。但此時,看著她嬌柔的面容,我依然有種深深的排斥。
掙扎著推開她,我起身,直視著那雙燦金色的眸,不覺中敵意錚然:“小傷,不勞你費心。”
“我來吧。”
琉璃排開眾人,伸手驀地使力,清脆地一聲金石斷裂,染著殷紅鮮血的軍刀竟生生斷成兩截,鏘然落地。
“哇!琉璃,你好厲害啊!教教我吧!以后小真三不五時地受傷,我就可以大顯身手了!”哇哇大叫著,明川新瞠大明亮的眸子,對著琉璃一臉崇拜的小星星。
“可惡的家伙!你已經成功挑起我的怒意了!”咆哮著一腳踹過去,我怒氣沖沖地直朝練兵廣場而去。金屬特有的重量在背部深嵌著,拉扯著我的神經,讓我痛地幾乎流出眼淚。
偏明川新那家伙,還巴不得我再受一次傷!
著實讓我發怒!
“唔,原來受傷時也可以這么中氣十足啊!野獸的神經果然是挑動不得的!”笑意盈盈地跟在我身后,某人喋喋不休。
第十二章 一夕間滄海桑田 兩袖風拂然辭官
黎明破曉,冉冉紅日從遠山上遙遙升起。昨晚屠城的慘烈深刻心底,雖然下令禁止屠城,然而還是有很多無辜的百姓們身亡將士們的軍刀下。裊裊白煙從廢墟中升起,四處都能聽見撕心裂肺的哭泣。
西征軍走過落日之城遺民們的身邊時,當他們看見中州西征軍的戰袍時,不覺用力抱緊失去溫度的親人們的尸身,仇恨而憤怒的目光如刀刃般,狠狠刺來。
“經過證實,的確是落日之城的叛亂。金州的代州牧流光劍已經在破城后,被洶涌入城的亂軍殺死。這一戰,落日之城所有高級將領全部戰亡。州牧流光長空不知所蹤,估計是成功地畏罪潛逃。”
遞過從流光劍身上得到的青銅璽,沐顏軒目光漠然,淡金色的長發如綢緞般,展開風中,俊逸灑脫。
此語一出,眾副將嘩然。
倒退兩步,流光欣雙手捂緊胸口,晶亮的眼眸閃出點點淚光:“真的,真的是無一生還嗎?流光家族的高級將領們……”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縱然離開了家族、投身中州,縱然她的家族做了多么不可原諒的事,對她而言,親人始終是親人。
“小欣……”止住血的我,被包的像個粽子,就算是不穿衣服,估計也沒人得知我是女兒身。
哀憫地看著她,忽然間,對她的懷疑統統煙消云散,我不禁擁住少女單薄的肩,靜靜地拍在她的背:“不要怕,沒事的。”
“不!九州叛亂,罪當屠城。噩夢還沒有結束!”
冰冷的聲音漠然揚起,沐顏軒的俊美絕倫般的容顏上,永遠籠罩著常年不融的冰雪。彈了彈指尖上的灰塵,他面帶譏誚地冷冷注視著流光欣,身側,是清韻公主微蹙著眉尖,神色高遠莫側地看著金州落日之城的遺民們,冷靜地令我有些震驚:“按著盟約內容,落日之城的確是當屠的。”
“嗚……”流光欣驀然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抽噎,捂著唇,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原本明澈的眸中流淌而出,濃濃的陰霾在她眉間揮之不去。
我知道,她會有所行動的。
不想看到沐顏軒那副子冷漠的死人臉,我轉頭找人。
“明川新呢?那小子又跑什么地方去了?”
頭大地看著這些遺民,我強忍住溜之大吉的沖動。天,時光機到底把我弄到怎樣個該死境地!
“他去看其他傷員了,現在大概已經在州牧府上等著大家吧。大家辛苦了一天一夜,休息去吧。養足精神,想想該怎么處理金州的事務,畢竟金州不可一日無主呵。”
清韻公主看著我渾身的繃帶,一把放在旁邊的軍刀,知道我額度但傷勢卻不容小覷,秀眉不由高高地挑起:“駙馬何必受這樣的傷,去救那些狼子呢!做出了背叛這等的事,和昆岡族一樣的賤民!是不值得同情的。”
沐顏軒抿緊唇,看著我的眼神奇奇怪怪,這個下令屠城的魔鬼,大概會覺得我的行為不可思議吧。
可是,我不會屈服地!
“就算是昆岡族的孩子,我一樣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倏地握緊左手,我目光凜冽地看著清韻公主與在場眾人,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道著:“只要是活著的生命,都將享有生命的尊貴!任何人都無權剝奪!”
清晰地看見沐顏軒冰冷的寒眸,似有剎那的迷惑與不解,轉瞬又飛舞了漫天飄蕩的大雪,我傲然而笑,這個嗜殺的家伙,怎能明白這些!
頭也不回地摔袖先行離去,我忽然覺得一股藐視生命的刺痛,貫穿心間,讓我痛地幾乎失去了呼吸。
這,就是滄原盛世嗎?
可以理所當然地藐視生命的存在,只因劃上了尊卑的區別。那道被金粉刷卻數遍的“密讖”二字,如尖銳的冰刀,猛地將我的心,刺了個空洞洞的窟窿。
原來,為了不引起滄原其余七州的動亂,于是用臣民們的鮮血來試驗金州是否叛亂,這就是一朝圣君所做的抉擇,那個被百姓稱為“太陽”化身的一朝圣君!
抬起頭,初升的朝陽熠熠著無限的光和熱,刺得我不由微微瞇起了雙眼。身旁的男人走過我的身邊,手心赫然多了一物。
我認得這個瓷瓶,上次用手抓刀后,就是被它里面的藥粉來止血的。
“生命珍貴?那就保好你的命。”
沐顏軒的身影在朝陽中遠去,有著神圣和孤獨的雙重光輝,那一刻我以為他是天神降臨,長發隨風凌亂著……
是夜密議,金州謊報軍情,意圖謀反,違反了《九州盟約》的落日之城,當屠!流光家族就這么簡簡單單地覆滅了。因為沐顏軒以一當百的英勇,清點兵力時,我驚詫地發現,破城比我想象中的要減少了很多兵力的損失,記上大功。
一張奏折,狂書金州謀反罪跡,當夜由琉璃起草,蓋上帥章,打算回到金州之日,再呈獻滄帝,一場戰亂就這么平息下來了。
然而,我在攻下城池的當日就預感到的陰謀終于發生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嬌怯怯的流光欣竟攜金州官印當夜失蹤,落日之城的百姓也仿佛從人間蒸發般,不等屠城的命令下來,就不見了影子。
至于那個官印是如何到達流光欣的手中,我摸摸鼻子只顧吃肉,就當作我不知情,多日大戰,光啃干饅頭來著。我的腳下,便是明川新的腳,踩起來還挺舒服,他要是敢嘴欠地說出來,我就用力地踩下去。
不過帶走百姓這一招,流光欣做得還真是甚合我意啊,這下我看你們屠什么城?
事已發生,無力回天。
于是乎,兩道命令很快自帥營發出:
——琉璃、牧野、云輝以及黑曜,率剩余兵將留守金州,以防流光欣暗中手腳,依仗官印發動金州百姓,整頓人馬、卷土重來。
這條命令,我掏掏耳朵,當做沒聽見。
——凌真,也就是我,領官印丟失之罪、卸去元帥之職,與清韻公主、沐顏軒以及明川新一路匆匆,趕往中州面圣領罪。
這一條命令對我來說,等于是宣布禍亂終于結束了!
“喂喂!小真,你丟了官印耶!”大口大口咀嚼著嘴里的食物,明川新雙手并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嘴里塞著食物,悲憤地瞪著我:“闖下這么大的禍,你怎么可以胃口比我還好?”
“咝!”
文武百官不覺倒抽口冷氣,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紛紛揚揚。
“金州官印丟失,雖說滄帝下旨不再追究,然而這事兒非同小可,駙馬豈能如此大意!”
“瞧瞧人家沐顏大人,不僅是文韜武略,單是俊秀的相貌,駙馬就不及萬分之一了,何況是禮儀風度!可惜啊……”
嘿!那雞片是我的!不許搶!
橫空一筷夾走我覬覦已久的芙蓉酥雞,我頭也不抬,嘴里塞得滿滿,眼里心里全部是盛宴中的菜色,毫不客氣地對著明川新吐槽:“你自己還不是!攻城戰中被俘四天,真不是一般的丟人!”
此語一出,滿座嘩然。
“天啊,一個丟官印、一個被俘。我中州的面子全被這兩人丟光了!”
“可不是!嘖嘖,這倆人的吃相!簡直是太恐怖了!沐顏大人坐在他們身邊,卻依然面色沉靜、舉止高雅,與兩人真是云泥之別呵。”
“堂堂明川家族怎出了這般的……這般的……哎,不提他!這駙馬啊,到底是何來歷,到現在還不清楚呢,這怎生了得……”
管你們說什么,天大地大,沒有本姑娘的五臟廟大。
滄帝設的盛宴果然一流,哇哇,不行了,口水不能再流了!
眼明手快,我搶先夾走干煸鰻絲,快速塞進嘴中,只聽一聲悲嚎當即揚起,無限凄涼:“你你你,你怎么可以這樣,那是我先看中的鰻絲!”
我心里那個爽快啊,讓我 報了剛剛那奪雞之恨了吧。
“哇哇!那是我的八珍魚翅!可惡!”
一場激烈的奮戰在慶功宴上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只見得象牙鑲銀筷翻飛錯落,美酒夜光杯肆意亂丟,風卷殘云地攻擊著桌上的美食,滿桌狼籍,實有戰場風范。
驚嘆聲中夾雜著憤怒,此起彼伏。
“駙馬,不要把腳放在餐桌上!”一個胡須斑白的紫紅文士袍的老者滿臉嚴肅地拉住我的手,目帶責備。
“是誰規定的不準?”我斜眼看看老頭的胡子,還真白。
“這……”他支吾起來,一副吃癟的樣子。
于是我泥鰍似地逃脫了,繼續攻擊桌上美食,據說狗吃飯的時候都不能打擾,他居然敢來打擾我?呸!我怎么拿自己跟狗相提并論起來。
不遠處,藍紫武士袍的年輕官員一把拉住明川新,焦迫不安:“明川大人,那是千金難求的琳瑯瓊漿啊,不要亂倒啊!”
我一回頭,心底直罵明川新這個敗家子,人家用杯喝的瓊漿,他居然拿大湯碗猛灌。
這廂,一人大呼:“駙馬,您的口水都差點掉進菜里了……”
我用手一抹,說,無妨無妨。
沒一會兒,又有人驚嘆:“明川大人,您喝湯就喝湯,在湯里洗手未免有失大雅啊!”
“嘿嘿,你們看見啦。”說罷,還又洗了幾下。
我大怒,那可是我最愛的翡翠白玉湯,也就是俗稱的菠菜豆腐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明川新居然如何糟蹋。
我就那么用力一拍桌,站起。
長桌傾倒,“嘩啦啦”地一片脆亮清響,滿桌酒菜全部落地,白玉鋪就的地面油漬累累,全場瞠目結舌,登時陷入了一片駭人的寂靜。
我和明川新一人捧著一個小碗偷偷地吃面,很安靜,很祥和。
“望神佑滄原!”忽然,一個身著華衣錦服的年輕男子擲杯而起,怒聲呵斥:“駙馬到底是哪蹦出來的小子,怎生得如此不知禮儀!明川大人,您的家族呢?家族中的族長是怎么教導您的?恕下官無福消受圣上為駙馬而辦的慶功宴,先行告退了!”
“我?算是、算是石頭里面出來的。”我這個垂淚了,鬧了半天我和某名著中的‘齊天大圣’一個級別的。
“禿嚕……”繼續吃面的聲音,明川新用大蔥塞住了雙耳,滑稽得很。
從始至終,沐顏軒這家伙,果然夠“義氣”!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和明川新搶菜大打出手,聽眾人議論把我們和他相比,竟始終持著夜光杯,淡然地啜著美酒,沉靜俊秀的面容依然如披冰雪,不見情緒的波動,只是與我的視線對上不止十次。
喝吧,喝吧,這次喝醉了看你還能跟誰搶帳篷去。
相反,由于那番訓斥,百官再次嘩然。
就在一片混亂,眾官員接連從座位上起身,滿身沾著被我和明川新瘋狂的“戰績”禍及到的酒漬與菜湯,各尋了個理由請女史代為通報后,一個個怒意勃然,拂袖而去時,卻正好看到滄帝帶著清韻公主終于到場了,一個個哪里還敢離席。
層層迭迭的宣聲響徹整個府邸,肅穆、高嚴。
不知道是不是先天遲鈍,或是后天和明川新培養的默契,雙雙打嗝,響徹大殿,四下環視,果然大家的臉色都更難看了,像……像涮鍋水。
大門被兩側的女史“刷”地一下訇然大開,隨著一個高大威嚴的人影步入大廳時,明亮的宮燈直灑而下,一室輝煌。眾官員不再發怒,整頓衣袍、齊齊跪地,高呼“吾王萬歲”,洪亮的聲音中充溢著由心而發的尊敬與信賴,莊重而徹亮。
我站在廳中,目光灼灼地看著滄帝,并沒有下跪的意思。
“駙馬,你是執意要鬧這慶功宴,是嗎?”威嚴的笑嗓不帶責備,只示意了眾卿平身后,便攜著清韻公主,穩步越過我,無視一地狼籍,走上正座。
我轉身,笑得咬牙切齒:“哪敢!草民本就卑賤,請求圣上下旨,不論是風華大元帥、抑或是定國駙馬,請另覓他人!”
不管不顧子民死活,明知金州叛亂,卻偏下重兵,故做不知來攻下城池,為了是不玷污自己“仁帝”威名,而后造九州安定的假象,把一切過失從此推向叛亂的金州。
這樣的滄帝,不值守侯!
本姑娘不干了!辭了官,找清韻公主要到我被拿走的最重要的東西以后,姑娘我回老家;嘍!忘了這個該死的地方,我瞟了瞟依舊穩健的沐顏軒,我也要忘了這個擾亂我心境的人。
啊,親愛的科學研究所,我實在是太想念你了!連帶著想念想念把我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的秦染依、唐小寧,浴紅衣啊,她們肯定會覺得離開我,生活太無趣了!可是,我默默攥緊拳頭,剛剛還底氣那么足,下一刻我就開始懷疑,是不是以后我就真的可以完全忘記有沐顏軒這個人?
聲音清亮,一字一頓毫不滯留地揚起,話音方落,眾官員面色一喜,不約而同齊聲為我請命:“請圣上考慮駙馬的請求!”
靠!我嘴角抽搐,落井下石得很到位嘛。
呃……哈!哈哈!這個……
滄帝哼哼哈哈,也不說準奏否。
滿臉黑線地瞪著眾人,我額上青筋跳動,繼續跳動……深切地有些忿忿不平!可惡,這些家伙怎么可以這樣呢!我辭官是辭官,那我自己決定了,他們怎么可以這么巴不得我早點哪遠閃哪兒!好歹我也平息了場戰亂吧,太不給面子了吧!
“這……”又是沉吟半晌,滄帝目光中閃過道了然,看了看正立一旁的清韻公主,沉聲道:“韻兒,你以為如何呢?”
第十三章 真假不辨鬧盛宴 偷天換日調錦囊
低頭撥弄著自己腕間鈴鐺,嬌俏可人的少女笑得燦爛如陽光,鈴鐺“叮叮咚咚”,如泉水流過山澗、脆亮地響起,她瞇著雙粲然的笑眸環視著百官,最后看向我:“駙馬為什么要辭官?莫非是……忘記了當初在鹽湖,我們的約定?”
乍聞此語,我如雷轟頂,忍不住就暴吼出聲:“把我的能量晶石還給我!”
揚起右腕,華麗的金線繡裙飄然而舞,柔軟的描金薄紗袖從她白皙的手臂滑下,露出截蓮藕般嬌稚白皙的臂,亮金色的鈴鐺脆生生地搖曳著,璀璨奪目。
然而,令我幾欲發狂的,正是鈴鐺上鑲嵌著水晶般的能量晶石。
“忘記約定的人,是無權得到它的!”
清脆的聲音在鈴鐺搖曳中,如浮云流轉、泉水丁冬,該死的悅耳好聽,我卻差點沒頭頂冒煙。
這!個!魔!女!
狠狠瞪著眼前完美無暇的嬌容,我卻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了,拿不到晶石我能怎么辦?我只能團團亂轉,根本不可能回去。
思緒飛轉,又想起今日讓我無奈的起因:
想當初時空穿梭機剛剛著陸,我巧遇了荊釵布衣、素面無華、女扮男裝出宮游玩的清韻公主,從此惹下禍端!
這丫頭用了很多眩目的魔法來引誘我、用教我咒語迷惑我,趁我眩暈之際拿走了我時空機上返程需要用的幾枚晶石后,趁我昏迷的時候跟我約定,要我在滄原留守一年——
順應天命,以換取能量晶石。
什么叫沒回答就是默認了?你跟一個被你踹到沒意識的人約定 ,你到底有沒有人品?
清韻巧笑顏兮,說是天意。
該死的天意!
我凌真自詡聰明,卻依然栽在這丫頭手里,真是讓我忍不住想用最笨的方法,直接去搶。
“啊,駙馬!你在干什么?”女史們尖叫。
真吵,看不到我在搶東西嗎?還問我?
“天,駙馬發瘋了!”“保護公主!”一道道驚呼在耳邊響起,不時地傳來女史們驚訝的呼喊,全場亂成一團,就連滄帝一時都怔住了。
這些人干什么啊!搞得好象我搶的是公主的寶貝一樣!”
小聲嘀咕著,好笑地瞪著眾人忙做一團,一個個沖上前來,不知道要干什么,我有些旁觀心態地在心底大聲嘲笑著她們。
驀地,大幅度的動作讓背后的舊傷傳來一陣陣的抽痛,火辣辣地痛。
驚詫抬頭,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抓住了公主的手腕,我以為她會躲的,可是清韻公主卻是巍然不動,手腕間佩帶的金色鈴鐺發出脆響,那鈴鐺上,鑲嵌其上的正是獨一無二的晶石!
“誤會、誤會啊,我怎么會做出這么不經過大腦的事!”低聲呻吟著,我額上冷汗淋漓。
猛地松開雙手,我慌忙往后夸張地跳了一大步,緊張兮兮地張開五指:“我,我剛才什么也沒干。那,那個你們看錯了吧!”
“休對公主不利!”
倏地,一道閃電般的光華騰空而起,嗡嗡的劍鳴聲清晰揚起。
轟!
腦海一段空白!
殺意!
好濃烈的殺意與恨意!
沐顏軒冷冽的聲音如驚雷般,響徹整個大殿,所有人似乎都愣住了,直到劍光幾乎貼著我的臉,直刺我面門而來時。
我的心嗖地揪緊,腦袋有些空白,我想不明白沐顏軒拿劍對著我沖來的意思。清韻公主猛地一把推開我,放聲尖叫:“沐顏軒!滄帝在上!你敢犯亂?不準傷害駙馬!”
混亂的人群尖叫著散亂開來,模糊中,一段段驚叫依然聽個分明。
“天啊!沐顏大人喜歡公主實在是發了瘋了,駙馬真是倒霉……”
“也好!讓大人把駙馬殺了得了,免得滄原有這樣的駙馬,實在太丟人了……”
氣得我想回身大罵,這都是什么人啊?
悲憤地瞪著慌忙逃竄的眾官員,我忍不住狠狠唾了口唾沫,插著腰大聲反駁:“嘿!你們簡直沒有道德嘛!我不就行為舉止粗魯了點嗎?就該被沐顏軒殺死啊?真掛這兒,我不是太沒面子了!”
正說著,劍光清湛湛地直刺而來,持劍之人,一襲白衣勝雪,宛若九天塵外的仙人,向來冰雪凌厲的眸中,現下卻赫然逼出道決絕的目光,仿佛暗夜中熊熊燃燒著烈火,讓人不覺望而生畏。
我一個機靈,立馬反應過來,哎!都什么時候了,我管那些人怎么想呢!雖然腳下再逃,心里卻不斷的泛著凄涼,他……要殺我嗎?
狼狽地逃避著劍光,錚然一聲劍鳴、只見那一道雪亮的劍氣直直刺來,就當清韻公主驚聲尖叫撕裂云端,撲身而來,眾人慌忙拉住她時,不想劍光一閃,竟避過我,直貼耳鬢堪堪刺去,目標,正座上威嚴沉目的滄帝——
韶華重光!
此時,所有人一齊拉著清韻公主,擋在我面前,哪知竟發生如此變故,眾人一時反應不及,眼見著清華絕世的劍光沖破一切阻礙,直襲滄原最偉大的帝王而去時,一道灰影忽然飛撲過去,似早有預料般,橫刀一攔。
“乒!”
金石相交聲清越地揚起,震得人耳膜嗡嗡。
我膛目結舌的站在那,沒有回頭,沒有動作。我看到他從我眼前掠過時眼中的愴痛,是哪么悲凄,悲凄的讓忘記了逃命。
“沐顏軒,果然是你!”大喝一聲,明川新雙手架著橫刀,一連倒退數步,終于在關鍵時刻擋住了這絕命一擊:“身為滄原子民,你竟然勾結昆岡族叛子,挑唆中州與金州互相殘殺,導致九州動亂,天下大劫,你可知這樣會引起怎樣的后果!”
厲聲斥問,明川新滿臉狼狽地立于座側,一人一刀,正護滄帝身前。分明褶皺連連的灰衣,滿臉油漬,清亮的眸中卻赫然散發出凜冽的正氣與不屈。
這種危亂的時刻,我居然還有空無奈,他脖子上掛的那根飄蕩的面條,實在是礙眼。
“金州不是叛亂嗎?”“沐顏大人怎么會是挑唆之人?”“明川新在說什么?”竊竊議論聲沸沸揚揚,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信任。
收劍,沐顏軒神色漠然,鏘然擲句:“微臣剛才一時怒火攻心,欲殺駙馬而后快,險些傷到圣上,請圣上賜罪。”
“是啊,沐顏大人可是帝都的驕傲,怎么會是勾結金州叛亂的亂子呢!明川新,你嫉妒沐顏大人可不能無端誣陷呵!”
聲浪一波接一波,七嘴八舌地為沐顏軒辯解著,分明不相信明川新說的話。
再看正座前的沐顏軒,神色淡定,俊美猶如陽光下璀璨鉆石的完美側面,不見任何情緒波動,令人不覺相信他的確是無辜的。
我踉蹌地爬起身,抖抖衣袖,裝著一臉嚴肅,正色道:“明川新,那啥!你可別誣陷好人,沐顏將軍在攻城時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我知道這件事不會是什么好結局,但是為何一定要鬧到如此不堪?不該說秘密,就不要逼我說出來。
此語一出,又是陣竊竊私語聲。
滄帝清咳一聲,全場頓時肅靜下來。只見他精光內斂的眸中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單只是起誓,便壓得我喘不過氣。他的目光掃過我,犀利的眸中倏地閃過道若有所思的光芒,繼而定定看著明川新,示意他拿出證據。
明亮的宮燈徹亮地直灑而下,照在明川新清秀的臉上,這么個向來嬉皮笑臉、亂沒正經的家伙,直到此時,依然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嘿!這小子發傻上了,咋不說話?
“哦呵呵……”
就在眾人屏息而待的時候,一陣明川新式的刺耳笑聲在大廳中響起,明川新收起手中的刀,忽地掩口而笑,溫和的笑眸清澈地仿佛最純凈的的泉水,無辜、明凈。
“圣上受驚了么?也對,沐顏大人這么愛國的人,怎么可能是亂子呢,可是駙馬手中的那封信可是一份有力的證據啊。
他說得事不關己,我聽的睚眥俱裂:“可惡!明川新,你少來這套讓大家胡思亂想,什么信?哪有什么信?
我驚慌失措,明川新這是在做什么?要把沐顏軒害死嗎?
“駙馬在問我嗎?下官孑然一人,自然是沒人寫信給我。我說的是駙馬袖中的信啊。”瞠著亮晶晶的眼眸,明川新雙手一攤,分外無辜:“莫非是駙馬自己袖子里裝著封信,就認為下官身上也有信了吧。這樣,是不對滴!”
你……你……我氣的連氣都喘不勻了。
可惡,我早該知道這小子不是省油的燈。裝無辜、扮可憐!第一次見著他時,我不是早已領教過他推太極的功力嗎?輕描淡寫就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仿佛事情是平靜,一切是安定的。事實上,不管是什么大事兒,都是他惹出來的!
看我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頭頂冒煙,明川新還是好好的站著。
“那封信,自然是沐顏軒致流光長空的一封信,挑唆金、中兩州的關系,讓金州誤以為中州百萬大軍壓下,打著就近收復金州,而后逐步吞并其余七州的目的。”明川新一笑,手指一搖。
漠然低頭,輕撫著手中的長劍,沐顏軒清冷的眸中霎時間揚起了漫天的飛雪,居然開口解釋。“真是好笑!金州當初求援,滄帝派兵支援是眾所周知的事兒。別說我不會寫上那么封信,就算寫,百萬大軍壓境,攻向金州,也是謬論,你以為流光長空會相信這樣的話?畢竟,是他自己用斷箭傳訊、來中州求援的!”
“何況,”他話音陡然一轉,目光如刃,冷冷看著我:“駙馬若是發現這封信件,為何不當時利斷不可疾攻?”
因為,我以為不會是你在搗鬼,還為信中的另一個秘密,所以我無法將信拿出。
可是,這些你都不懂,沐顏軒,你真殘忍。
這些話,我卻都不能說出口,太遲了!
聲如金石,漠然擲下,百官頓時嘩然。
“這信是明川新交給我的,本來明川新從州牧府邸盜出的東西都是金銀珠寶類的,開始,他并沒發現那封信,只是單純地想偷些值錢東西出來,誰知道里面竟然是你寫給流光長空的信。雖然這件事知之甚晚,然而,畢竟可以阻止你復仇的計劃!”
那一夜明川新交信于我,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做主就好!
眾人繼續竊竊私語,議論著滄原第一富商——明川家族的次子明川新,居然習慣干順手牽羊的事兒。
撫著額,明川新忿忿瞪著我,一臉悲憤:“哦!小真!我恨你,我一世英明就被你毀了!”
我得意洋洋,狠狠回瞪過去:“誰叫你把事推給我!”我揚手一指他,一封信忽然從我的袖中飄然落下,揀起一看,哎呀,我居然真的帶著!
將信呈上給女史,然后遞交給圣上,沐顏軒的面色有些難看:“凌真,當初可沒人和你說過金州叛亂,是你自己一意孤行,決定攻城的。”
幾步上前,我目光灼灼看著他俊俏無雙的面容,心痛驟起,夾著一股怒意沖上心間:“調換的錦囊的人,是你!”
第十四章 驚世密聞揭天下 雷霆乍起湮心間
掏出懷中三個錦囊擲在地上,金粉刷就的“密讖”二字如烈焰般,在心中點燃了熊熊怒焰。就是這兩字,令我險些將滄帝誤會成殘暴的君王,令我一度懷疑自己為何要在當初守著與清韻公主做出的約定,懷疑這樣的滄原值得守侯嗎?
然而,揭露真相后,當知道精心設計這一切的居然是沐顏軒時,得知他真實的身份時,我忽然間如五雷轟頂,不敢相信這么個殘忍而狠毒的計謀全部出自那冰雪般晶瑩剔透的男子,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樣的滋味,緩緩滲透。
袖子中屬于他的藥瓶還在,卻猶如千斤沉重,我以為我改變了什么。
如此的算計,真的能得到他想要的嗎?不遠處,一襲繡金彩鳳裙的公主早已因我說的這些話而怔愣當場,看在場官員的神色,怕是心下依然不信,我不覺有種悲哀的感覺。
沐顏軒,帝都最令人驕傲的司法殿第一大人,竟然干出這樣的事情,這些老古董們怕什么怎么樣也無法接受吧。
這,原來就是慣性思維嗎?
看見明川新摸摸鼻子,似乎還沉浸在自己從來不存在的“英名”被毀一事上,我心情忽然間不再那么沉重。
“別裝作不知情,只有你提醒過我看國師給的錦囊。”我的態度咄咄逼人。
“其實,那時你早就知道錦囊中寫的是什么,不是嗎?假裝喜歡清韻公主,獲得出征的權利。然而,在出征前日,假裝關心我,在鏡湖前,你本來打算偷換錦囊,沒想到我卻喝醉了,這樣,的確更方便你偷天換日,把錦囊中的字條偷偷換去。
當時,我的確沒有知覺了,也不知錦囊被換了。直到清韻公主來到落日之城,你大概不知當時公主私下還對我說了些什么吧。呵呵,很不巧,當時她恰好說破了國師給出征將士的錦囊,從不會有切實的內容,每個錦囊只有一個字,無非是‘勇’‘忠’‘信’‘義’等鼓勵的話語。當時我就知道錦囊絕對是被人換去了。但是我不知道那人換掉錦囊到底是為了什么?然而戰局緊迫、容不得我多想,于是沒有追究。”
我深吸一口氣,對著依舊沒有反應的沐顏軒,想想那些哀嚎死去的認命,我真是痛徹心扉。
“后來,當我知道是有人刻意挑唆中、金兩州開戰后,我就開始分析到底是誰調換了錦囊。當日我在國師殿取得錦囊后,只有一個機會可以調換它,那就是在出征前夜!那時,我酒醉的神志不清,有個人離我很近,那是獨處的機會。雖然之前我還見過流光欣,但她不會陷害自己的家族全部丟命,所以那個調換錦囊的人,只有你!”
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分析著,我走過沐顏軒身前,靜靜地看著他,不知為何,分析這些時,心中的難過與抽痛愈來加劇。我甚至懷疑他已經開始知道我對他的些許心思。
沐顏軒,那么個驕傲而鏘然的冷漠男子,不是對一切都無心嗎?為什么會如此的精心策劃,將所有的事情,我想到的沒想到的,都潤磨得天衣無縫,設計了這場叛亂?他對滄帝的恨,真的是如此的深刻嗎?
而我,不過是當中利用的一個工具而已,負責為這個計劃來承前啟后。
我不知該說他忍辱負重、明明不愛清韻公主,卻讓全天下都以為他癡心于她,只為獲得一個復仇的機會,還是說他癡心妄想、竟以一人之力,想要挑起九州動蕩、天下大亂。然而,他的確是成功地挑撥了中、金兩州,讓兩州同時違背了《九州盟約》。
我忽然間有些佩服他,為他不值。
一股尖銳的疼痛從心底倏地蔓延開來,痛得讓我不忍再看他清俊絕倫的容顏,不忍看他漠然地仿佛天下都無所謂的眸。
“元帥帳內的酒醉一場,你也在演戲給我看嗎?看一個被你擺弄的白癡如何的糾結。”我走到他的耳邊,聲音空洞的很。
沐顏軒不語,第一次他不敢直視我的眼。
“怎么就不懷疑流光欣?”人群中,忽然有人忿忿為沐顏軒說話:“流光家族實力雄厚,流光欣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暗中招兵買馬,然后借口中州違反《九州盟約》,結合其余七州,一同攻上我中州,覆滅我朝!”
“是啊,駙馬你的官印丟失,最大的可能就是流光欣偷走官印后,隱藏兵力,請求得到七州的支援。其余七州自然有理由相信,中州是背叛盟約的!”
這個猜測霎時間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畢竟若不看金州謀反一事、中州大軍攻下落日之城、而后屠城,這是不爭的事實。
西征軍毫無阻攔地到達落日之城,勢如破竹,而后不過廢了十萬左右的兵力就取得一個州,對于二十七年前久經戰亂的九州,實在是個神話。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金州隱藏了兵力,真有推翻九州之盟的盟首——中州的意圖。
一切都是天時地利!
冷眼看著眾人議論地紛紛揚揚,我卻曬然而笑。
好固執的腦筋!
為什么依然不愿相信沐顏軒才是幕后的黑手呢?在場眾人只當他一人之力無法導致這一切,更因為自家的女兒們日日在耳邊道著沐顏軒的好嗎?
“當初我的確懷疑過這一切都是流光欣暗中所為,但她帶走的官印,卻是我親手托付的,為的是救出那些無辜的百姓。然而,就被我得知了若沐顏軒真實的身份。”在眾人差異的目光中,我一字一頓道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想起流光欣那日篤定的語氣,我突然明了了,有時候,我無法預料到別人可以預料的事情。
后看到信,原本,我有懷疑。
如今,我看著沐顏的臉,看著他對我詫異又的目光,我知道這是真的。
“沐顏軒是圣上早年因醉酒與昆岡族公主所出的私生子。圣上百般隱瞞,自以為無人知道這個秘密,然而,真相永遠會大白于天下的!真相就是,為了報復父親的無情、為了讓母族能重新從雪域那片荒蕪中回到滄原,他策劃了這場震世的陰謀!”
我,已無退路,字字句句清晰的從口中說說出。
轟!
全場如炸鍋般,尖叫聲、怒斥聲、暴吼聲不絕于耳。
滄帝丟下手中的信件,震驚地從座上站起,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要緊牙關,這死老頭還是早就知道些真相的。
就在混亂中,沐顏軒的劍,錚然出鞘,一道璀璨的劍光、霎時間仿佛有了雷閃電霍之勢,宛如游龍般,怒吐出驚天的寒光,以雷霆萬昀之勢直攻座上滄帝而去。
狂風驟卷,就算是在混亂中,眾官員也依然怒吼出聲:“保護滄帝!不要讓他傷害到滄帝!”然而,劍勢太快,吞吐間乾坤黯然,那個攻城之日,以一敵百的修羅將軍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嗡——”
無數的女史架起晶瑩的結界,只聽轟地一聲,五顏六色的結界卻被沐顏軒一劍擊破,光影碎裂中,轟然發出震碎耳膜的巨響,眾女史紛紛口吐鮮血,紛紛倒地,漫天噴薄著殷紅的血光,結界被強硬攻破的女史們一個個暴斃當場。
尖叫聲、哭喊聲震碎玻璃、不絕于耳。
清韻公主慌忙沖上前去,架起的結界還未及展開,便被沐顏軒當胸斬過。在滄帝振聲呼喊中,韶華清韻頹然倒地。
沐顏軒雪亮的眸中,忽然間閃過道復仇般的快意。
對此,我居然只是冷冷的站著,為我的大意,為沐顏軒的不值得,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知覺會冷漠到這個地步,是不是真的被鮮血然過的心靈,無論如何也回復不到過去了?
手持長劍的他宛如地獄中前來復仇的修羅般,渾身上下裹著疾速的白光,轟然沖向滄帝時,劍氣卷起激烈的長風,刮得眾人紛紛倒退,無法前去救駕。那般的決絕與恨意,讓我不覺中想起當初在戰場時,他殺金州守軍時,也是這般的無情。
他對滄原萬民的恨意,竟是如此的強烈。
“快快護駕!快快護駕!”
所有人尖叫著,平時道貌岸然的一群官員抱頭鼠竄,看的我很是無奈。
眼見著長劍擊破眾人的防御,一點點逼近滄帝,無數的侍衛、女史們紛紛不敵,一片片清脆的裂帛聲,長劍貫穿無數具年輕的身軀,擊碎無數鮮活生命的期盼,隨著慘叫聲,長劍錚然吞吐著雪亮的怒焰,宛如游龍般肆意而舞時,鮮血四濺,腥風濃烈!
一直在旁邊昏昏欲睡的明川新在此時卻仿佛復活般,雙手持著寬刀,刀身漸漸染上了道燦亮的光芒,似乎是火紅色的睡龍纏繞著刀身,慵懶地游動著。
驀地,一道清越的刀鳴震破長空。
睡龍仿佛被驚醒般,轟然爆射出光華萬丈的驚天怒焰,轟然擋住了沐顏軒的劍勢。
轟然一聲巨響,大廳上白玉鑲的天花板竟被這刀劍相擊的雷霆之聲震蕩出無數石屑,紛紛落地。厚實的桌椅“砰”地一聲,被激越的刀光劍氣驚擾、倏地四分五裂。
霎時間,一紅一白兩道光芒纏繞在一起,快如閃電般交手了成百上千招,火焰般的紅光與冷冽決絕的白光很快分不清彼此,就見著一團燦亮的光芒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圍繞著整個大廳慘斗在一起。
不時地,溫熱的鮮血從光芒中噴濺而出,分不清到底是沐顏軒還明川新的。
“到底是哪一個?”
“他們倆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啊!”
“可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不遠處,傳來眾官員的議論聲。然而,光芒所到之處,被涉及到的人或物,在慘叫聲中紛紛支離破碎。
我握緊拳,心好象停止了跳動,只看著兩道光芒游走,不知道該希望到底是誰勝出。滄帝的近衛軍很快就要趕到了,只要在拖一陣兒,沐顏軒難逃生天。可是,一想到他決絕的目光中飛舞起漫天的飛雪,不知怎的,我心中便是一痛。
我,不希望他死,即使他心冷如鐵。
若不是特殊的身份,他不該是如此冷酷決絕。然而,滄帝若被殺了,于整個滄原而言,這將是無可逆轉的劫數,沐顏軒的計謀,就算是徹底成功了,九州必然動亂。
“駙馬……”微弱的聲音傳來,那是清韻公主的聲音。
我赫然回頭,看到血泊中的她,嬌弱的身子在顫抖著。
“你……沒事吧?”傷成這樣,怎么會沒事,雖然我這個假男人對公主不可能有什么別的情愫,但是畢竟相處了這些時日。
我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救,斗殺混亂中,去哪里找御醫來?
“拿著走……遠遠……走……”清韻的眼光有些渾濁,但是卻依舊倔強,染血的手抓著晶石,塞進我的手里。
“公主!”我握住晶石,本以為我的心早已變得麻木,可是為什么還是會隱隱作痛。“我帶你走。”
“別管我,你……你要好好的活著……離開這里,……凌真,遇見你,真好!”清韻一口鮮血涌出,靜靜的合上眼,似是失去了氣息。
我顫抖的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鼻息,只聽背后一聲慘叫,一道燃燒著烈焰的紅光中纏斗的光影中如斷線的風箏般,落在地面,他的胸口,鮮血噴濺而出,旁邊,是他碎斷成兩截的刀。明川新的面色蒼白的有些可怕,他咬緊幾近透明的嘴唇、捂著傷口,掙扎著想要站起,卻站不起來。
那張倔強的表情,用著不甘心卻異樣的眼神看著沐顏軒。一時間我也不知明川新心中是有何感想。
“原來你這么厲害?”看似書生般,卻是可以和沐顏軒抗衡上這么久,果然真不可貌相,這次,我又受教了。
“小真,你挖苦我。”明川新抹去唇畔的血絲,苦笑。
我過去拍拍他的頭,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此刻看起來,是那么沮喪,為了滄原易主?還是為了自己的敗北?
“算了,你比那個強的多。”我指了指身后,撇撇嘴。
我還以為那天天坐在龍椅上的老家伙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
滄帝不諳幻道,只得四處躲避,以拖延時間,等待禁衛軍的到來。此時在場的眾人早已死傷盡絕,偏我奇跡般沒有被劍光傷到。
禁衛軍的腳步聲已經近來,眼見著沐顏軒再次襲去,我來不及思索,飛身一撲,下意識攔在滄帝身前。
燦亮地幾乎要刺傷眼睛的劍光點點逼近,分明只在霎時間便可以貫穿我的身體,將滄帝斬殺于劍下時,劍光忽然停止下來。
沐顏軒的眼中,忽然間漾出了漫天飛舞的大雪,冰亮的眸子中倏地閃過了抹迷茫:“當初奮不顧身去救昆岡族人的你,是不是也是如今一般的無所后顧,我該……拿你怎么辦好呢?在滄原……只有你不拿昆岡人當狼子……”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掩的痛意。
我忽然間愣住了。
記憶中,他似乎也是這么說過一句。那時的他,冷冽地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樣,聲音平板地不帶任何的感情。
我眼角刺痛,鼻子酸痛的很,可是我想不哭,這個世界的凌真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我要背負起的不只是我自己的人生。
如果可以,我想帶你去我的世界,過平凡的人生活。
讓我成為你的小人物,靜靜的對你撒嬌,即使你不會對我微笑……
你與我,終究是無緣的,所以我不強求。
今天,他依然是冷冷一句,聲音中卻斂藏了太多太多的隱忍,濃烈地令我眼眶刺痛。
我不哭,我就不哭!
“沐顏,你到底要如何?”明川新狼狽的抹去嘴角的血跡,老氣神定的問話。
“奪位。”僅僅兩個字,卻鏗鏘有力。
我心中感慨萬千,就算是奪位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可以說的理所當然。
“你怎可……”滄帝在身后聲音微微發抖,他想必沒有想過,沐顏軒真的會這么做吧,這可憐的老頭子。
“來人,帶滄帝下去休息。”沐顏手一揮,一干人等自然是‘請’了滄帝離開。
他應該不會真的傷了那老頭子的性命吧?在情在理也是該稱上一聲‘父王’啊。換句話說,他不就是清韻公主的哥哥?剛剛他砍清韻的那一刀可不是玩笑,我心寒了寒。
“明川新,你可愿追隨于我。”
大殿之上,沐顏軒聲音朗朗。我順著沐顏軒的聲音,看向依舊坐在地上的小子,裝什么裝,明明沒傷的多重。
“這種事,順其自然。”明川新打個哈欠,似乎嚴肅那么一時半刻,對他來說已經是件超負荷的事情。
我忍,不知道為何,我最近總是有種毆打明川新的欲望。
“你們呢?”沐顏的目光眼神到各個抖成糟糠的官員,眼底遍布的是那種嗜血的光芒。
“吾等皆愿輔佐新帝。”眾官員齊齊跪地,俯首。
這、這就易主了?痛快的讓人不可思議,這群沒傲骨的家伙,就知道保老命。
啊呀呀!
我一怔,終于想起那日山坡醉酒的明川新口中的‘易’,到底是‘易’什么了。
云輝、琉璃、黑曜三人,突然齊齊出現在沐顏軒身邊,黑曜看我一眼,打開手中的金帛,嗓音響徹大殿。
云輝看了公主一眼,快手封了她的幾處大穴,抗在肩上就走。
頗有一副屠夫的架勢,我吞了吞口水,就當什么都沒看到,只知道清韻公主或許還有救,因為云輝從來都不碰尸體的。
“帝令宣,駙馬凌真,經查實其身份實為女子,卻欺瞞天下為我滄原駙馬,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故僅革去駙馬一銜,遣送荒蠻,旨此立行。”
你就裝吧!我氣的頭發倒立,明明全天下最先知我女兒身的就是你沐顏軒,反現在在這給我裝上無知分子了,你真是太他媽的卑鄙了。
我才不要去荒蠻之地,我要開著那臺‘掃把星’回我的地盤,本姑娘不在這受氣了,我不干了,他憑什么這么對我?
身后是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咦!是我多疑?
“小真,你是女人?你明明一副男人樣,又粗魯又笨,怎么會是女人,喔哈哈哈,喂,你說話,你不許裝昏,給我醒過來,告訴我你是男人!說……”最后一聲咆哮歇斯底里,明川新抓著我的肩膀瘋狂的搖晃。
我的親娘啊,他這么個搖晃法,世界都眩暈了。
“不可能,你要是女人,公雞也會下蛋。”明川新死都不信,還猛搓著我的臉皮。
痛、痛死人了!
“放手,去找會下蛋的公雞去吧。”我呲牙咧嘴的叫著。
明川新突然不搖晃我了,改成怒光炯炯的盯著我使勁地看。
“本姑娘就是女的,你還能看出花來?”猛力推開明川新,我捂住還在眩暈的腦袋蹲下,本來就笨,這下唯一一點的小聰明也差點被他甩出去。
明川新捂住心口,退三步一搖頭。
我是奪你清白了還是如何?我火冒三丈的看著他,搞不清楚狀況,我要被送去什么荒蠻了,明川新還在這糾結些有的沒的。
“安靜,或是去死。”沐顏回身坐在帝位,面容清冷,只是目光依舊沒有放過我。現在沐顏軒就在俯瞰我們這些小角色,這一刻我打賭他一定心里很爽。
明川新捂心口的手,馬上捂住了嘴,立場明了。
這個白癡,我繼續翻個白眼,直覺忽略沐顏軒的眼神,看他我就有氣,不理!
“沐顏,到了今時今日,你穩坐你的帝位,至于我,保證不再出現。”心里不是滋味也好,眼眶有點刺癢也好,我就是不承認我傷心。
我走,他放行,很好!
“你走的成嗎?”沐顏居然垂下眉眼,一時間讓人察覺不到他的思緒。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漸近。
禁衛軍已經沖破了大門,團團將這里圍住了,沐顏軒卻仿佛不察般,在我怔愣之際,他冰涼的手忽然抬起了我的下巴,輕輕地在我額上印下一吻。
他何時在我面前的?
我一慌,下意識的用手去抓緊他的袖子,確實手中一空。
“小真……”明川新的聲音像是離我很遙遠,我有些恍惚。
一道雪亮的光芒倏地裹住了他,沖破了禁衛軍團團的圍繞,一直向西方疾掠而去……
再然后,我什么也記不起來了,仿佛做了一場憂傷的夢,夢中有一雙漠然的眸子,不知何時,忽然飄起了漫天的飛雪,簌簌落滿了我的肩頭。
心,忽地便痛地失去了呼吸。
雖然不能說出口,怕是被你唾棄的連自尊都不留,所以這個秘密我選擇塵封。
但沐顏軒,我真的很喜歡你……
尾聲
一個月后
鹽湖巨大的“石頭”里
當初清韻公主執意要叫它石頭,好吧好吧!那我就當它是石頭吧!反正這塊“石頭”安上能量晶石后,能帶我回到現代,就比什么都好。
自那日……
我在未見過沐顏軒,也對,登基大典,辦個選妃大會啥的,自然沒空理我這個平民。
清韻公主沒死,重傷,我去看過一次,她僅僅背對著我搖了搖手,無言。
滄帝被囚禁在一個奢華的府邸,品茶下棋,活的有滋有味。
至于流光家唯一的血脈流光欣,我卻是再未見過,是死是活,實在難測。
只有我會獨自亂想,這一場混戰到底是得了什么樣的結果,帝王之家,誰人能言清呢?
今日天氣好,我心情也還不錯,就是有個礙眼的家伙還在身邊……
坐在時光機內的真皮的沙發上,明川新毫無客人的自覺,兀自好奇地東碰碰、西敲敲,也不知是破壞還是好奇:“嘿,小真啊!你真要走了嗎?”
“廢話!清韻公主都把能量晶石還給我了,我不走干什么!”可惡,我的任務都還沒交呢,真是個麻煩的事情啊,回去還不得被那些個蛇蝎心腸的女人們給拆了。
“這個能走?你不是腦子有病了吧?”他戳了戳液晶顯示器。
看我握起匕首,明川新趕緊坐的中規中矩的。
“可是,公主的傷還沒好,你這么走,會不會太無情了點!而且啊,嘿嘿,聽說沐顏軒真有那嗜好,當時他好象親了你啊!沒想到啊,駙馬和當初的帝都第一良人,居然是……啊啊,我不說了,不要打我啊!”
我氣結,這小子的嘴巴我早晚要給他縫起來。
可是,不會再見了吧。
的確,清韻公主的命真是夠大的,這就是皇家血脈的厲害所在吧,流了那么多的血,愣是沒咽氣。可是想象明川新剛才欠揍的話語,我狠狠地踹了一腳亂沒正經的明川新,低頭繼續搗鼓時光穿梭機。
“現在的局面還那么不穩定,你不需要回去鎮守嗎?”我抬頭看了看明川新,這男人沒一會正經的時候。
“已經沒那么混亂了,你放心走吧。”他抿了抿唇,看著我。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趕緊反駁,手邊的操作一切就緒,差不多了:“喂,你該下去了吧!”
“可是,你真的決定不告訴圣上,那個官印其實是你拿給流光欣,讓她去阻止金州族長流光長空挑動七州叛亂嗎?圣上最近為了這事,真的很廢腦筋呢!”
真是那壺不開提哪壺!
“切!別和我提那老頭!如果不是他當初醉酒,沐顏軒今天就不會鬧出這么大的事!也許,沐顏軒也不會存在吧。這個當給他點教訓吧,反正滄原起不了亂!”
想起那雙眸,我心里又是一緊,心痛是什么,我已經麻木了自己。
“對了,怎么不見流光欣呢?”
“我不知道……”明川新摸摸鼻子,明顯在撒謊。
“說!說!說!”我掐住他的脖子一頓凌亂的搖晃。
明川新翻個白眼,差點斷氣,好不容易掙脫開,淚眼汪汪的看著我。
“你今日就這么消失在宮內,新帝自然囚禁起流光欣,不過你放心,他不會下殺手的。”明川新倒是說的信心十足。
“那我不是連累她了?”我猶豫起來,我這么一走,流光欣豈不是成了替罪羊?
“如果沒有你,流光欣也早變成白骨一堆了。”明川新這么說。
呃、這個比喻真是讓我汗毛豎立,如今我再不想見的就是尸體。
“算了,自私就自私吧。”咬牙決定,我一定要走。
“放心,我保證她死不了。”
得了吧,沒你保證她可能還獲得久點,明川新這類人物拿到現代社會,就是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
搖頭晃掉自己多余的感慨,我怒意勃然地瞪著明川新:“該死!你還不給我滾下去,難道要和我一起回去?”
這個家伙腦子構造奇特,即使知道我要回到某個異世界,也沒有驚訝過。
“我是挺想的……啊,那個,那個,你別沖動,我這就下去,我這就下去還不行嗎?別動不動就揮拳頭解決麻煩嘛!女人家,怎么能如此粗暴。”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啊?我不自覺的笑了。
“不許再提那兩個字!”總是把女人掛在嘴邊,一定是不服氣自己被騙了這么久。
看著某個討厭的家伙終于離開了機倉后,我坐上啟動座,開始調試時空機。經過晶石連線,秦染依她們已將操作信息發了過來,這個破機器怎么用,已經難不到我了。
明川新委屈的回頭看著我,像只被遺棄的小狗。“你、舍得走嗎?”
“少惡心,一邊瞇著去。”大力的點頭,沒有什么舍得不舍得,我原本就不屬于這里。
“凌真,那你走好。”明川新最后看了我一眼,猛的一轉身,不再回頭。
伸手按下“啟動鍵”的那一刻,猶如按下了我人生這段插曲的終結鈕,倒計時“滴滴滴”的提醒時空機很快將要起動時,隔著透明的玻璃,我看見盈盈的水、壯闊的山,還有我所經歷的事情,片段般的閃現在眼前,這一切都漸漸被倏地彈起的白光隔絕在時空機外時,我知道自己將要離開這里了。
一滴離別的淚,不知不覺中,從面頰滑落,可是我的表情卻沒有波動,想象起某個冰冷男人的眼神,我咧開嘴,心底萬種滋味凝聚!
滄原,別了!
沐顏軒,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