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魚的貓

你見過不吃魚的貓嗎?我家就有一只。

那只貓剛來我家時，人人都夸它漂亮：就像只縮小了的老虎，一只灰白相間的小老虎。毛皮像緞子般油光閃亮，鼻間有塊像老虎一樣的白斑，脖子上用紅繩拴著只小鈴鐺，一走一叮當，投足抬爪、一舉一動都很優雅。可我心里犯嘀咕：喲，哪國的貓種?橫看豎看都像只畸形貓，肥碩的身子上，不成比例著個小頭，怎么看怎么別扭。貓的原主人，像嫁女兒似的隨車裝來一堆的“嫁妝”，讓我大開眼界：綠靴子形鑲白邊綴黑花的貓籠，藤編的腰形貓床，淡灰色的貓食盆，粉紅色的貓水罐，十幾條色彩斑讕、花紋美麗的純棉毛巾，大約是貓被吧，還有一堆花花綠綠像嬰兒奶粉包裝的食品袋。白領麗人不厭其煩地向我介紹所帶物品的用途，我敷衍地點著頭。當她指著食品袋，告訴我：“這黃色袋子裝的是平日吃的貓糧，紫色袋里是獎勵用的貓零食，紅色袋……”有過幾十年養貓史的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有魚就行。還用貓糧?”

那天，為了招待這只遠方來的貓，我特意挑了些魚肉拌飯喂它。可貓不聲不響地縮在角落里，根本沒眼看。大約是怕人吧，我尋思著，將圍觀的小孩趕開。誰知，過了一陣子，那魚拌飯原封不動。女兒擔心地告訴我，我胸有成竹地說：“那是它還不餓，餓了就要吃的。”我篤定地走開了。再過半天，還是原樣，我納悶了。這時，貓已餓得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決定打開陪嫁來的貓糧。誰知，貓糧剛往盆里一倒，嗖!一下，那貓神速地撲了過來，眼里閃著興奮的藍光，將貓糧嚼得咯嘣直響，原來只是在等著它的貓糧。嘿，我萬萬沒想到鐵定的自然法則里也會產生另類，這世上竟有餓死也不吃魚的貓!

這只不吃魚的貓在我家院子里踱著方步，眼里全是好奇。全然沒有貓們抓鳥撲蝶的神勇。白頭翁、相思鳥在它食盆里啄食，它紳士般地退避三舍。蝴蝶在它鼻尖蹁躚，它害怕地退著優雅的貓步。它還有著我家歷任貓們身上從未見過的陋習：開櫥門、跳上床，總在人腿上蹭來蹭去。我將這一連串的怪事，傳達給了白領麗人。反饋過來的信息讓我膛目結舌：原來這是一只純中國種的貓。只不過是被閹過的太監貓，壓根就不會叫喚。它從小接觸的就是人，是被人摟著抱著，養著喂著，剪指甲、洗淋浴的寵物貓。若不是白領麗人患上了寵物毛屑過敏癥，還真舍不得送出來。

我犯愁了，本來想接納只貓，為老宅驅鼠。這貓連魚都不吃，還能指望它生吞活鼠?再說這從小在人堆里長大的貓，只認識人，連老鼠長啥樣都不知道呀。“沒關系，”女兒安慰我，“它不認識老鼠，可老鼠認識它呀。”想想也是，有只脖子上拴著鈴鐺的貓在老宅里溜達，老鼠準會聞鈴聲而逃，就像莊稼地里的稻草人，震懾一下也好。我有點可憐地看著這只既不吃魚也不會叫喚的畸形貓，全然沒有貓的習性的另類貓，根本喪失了貓的本能的寵物貓，百感交集，真不知道這是貓的悲哀，還是人的悲哀。

不知怎的，雖然事實擺在眼前，我還是不相信這貓真的喪失了天性，我堅信我家這個樹木葳蕤、繁花似錦的院子會創造奇跡，一定能將畸形貓改造成為守護老宅的衛士。我開始了與貓斗智斗勇的拯救貓的計劃。為了改掉這貓不吃魚的陋習，我開始在貓糧里摻假，將貓糧零星地撒進用魚拌的飯里，很為自己的妙招沾沾自喜：想吃貓糧?那就連魚、飯一并通吃吧。讓我大跌眼鏡，那白領麗人培養出來的貓的智商比我想象的高多了，它竟然有本事極具耐心地用那厚篤篤的貓爪將細小的貓糧一粒一粒地挑揀出來，吃得干干凈凈，一粒不剩。讓我面對一堆剩下的魚飯哭笑不得。不過我發現，這只高智商貓，在挑貓糧時，也順便嘗了幾口魚拌飯，大約感覺味道不及貓糧，只謹慎地淺嘗而止。這讓我看到了光明，于是逐漸減少貓糧的投入，連逼數日，那貓也就退而求其次地在挑盡貓糧后吃完剩下魚拌飯，不過，那都是到最后迫不得已而為之，而且還不能有魚骨頭，會被卡。

我看不慣它老蹲在貓窩里、貓在貓床上，不跳不蹦、腦滿腸肥的富態樣，常動腦筋讓它減減肥。一次，我將肥碩的貓放到柿子樹上，看它如何下樹。一開始，它很害怕，頭尾蜷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片刻，小心翼翼地沿著盤虬的樹枝嘗試著蹣跚行走，待較粗的樹枝通走一遍后，膽大起來，迅疾地一步步走向柔軟、纖細的樹稍，晃晃悠悠，我真擔心它會掉下來。可它似還未盡興，競異想天開對鄰近的屋檐躍躍欲試。大約受高處風景的誘惑，它無師自通地愛上了爬樹，幾次樹一爬，貓的天性在它身上復蘇，一刻也不得安寧了。它一會兒彈身躍起，將蹁躚的蝴蝶踩在腳下；一會兒，蹲伏縱出，將搶啄貓食的鳥兒們趕走。有次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追趕著幾只常在院里轉悠的野貓，結果，被野貓圍攻，頭上臉上被抓掉了皮，連脖子上的鈴鐺也不知遺失到何處。

白領貓天性的復蘇，讓我又驚又喜又擔心。以前這貓膽小得連大門坎都不敢邁，頂多在門邊伸一下頭，馬上就縮了回來。如今，不但上樹成了它的家常便飯，還學會了上房。全然沒有了羈絆的貓，萬一丟了怎么辦?它可是只不吃魚的貓，到了別處會活不了的呀。有一天，我的擔心不幸成了現實。貓沒啦!一天、兩天、三天!我絕望地正準備向白領麗人報失時，它竟然回來了。晚上10點多鐘，它用爪子抓門，討吃的。全家人又驚又喜。反正也問不出它的冒險經歷，忙倒了一盆不摻假的貓糧犒勞它。它貓吞虎咽，吃得直打噎。此貓大約飽覽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從此，再也不出遠門了，自個兒在院子里健身減肥。一會兒，像箭一樣，疾跑如飛地練長跑；一會兒，像袋鼠一樣，上躥下跳練縱躍。不長時間，一身的贅肉消耗殆盡，原來小頭大身的肥碩寵物貓變成了一只精干漂亮、激情四溢的虎師傅，變成了一只表面看來與真正的貓別無二樣的貓。

前不久，白領麗人回家探親，順便也拎著貓糧來探貓。幾經呼喚，那貓才極不情愿地從樹陰下走出來，見了原主人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白領麗人心疼地說：“瘦了，瘦了!”不過，她也承認：“這才像只貓了。”令人傷心的是，雖然想方設法，努力改造，時至今日，這貓仍是一只不捉老鼠不食鳥，見了貓糧就發狂，不到迫不得已決不吃魚的另類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