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文：經濟危機不是挑戰是機遇

困難重重，中小企業直面經濟危機

管理學家：從宏觀上來講，此次經濟危機對溫州民營中小企業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哪里?

周德文：宏觀上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公眾對國際貿易信心的喪失，原來溫州有75％的企業是從事外貿出口的，但是在經濟危機來臨時，這些企業是第一批受到沖擊的企業，他們也是受到影響最大的一批企業，目前，他們中的很多企業被迫轉向國內貿易。

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外貿訂單下降，與經濟危機來臨之前數據相比較，整個溫州外貿訂單減少大約40％左右。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現象就是外商違約的情況日益嚴重，一直以來，外資企業的商業信譽度較高，與中方企業簽訂的合同基本上都能夠按照合同履行承諾。但是截止到目前，外資企業的違約率達到10％——15％左右，甚至很多外資企業出現逃帳、賴賬的情況。很多與他們合作的中方企業的貨款沒有辦法收回，目前，溫州大概有200億的貨款還沒有收回，對溫州的中小企業造成很大的影響。

最后一個間接的影響就是，溫州中小企業成為外商轉嫁危機的替罪羊，在這次危機中，外資企業受到的影響要更加嚴重，為了渡過難關，他們通過各種方式，將危機的最直接的受損方轉為中方企業。比方說歐盟最近又開始啟動所謂的對中國的反傾銷，實際上是地方保護主義。

管理學家：您說過，溫州的企業99％是民營企業，99％的企業又是中小企業。那么中小企業在經濟危機中所受沖擊的角度與大型企業相比有什么不同嗎?

周德文：它抗風險能力特別弱，以前認為企業規模小是一個好事情，因為船小好掉頭，遇到困難可以靈活的躲避。其實不然，實際上船小經不起風浪的，一個風浪來了就打趴下了。小企業和大企業受到的沖擊角度其實是一樣的，但中小企業因為它本身規模小，所以，受到的影響比較大。

中小企業抗風險能力比較弱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就是一旦遇到這種沖擊，政府也好、金融機構也好，社會上的各種資源不會向中小企業傾斜的，都是保大企業，沒有聽說去保小企業的，都是抓大放小，所以銀根收緊受到沖擊最大的不是大企業，而是小企業。所以我認為小企業受到的影響是更大。而且一般小企業倒閉的數量比較多，大企業倒閉的也有，但大企業一倒閉就會引起媒體的關注，報道起來好象都是大企業倒閉，實際上是大量的小企業倒閉。

管理學家：現在已經倒閉的溫州企業有多少?倒閉的企業中以什么行業的居多?

周德文：按照經貿委調查的一部分重點鄉鎮來講溫州現在倒閉的是8.1％，這是官方的數據。今年3月份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的時候，說20％的企業處于停工、半停工狀態，其實現在溫州停工的企業很多，甚至我認為到下半年已經超過20％。還有一些是半停工，實際上是減緩生產，甚至溫州一些著名的企業現在也處于半停工狀態，比如原來有十條流水線的，現在只有五條在開工，停掉五條。實際上我認為這種狀況下半年比上半年還要嚴重，特別是這幾個月，從11—12月，我認為這三個月的狀況會非常嚴重。大多數受到沖擊的以傳統產業以及出口企業為多。

管理學家：您認為這些中小企業出現經營困難甚至倒閉的原因有哪些?這些原因里哪些是可以避免的，哪些是不可違的?

周德文：溫州中小企業出現經營困難的主要原因有三個方面：

從國內來講，宏觀調控以來：1、銀根收緊：中小企業從正規銀行取得貸款很困難，只得轉向民間借貸，增加了融資成本，有的企業資金鏈斷裂陷入困境。2、原材料上漲：制造業成本不斷攀高；3、《勞動合同法》實施，勞務成本增加約30％；4、人民幣升值、匯率調整、利潤空間大幅縮水；5、“節能減排”等政策的實施客觀上增加企業的成本。

從區域經濟條件來講：1、溫州要素資源緊缺，土地、能源(水、電)緊缺，土地價格(工業用地)已達每畝200萬以上，所以制造業成本居高不下；2、溫州長期實行“低成本、低價格”競爭戰略，經濟增長方式落后，靠“量”的擴張而非“質”的提升來競爭；3、溫州大都是勞動密集型的輕工產業，產業結構不合理，輕工產品的平均利潤只有5％左右，外部環境一變化，利潤空間即被浸吞。

從國際來講，國際金融危機、經濟低迷，造成：1、外貿訂單直線下降，平均外貿訂單約減少30％，2、外商違約現象嚴重，違約率占10％左右；3、外商“逃帳”、“賴帳”現象嚴重，很多企業貸款無法收回，約200億貸款被拖欠；4、國際貿易爭端增加，外商轉嫁危機。象俄羅斯以“灰色清關”為名，扣押了溫州10多億美金的溫州貨物，造成約70多億元人民幣的損失。

從企業內部來講：1、部份企業沒有核心產品；2、部份企業盲目多種經營，盲目擴大規模，3、部份企業經營不善。

管理學家：您預計這次經濟危機會持續多久?

周德文：如果以過冬來比喻，現在剛剛進入冬天，還不是最嚴峻的時候。我認為最嚴峻的時候是從明年4月份開始，從全國范圍來講，50％的中小企業可能會陷入困境，倒閉、停工、半停工。這個周期最少還要持續兩到三年。

管理學家此次經濟危機結束后，溫州產業結構會做出怎樣的調整?

周德文：我們現在要加快整合的步伐，抵御這種風險，所謂整合就是積聚力量。

以前溫州人的習慣是人人想當老板，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但在這輪沖擊下，很多的中小企業主動找到大企業，希望把自己的企業變成他的一個子公司。這是在溫州商人思想觀念上的改變。

當然危機除了危就是機，這也是一個進行整合的好機會，不僅溫州，這也是全國、全世界進行產業整合的好機會，對于有眼光的企業，有創新意識的企業來說，這個時候也是發展的好機會，它可以通過低成本的兼并、擴張來壯大自己的實力。最后可能會造成企業數量直線下降，但經濟總體規模保持不變的情形。就像溫州的煙具產業，原來鼎盛的時候大約有1000多家接近2000家企業，現在溫州不到100家了，但現在煙具銷售總量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中小企業倒閉了以后，他的市場份額被大的企業吃掉了，有些中小企業就被大的企業兼并掉了。我認為全國甚至全世界范圍內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企業數量會減少，但經濟總量可能會基本上保持住。

將計就計，機遇是伴隨挑戰而來的

管理學家：機遇總是伴隨挑戰而來的，任何事物都要辯證的看，目前的情況對溫州中小企業來說，挑戰大家都看得到，那機遇在哪里呢?

周德文：機遇主要是表現在利用宏觀調控和此次金融危機的緊急境況迫使溫州進行一些變革，主要是針對溫州原來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中潛在的矛盾提出一些解決辦法。這就好比說一個人個陸很懶，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樣是不行的，但是生活環境很好，他不一定要改變，但是當有一天，他的生活環境嚴峻起來了，他為了生存下去，就一定要改變。那么此次經濟危機就是溫州企業的一個轉機，以前大家也看到了這些問題，但是沒有明確的提出來。

這次我們要積極的采取措施來改變這些情況，因為這些問題不解決，溫州的經濟發展就顯得后勁不足，或者說未來溫州經濟增長的速度會越來越慢，其實此前已經出現這樣的苗頭了，溫州的經濟發展曾經是浙江省的前三名，甚至在全國都可以排到前面，但是后來在浙江省已經排到倒數三名里了。所以，我們利用這個機會，利用很多企業的倒閉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

管理學家：一直以來溫州都是以技術含量低、產品定位中低端聞名的，那此次產業結構調整具體會有哪些改變呢?

周德文：主要做三個方面的努力：

第一，因為溫州的產業結構比較特殊，一直以來全部都是由傳統產業構成的，所以傳統產業不能不要，而且根據我們的國情，如果取消勞動力密集型產業，就會造成大量的社會問題。所以我們對大量的傳統產業分三步進行改造：

首先是整合，利用這次倒閉的機會對傳統產業按照行業進行整合。溫州從大的范圍來講擁有34個國家級的制造業基地、生產基地，中國鞋都，中國服裝名城等等。

以每個行業的龍頭企業為紐帶，利用這些龍頭企業的資本、品牌、銷售渠道等便利條件整合這一行業中的中小企業，組成一個個小型區內企業或者比較大的航空母艦式的一些企業，這一步整合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溫州中小企業生產效率低、企業規模小、廠址分布散的情況非常嚴重，通過整合進行資源的重新配置，形成抗風險強的企業。

其次，在整合的基礎上進行提升。原來溫州大部分企業采取的是低成本、低價格的競爭戰略，靠量的擴大取勝。現在我們就要努力提升產品的質量，鼓勵一些整合后的企業生產中高檔的產品，盡量生產技術含量高一點的產品。比方說溫州有一個企業夏夢集團是生產西服的，原來生產的西服在國內是中檔產品，市場售價在2000至3000元一套，現在他和意大利的頂級西裝品牌杰尼亞合作，經過評估以后把自己的股權一半賣給杰尼亞，取得大量現金，然后從意大利、德國進來最先進的西服生產的流水線，服裝的技術含量提高了，品牌價值也提高了，所以價格就從原來的2000至3000元一套提高到2至3萬一套，這樣雖然同樣是做西服，但是提升了他在市場上的品牌價值，在國際國內市場的競爭能力也提高了。所以，第二步就是提升。

最后，有條件的企業要鼓勵他轉型。就是說有些企業既生產傳統行業，有力量的又來生產其它一些新興的產業，比如石化、生物工程等等。但這不表示完全放棄傳統產業，是同時做產業的延伸。比如說莊吉西服，傳統產業、主業還在繼續發展，同時逐步地轉型，生產一些新興的產業。現在除了房地產開發，還做造船業，進入造船領域，因為造船領域的利潤比較高，是35％左右，而服裝只有5％左右。

這是溫州做的第一步努力，就是主要對傳統產業進行整合、提升、轉型。

第二個方面的努力就是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大力培育一些新興的產業，地方政府下定決心把溫州有效的資源向新興產業注入，鼓勵引進資金，引進技術來發展新興產業。

目前剛剛開始的圍海造田，大致能圍墾500萬畝土地，就是在沿海利用原來的海灘建立沿海產業帶。溫州下決心在這些新開墾的土地上建立新興的產業，主要發展石化產業、造船產業、機電一體化的產業、IT產業、創意產業等等，規劃七到八個產業園區，全部是培育新興產業。這樣經過三到五年的努力，溫州齣產業結構經過調整，會逐步建立傳統產業提升，新興的產業開始發展，這樣比較合理的產業結構。經濟增長的方式會發生變化，發展的后勁會更加充足。

第三，淘汰一些落后的產能，下決心地淘汰。因為這些落后產能原來都是溫州的一些支柱產業，但現在要下決心把它淘汰掉，因為它已經不適應現在時代的發展，比如說一些高污染的，高能耗的，或者過于勞動密集型的企業，都要把它淘汰掉。

管理學家：這樣的一個規劃初步完成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周德文：大約三到五年就可以了。我認為三到五年至少基礎已經調整好了。而從現在開始的十年間，溫州又會出現新一輪的輝煌。借著此次經濟危機的調整機會，未來溫州的發展將會走出新溫州模式。

眾志成城，政府幫助企業一起渡過難關

管理學家：一直以來，中小企業的融資困難都是企業發展中不可避免的問題，那此次經濟寒冬中，如何解決中小企業的資金問題?

周德文：政府也是積極采取各種措施來幫助解決困難，比如說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溫州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對企業進行的信貸。最近我們還根據市政府的要求做了一次調查，光300多家企業就急需70多億資金的支持，實際上溫州有30多萬家企業，所需要的資金很大。政府在調查的基礎上，采取一些措施：

一是促使商業銀行增加對企業的有效信貸支持，信貸資金60％要投向中小企業。

二是為中小企業貸款創造條件，比如說允許中小企業以農村的集體土地用于抵押，允許他以投資公司的股權進行抵押，也可以允許企業用無形資產，像商標，一些工業的許可權等等作為抵押。總的來說，在融資方面，政府角度在采取積極有效地措施幫助他來解決。

三是加大金融對內開放，允許民間資本進入金融領域，像溫州的商業銀行改制，農村合作銀行的改制，合作基金會的改制都吸收民間資本進入，并積極籌集村鎮銀行和小額貸款公司，建立更多的金融機構，使它更多地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在金融方面，溫州做了大量的努力，在其他方面，在財政上，溫州也制定一些政策，建立中小企業的發展基金，建立各種各樣的基金，財政分配上向中小企業傾斜，對中小企業制定一些直接、間接的支持。

四是對中小企業發展中存在的困難，政府把干部都派到企業進行調研，在各個職能部門職權和職責范圍之內，制訂了解決辦法。這些措旅都是積極有效的，總的目的都是幫助中小企業解決困難。

管理學家：您理想當中的溫州中小企業發展的最佳環境是什么樣的?

周德文：我認為最理想的環境要從三個方面來說：

第一，從國家層面來講，要制定一些切實有效的，幫助企業解決困難的政策、法律。比如直接為中小企業減稅，我們的稅賦現在在世界上排在第二，我認為我們的稅賦太高。所以，我一直正面的、直接的呼吁中央政府要為企業直接減稅。這不是指間接減稅，比如出口退稅提高一點，或者財政多拿出錢來支持中小企業，不是這樣，是直接減稅。在所有的稅種上，包括營業稅、政策稅等稅收上都要進行改革，為企業直接減稅，因為只有直接減稅才能惠及到每一個中小企業，財政拿出3.5億，中小企業有幾家能拿到，我看溫州企業很少有能拿到的，不能惠及到每個中小企業，所以我認為要直接為中小企業減稅。

第二，金融要對內開放，打破金融壟斷地位。我們國家現在金融還是壟斷的，我認為要打破這個狀況，要允許民間資本進入到金融領域，允許它去籌建一些民間的銀行，讓更多的民間資本發揮積極的作用，去支持企業的發展，比如允許建立像國外的小商人銀行、社區銀行、村鎮銀行等等，在國有銀行包括商業銀行改制過程中，允許大量的民間資本進入，只有這樣，才能夠打破壟斷地位，才能更好地支持中小企業的發展，同時把大量的民間金融合法化，不要讓它在地下，要從地下到地上，規范化地進行管理。

我認為這兩點從中央政府來講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說，要為中小企業創造一個寬松的環境。

關于此次經濟寒冬，我認為大家齊心協力就可以共度難關，這個齊心協力是指政府和企業雙方都要努力。政府采取積極有效的措施，創造一個好的環境。企業不用政府強制管理，本身就會努力。因為溫州的企業都是原生的，土生土長的，每個企業主把自己一分一厘的錢投進企業發展中來，他會讓企業倒閉嗎?死也要想辦法把它保住，關鍵就是政府要去改善投資環境和生產環境，真正制定一些政策取幫助企業解決困難，我認為這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