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責風暴下一位局長的不歸路

翁華銘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也許當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他的責任在陽光下已經可以忽略不計，然而，他卻選擇了最極端的一種方式，永遠放棄了為自己辯護的權利。

局長上吊自殺

2004年6月20日下午1點半左右，和往常一樣，王桂芳一邊守著位于福鼎市“經貿委”老辦公樓旁的百貨門市，一邊在燥熱、充滿倦意的午后打著瞌睡。

當一個人邁著慢悠悠的步伐從她身旁經過。進了“市經貿委”老辦公樓的大院時。王桂芳也只是略略抬了一下惺忪的眼皮，“噢，是質監局的翁局長”，然后接著打她的瞌睡，懶得再留意些什么。

“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在6日那天就搬到金龍小區的新辦公樓辦公了。翁局長為何又回到早已人去樓空的老辦公樓?再說20日是星期天，這兒也沒有其他人啊?”王桂芳心里有些疑惑，但這些似乎并不關她的事。

大約半個多小時后，隨著一陣尖厲、拖著長音的警笛聲，迷迷糊糊的王桂芳猛然驚醒，一睜大眼睛。就看到一輛120救護車向她疾馳而來。

車未停穩，就跳下幾個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沖向“市經貿委”老辦公樓的大院。

王桂芳跟隨聞聲而至的人群一齊涌進大院，“質監局的翁局長上吊自殺啦!”王桂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剛才我還看到他還好好的。”

“經貿委”老辦公樓是一棟破舊的4層小樓，最下面一層已經改成門面房租給別人做生意。二樓4間房就是福鼎市質量技術監督局過去的辦公室，而3樓則是市社會保障中心的辦公地點。

“我是后來聽別人講的。那天。碰巧市社會保障中心有人回辦公室，經過二樓時發現旁邊的廁所橫梁上吊著市質監局的翁華銘局長，于是就報了警。”王桂芳領著記者看了位于二樓廁所的自殺現場。廁所門上的橫梁已經斷了，地上木屑、廢舊電表盒堆在那兒，一片狼藉。

“據說翁華銘死前還給他愛人打過電話，說有什么事就到質監局的老辦公樓來找他。”王桂芳回憶說。

身為福鼎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局長的翁華銘為什么會自殺呢?

“還不就是為了阜陽那些毒害嬰兒的奶粉!其中有些奶粉是我們福鼎產的，聽那天有人在議論說質監局的責任不小。中央臺都來拍了。”

王桂芳似乎對翁華銘的自殺緣由并不陌生。

問責旋風

“‘翁局長‘走’后，我們沒有找到他的遺書或者其他任何文字材料，所以沒辦法說明他自殺的原因。”福鼎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綜合管理股吳股長解釋說。但吳并沒有否認局長翁華銘的死與“阜陽劣質奶粉”事件有關系。

“阜陽劣質奶粉事件”被曝光后，一批劣質奶粉生產廠家的名單隨即被調查組公之于眾。國務院調查組追根溯源。調查發現這些劣質奶粉的源頭是浙江省的蒼南縣、泰順縣和福建省的福鼎市這樣一個三角地帶。福鼎貫嶺鎮也有3家奶粉廠家赫然在列。作為負責監督奶粉生產環節的福鼎市質量技術監督局自然難逃其咎。

一場“阜陽劣質奶粉事件”問責風暴在安徽、浙江、福建等地拉開帷幕。

6月9日，監察部宣布了對安徽阜陽劣質奶粉事件責任人的處理意見，共有9名政府官員包括1名市長、兩名副市長、1名市政府副秘書長、5名處級干部受到處理，其中阜陽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局長楊樹新涉嫌徇私枉法，被移送檢察機關。尤其引人注目的是，3名領導干部被責令辭職。“責令辭職比引咎辭職力度更大，顯示了政府對失責官員追究力度的加大。”一位制度反腐專家說。

同時，浙江溫州市蒼南縣、泰順縣質監、衛生和工商系統也有14名相關責任人被立案調查。其中多位官員被免職或處理。

這場風暴旋即刮進了福鼎市翁華銘所在的質監系統。

6月11日，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發出通知，要求各地方質量技術監督局認真調查處理與“阜陽劣質奶粉”事件有關的責任問題，要求組織專門調查組，對有關地方質量技術監督部門及工作人員的有關責任進行調查，并要求于6月20日前將調查處理結果上報。

6月16日，福建省質監局黨組作出決定。派出調查組到寧德，并責成福鼎、霞浦、柘榮三個縣(市)質監局局長翁華銘、吳初寶、陳顏停職檢查。待調查核實后，將對有關責任人員進行嚴肅處理。

6月17日，國家質檢總局配合監察部組成的督察組與福建省質監局調查組如期而至，抵達福鼎市，對局長翁華銘展開調查。

“18日，在質監局5樓會議室，當著全局20多人的面，省調查組宣布翁局長被停職檢查，并要求配合組織對他的調查。”翁的下屬、市質監局綜合管理股吳股長說，我們是6月6日剛搬到新辦公樓的，因為查奶粉的事情，翁局長忙得一直沒有時間呆在他的新辦公室里，沒想到3天后就自殺了。

自殺之謎

6月21日傍晚，一直等到福建省質量技術監督局發來一紙傳真，給自殺身亡的翁華銘一個“說法”。翁華銘的家屬才同意出殯，其尸體被火化。“這是在應其家屬強烈要求的情況下，省質監局希望以此來穩定、緩和家屬的情緒。”市質監局綜合管理股吳股長向記者出示了那份傳真，記者在這份只有一頁紙的傳真上看到，全文前面用了100多字的篇幅簡略列舉翁華銘的為官歷程，后面用50字左右肯定其在質監局工作時的為人和工作成績。稱其“關心下屬，工作負責認真”云云。

翁華銘死后，福鼎官方沒有為官至副處級的他舉行追悼會，但是許多官員及其下屬以私人身份送花圈，前來吊唁。

對于翁華銘的死因，當地官員諱莫如深。

“關于翁華銘的自殺，存在兩種說法。”據與翁華銘家很熟悉的福鼎市原體委主任姜先生透露，一種說法是前幾天省質監局對他停職檢查的處理，給56歲的翁華銘造成了很大的精神壓力。他可能是覺得自己晚節不保，心理承受不了，所以鉆了牛角尖，選擇了自殺。另外一種說法是，他的愛人、現為福鼎×中高級教師的溫某在得知其丈夫被停職檢查后，勸他有什么問題要向組織交代，“即使將來進監獄，也有高級教師的她可以養翁華銘。”此后，翁華銘的愛人又幾次追問他是否收了別人的紅包。

“后來他幾天都沒有回家，手機也關了。20日下午自殺之前給他愛人打了個電話，家里覺得不對勁，等趕到老辦公樓時已經遲了。”姜先生說。

還有就是，進入6月份以來，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以及浙江媒體接連對福鼎生產劣質奶粉進行聚焦式報道，翁華銘對此曾經多次抱怨說，工商等有關部門，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質監局倒成了眾矢之的。

在這種“內外交困”的復雜情況下，如坐針氈的翁華銘終于走上了一條逃避現實的不歸之路。

“他太傻了，完全沒有必要這樣。”翁華銘生前好友、福鼎市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溫懷坤為翁的自殺“扼腕痛惜”。

“你看阜陽奶粉事件鬧那么大，阜陽質監局才給處理了一個分局局長。而翁局長完全沒有必要走極端，人死后反倒有許多事情說不清了，現在網上對自殺的一些非議，炒得沸沸揚揚。”翁的下屬、市質監局綜合管理股昊股長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

據了解，翁華銘是福鼎一位資格較老的局長，他從福鼎茶廠基層干起，歷任福鼎縣工業局、經貿委等部門領導職務。最后進入質監局工作。2002年4月，翁華銘被任命為寧德市質監局助理調研員兼福鼎質監局局長，享受副處級待遇。

“翁局本來可以退休了，但他做事太認真了，壓力太大了。就算是質監局對劣質奶粉生產監管不力，執法力度不夠，這也很難去衡量。況且停職檢查只是組織一個處理程序，也不是最終結果，結果翁局走進死胡同，就想不開了。”翁的下屬吳股長說。(原載《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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